身后的那间店面,孙威就站在那里,他衣冠不整,浑身凌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也对,他是处在浩劫之中的人,这场灾难因他而起,可他却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壳里。狂躁的风暴全由李艳一人承担。
    杨梅恨得牙痒痒,但她知道,无论是暴躁地狂打孙威一顿,或者是冷静地走法律途径,他对李艳的伤害已然成形,李艳并不会因为孙威被打而高兴一些,也并不会因为得到法律和舆论的支持而伤口痊愈。
    无论事态怎么发展,李艳都处于弱势。
    男人劈腿,女人就是受害者。
    最终李艳还是选择走法律途径,从前看过无数原配暴打小三的新闻,李艳说小三活该,原配不值,不管是当街撕烂小三的衣服,又或者是和小三扭打在一起,都太丢脸了。
    中国最不缺好事凑热闹的围观者,她不想成为那群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要离婚,涉及到财产分割等问题,这需要律师的协助。
    李艳在短时间内迅速振作,因为在这之后,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杨梅被这件事弄得身心俱疲,告别李艳和她的律师以后,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随意地坐在路边,身后是绿化带,长而硬的枝桠戳在她背脊,她疼,却挪不开身体。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接通以后,杨梅才意识到,给她打电话的是林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她的号码。
    “杨梅,你现在在哪儿?”林阳的声音明亮而欢快,隔着手机传过来,杨梅觉得这一切都恍如隔世。
    她抬了抬头,视线在四周漫无目的地逡巡,直到看见马路对面显眼的路标,她才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儿。
    杨梅报了一串地址。
    林阳听见后将这串地址又重复了一遍,声音略轻,像是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
    过了一会儿,林阳又说:“杨梅,要不你走到路口来,一会儿水哥来接你。咱们今天在水哥家吃烧烤。”
    ☆、在男人家烧烤的女人
    杨梅实在提不起精神走到路口,挂了电话以后,她依旧垂着头坐在路边。
    她穿着裙子,这样坐着实在不雅观,偶尔有路过的行人,都不忘瞥她两眼。
    她不在乎这个,她只想着这时候眼前能出现一双有力的手,好将她从难受的泥潭里拉上去。
    这双手很快出现了。
    杨梅最先看见的是一双普通的布鞋,顺着那双腿往上看,是江水微蹙着眉的脸。
    “不是让你在路口等么,我找了你半天。”江水边说边转身,“跟我走,我车停在路口。”
    他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却并没有传来杨梅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杨梅还坐着不动,脸朝地,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水折返,说:“你快起来,那里不好停车。”
    杨梅叹出一口气,轻轻说:“你扶我起来。”
    她朝上伸出一只手,手指微微下垂,指尖在难以察觉地颤抖。
    江水没看那只手,而是试图寻找杨梅的脸,可惜杨梅一直低着头,他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他想,她有可能在笑。
    因此江水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去牵起她的手,而是远远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她:“今天在我家吃烧烤,去就起来,不起来就别去。”
    杨梅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江水等了一会儿,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但几乎没什么声音。他沿着绿化带走,很快就走出头,车子就停在眼前,可他怎么也掏不出车钥匙。
    他的手钻进裤兜,用力捏着锋利的金属钥匙,钥匙的凸起陷进他掌心的肉里,他站在车边,低低地骂了一声:“妈的。”
    然后迅速地回身,依旧是静而大的步子,三两步就重新站在杨梅面前。
    “起来。”
    他的命令不起作用,就直接弯腰去拽。他粗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握住杨梅细细的手臂,拎小鸡似的就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有点用力,杨梅被他提起来的时候,难受地闷哼一声。
    这时候,江水终于看清了杨梅的脸。
    他说不上来看见这张脸时的感觉,明明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脸,妆容精致,甚至面带微笑,可江水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的血流跟着那丝不同寻常的东西停滞了一下,身体没来由地一僵,等他开口询问的时候,他总算想到这不同寻常来自于哪里。
    来自于杨梅的眼,少了一份偏执和灵气。
    “你怎么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得很轻很缓。
    杨梅抬起头,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
    江水跟自己较劲,使劲咬了咬牙,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没什么就别露出这种眼神。”
    眼前像是展开一副精妙的画卷,宣纸上是浓墨重彩的图案。有纷繁复杂的背景,有背景中静驻着的男女主人公,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沾染在纸面上移动不得。
    唯独最中央有一抹色彩,斑斓亮丽,是唯一的风景线。
    虽然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可直到这一刻才甘愿承认——
    他是黑白,而她是彩色。
    黑白注定要围绕着彩色,成为她的绿叶,成为她的点缀,成为她的附属。
    有那么一天,黑白距离彩色很远,黑白就以为他是自由的,而当彩色再次出现,黑白才明白,只有彩色进驻他的心脏,他才是自由的。
    所以他不甘,他不愿,却感受到生命伟大的主宰。他被他生命里忽然闯入的色彩牵着鼻子走——她只是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就很难受。
    江水抓着杨梅胳膊的手愈发用力,像钳子似的慢慢加紧。
    杨梅缩着肩膀轻晃了晃头,意识渐渐恢复,蒙在眼睛上的那层朦胧的黑雾飘散了。
    她轻飘飘地勾了勾一边的唇角,说:“我眼神怎么了?”
    江水瞪住她看了几秒,蓦然松开手,转身,低头,声音像被极力压住的沸腾的水壶盖子,平,却闷:“没怎么,你跟我上车。”
    杨梅是第一次来江水的家,从外观上看,这是一片很老旧的小区,老旧到杨梅只看了一眼,就开始觉得恍惚——这座经济发达的城市怎么还有这样的住宅区。
    小区门前的道路很窄,只够停放一辆汽车。万一有两辆车在此处交汇,互相不让步的话,会一直堵到天荒地老。
    好在这个小区的汽车并不多,小区交错的小道上,居民多使用摩托、电瓶车等小型交通工具,或者是脚踏车,有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干脆步行。
    这么拥挤的小区,杨梅有点怀疑,江水是怎么腾出地方来烧烤的。
    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
    江水把车停在自家前,领着杨梅进了房。
    和旁边的单元楼不同,江水住的这间靠着护城河,不远处是铁路,时而能听见火车驶过的声音。整座房子一面围着矮墙,一面是平时进出的单扇铁门,门后有个小院子,穿过院子,才是里屋。
    杨梅走进铁门,看见院子里摆着齐全的烧烤用具,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显得本就不太大的院子更小了。
    不过这点空间用来烧烤已经足够,并且正因为地方小,才显得另类的温馨。
    杨梅wow了一声,说:“自带前院,不错嘛。”
    江水难得笑了一下,林阳从里屋搬了张可折叠的圆桌,江水上前去帮忙,杨梅在后面看着,说:“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林阳抹了把额头的汗,大拇指冲着里屋,笑着说:“张西西在里面串肉串,你去看看吧。”
    “好。”
    杨梅走到里面那扇门前,稍作犹豫,身后江水就说:“不用换鞋,直接进去。”
    杨梅点点头,踩着高跟直接进屋。
    这个房子没有玄关,进门就是客厅,边上是厨房和餐厅,它们之间并没有用墙体分割,而是用廉价的布帘隔断。
    倘若没有这些布帘,整个空间就是一体的,而用布帘做分割线,每个“隔间”的用途其实并不很明朗,杨梅之所以知道这是厨房,那是客厅,单纯是因为这里有锅和煤气灶,而那里有茶几和沙发。
    这样的房子杨梅从来没见过,就算是最辛苦的那几年,也没见过。这里太简陋了,不过正因为这是江水的房子,这样简陋才不让杨梅觉得有多么奇怪。
    张西西听见门口有声音,扭头一看就对杨梅招手:“杨梅你来啦,过来和我一起串吧。”
    杨梅几步就走到餐厅,桌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零碎的菜品,张西西用竹签串猪肉,一边的砧板上则放着切好的蘑菇和茄子。
    桌子最角落还有一只大袋子,杨梅掀开一看,是乱七八糟的其他蔬菜。
    两个人串竹签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串好了数十串,张西西把这些串子塞进塑料袋,拎着走出屋子。
    杨梅在里面串了一会儿,也拎出个袋子来。
    她出来的时候,张西西已经煞有介事地坐在烧烤架前烤肉了。她没什么烧烤水平,但看起来非常享受这个劳动过程,林阳在一边充当打杂的角色,一直不停地给张西西递肉串。
    江水靠在临河的矮墙边抽烟,杨梅是第一次看见他吞云吐雾,修长的指松松地夹着烟,缓而长地吸一口,放下,吐出一团迷蒙的白烟。
    以前杨梅看过许多人抽烟,大部分是男人,也有些女人,但这些人抽烟,都不如江水抽起来好看。
    他吸烟嘴的时候眼睛微眯,很性感。吐出烟圈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放空的,看起来毫无防备。
    杨梅靠在另一边的墙上,中间隔着张西西和林阳,细细端详那一边的江水。
    忽然,张西西大叫了一声,就此打断了杨梅的思绪。
    今天有风,风向不明,时而往这边吹,时而往那边吹。张西西坐在烧烤架的南面,风吹向南面,张西西走到北面去,风又吹向北面。
    才没多久,张西西就被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伛偻着身体,难受地揉着眼睛。
    杨梅走过去接她的活:“我来吧,你休息会儿。”
    张西西点头,拿走自己烤好的那几串,一部分烤焦了,她有点委屈地撇了撇嘴,林阳就一把抓过那些肉串,安抚地说:“没事,焦了也能吃。”
    往后一转,递几串给江水,请他帮忙分担。
    杨梅烤出来的比张西西的好吃许多,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江水走进屋,说:“我去拿饮料。”
    林阳吃了许多,在朦胧的月色里打了个饱嗝,他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对杨梅说:“你歇会儿,换我来。”
    杨梅让位,吃了几串就吃不下了。她不太爱烧烤,事实上,她对煎烤油炸一类食品都不抱太大的热忱。
    院子里起风,将呛人的烟气吹得到处都是。杨梅一步步后退,最后索性躲进屋子里。
    江水弯着腰拿矮柜里的饮料,杨梅走过去瞄了一眼,有点惊讶:“波卡?”
    江水站直身体,杨梅从他手里拿过一罐,说:“你这怎么有这么古老的饮料。我记得波卡是多少年前来着……”
    不等她算出波卡的年份,江水就说:“这是以前的,一直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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