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在努力地适应和接受,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都是极好,仿佛她真的在学着慢慢放下。
    忆昔一面梳妆,一面和她说起了过去冷宫中的趣事。温柔娴静的姑姑,秀外慧中又无所不知,真是个让人着迷的女子。
    倾城淡淡将她打断,问:“王爷呢?”
    其实这是她最在意的事,往日他都会陪着她,怎么今天不在?
    昨晚她怎么就放手了呢?
    真是坏事。
    忆昔道:“王爷看起来似乎有要事,天没亮就去了药房呢。”
    “药房?”倾城眸光微动。
    “是啊。”忆昔笑道,“王爷心情不错,像是那里面有多好的东西等着他呢,亟不可待地就去了。”
    倾城没再说什么。
    半晌,她忽然道:“你一会儿寻个借口将林淑儿赶出去。”
    忆昔愣了愣。
    虽然苏墨弦有意安排,如今林淑儿和忆昔同在主院伺候,忆昔更直接成了林淑儿顶头上的人,林淑儿就如此狼狈地被所有人踩在了脚底下,但要将林淑儿赶出睿王府,却也不是忆昔能办到的啊。
    倾城见她迟疑,淡淡解释道:“不是让你将她永远赶出去,只是今日罢了。寻个借口,让她在外忙碌奔波一整日就好。她么,她本就该在睿王府里,就该留在苏墨弦身边,我怎么舍得让她离开呢?”
    倾城缓缓念着最后一句话时,唇角有着轻轻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忆昔从镜子里看到,心头有微微异样的感觉,却只当倾城是在不高兴林淑儿的存在,女人吃醋了就爱口是心非。
    忆昔连忙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又似无意般提了一句,“公主放心,林淑儿体内的蛊,王爷早晚会除去。”
    忆昔机灵着呢,她这是在拐着弯儿的提醒倾城,现在林淑儿留在睿王府是没有办法的事,苏墨弦不是有意让她委屈的,早晚会为她报仇。
    倾城倒也没辜负她一番好意,缓缓睁开眼睛来,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个。
    忆昔这才放下心来。
    ……
    林淑儿被赶出去以后,倾城便大方地去了药房。
    药房就在主院之中,主院里原本就几乎没有下人,更遑论是如今倾城住在这里。苏墨弦加派了暗卫在院子周围日日夜夜守着,确保这里不会被哪个人的眼线偷窥了去。
    倾城手中拿着亲手做好的龙井酥,忆昔跟在她身后掩着唇愉悦地笑。倾城快到的时候,她便识趣地停下脚步,只默默守在不近不远的地方。
    倾城看了她一眼,心想,为什么苏墨弦总能让人对他这么忠心呢?这个忆昔,不久之前不还是个无主的野丫头么?怎么眨眼,对苏墨弦却是比心腹还要心腹。
    而她……为什么她身边就没有一个养得亲的?
    当年的花容月貌,如今的夜阑微雨。
    夜阑也就罢了,微雨呢?微雨竟也是苏墨弦的人,若不是那夜亲自证实,倾城简直不敢相信。还以为,微雨的主子即便不是她,也该是慕珏才是,哪里会想到,竟是苏墨弦。
    药房中,苏墨弦正在静静捣药。他捣药的清雅模样映入倾城眼中,倾城之前的那些疑惑竟有刹那间拨云见日的感觉。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很会吸引人,轻易就能让人生死相随不可自拔,只有当他让你生不如死深恨为人了,你才会醒悟。
    苏墨弦见她远远立在门边没动,立刻放下手上的草药走上前去。
    “怎么过来了?”他自然地搂过她的腰,柔声道,“我这边片刻就好,一会儿就回去了。”
    倾城微微笑着将手上的龙井酥递到他眼前,“给你送吃的。”
    苏墨弦凝着她手中的点心,一时失神。
    倾城这辈子也就只会做这么一个点心,当年全心全意为他而做。
    当年是为了全心全意爱他,如今呢?再做,又是为了什么?
    “今日怎么想起做这个?”他凝着她,笑得如清风霁月。
    倾城垂了垂眸,当年这样的光景之下,她会做什么呢?
    她微微一低头,似无尽娇羞,“原来你不知道啊……”
    她正正说着,却忽地踮起脚尖,极快地就往男人的唇上凑去,就要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再反问一句,“现在知道了吗?”
    然而,她的一吻没有落到他的唇上,苏墨弦极快地偏开了头。
    倾城整个人僵立当下,脸色一瞬就白了。
    苏墨弦这时轻叹一声,眼中满满无奈又宠溺地凝着她,“忘了吗?药房里不许乱亲,我尝了药草,把毒过给你怎么办?”
    倾城眉眼这才一展,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气。
    苏墨弦去内室净手洗漱,倾城随意捡了桌上的几株药来看。
    虞美人、一品红、夹竹桃……
    竟全是剧毒之物,倾城眸色微敛。
    苏墨弦出来,见她手中拿着未捣碎的药草,轻轻叮嘱了一声,“当心些。”
    倾城笑了笑,将东西放下,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毒花毒草?”
    苏墨弦随口道:“下凡听君的毒,解药自然也是剧毒之物。”
    倾城惊,“你这是在炼制解药?你不是说,解药已经拿到了吗?”
    苏墨弦一笑,“皇上心机深沉布局周密,解药决不能硬取,不取最好。拿到解药的药方已经足够。”
    “解药的药方?”
    “那晚太子将你打伤,随后听君将他当成了我,将他重伤。听君的掌不只是有毒,单是那其中雄厚的内力苏墨景就承受不住,宫中御医必定束手无策。皇上如我所料,连夜召我进宫,那一夜,听君给太子的解药经过了我的手。”
    倾城这才想起,那日在行馆,苏墨景不过闻一闻她的药,便能将药方轻易道出。
    ☆、第055章
    倾城曾有许多的不甘心。
    最初的不甘心在苏墨弦为什么不爱她?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什么不仅背叛她,还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后来她将这一切不甘心全用仇恨解决,她折磨自己,她将自己的脸毁了,她不惜代价让自己变得强大,可是待她再回到这里,这一切连带了仇恨却全变成了更加的不甘心,无数倍放大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付出这么多这么大的代价,却仍旧不能撼动这个男人分毫。
    他的计划永远天衣无缝,他对她,永远有着可怕的了解,他那双眼睛,一眼就将她看穿,将她的灵魂也看透。
    然而此刻,当倾城看着这些毒草,她忽然就为自己所有的不甘心找到了答案。
    其实也是最简单不过的答案——这个男人,天生就是谁也斗不过他的。
    想想那一夜简直是个大混战,群魔乱舞。苏瑜、太子、她、还有苏墨弦,他们各自为着自己的目的,谁不是用尽了心机和手段?不是无数遍的揣摩人心,自以为自己将所有人算计和利用,不露痕迹?
    譬如她,她早已猜到微雨是苏墨弦的人,并为此而心生鄙夷,以为苏墨弦也不过如此手段。所以,她将计就计,利用微雨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苏墨弦,让他能将时间掐得刚好,只等着将他也卷进那争夺甘露丸的计划之中,利用他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她自以为自己这一举动简直是胆大心细,势在必得。
    至于苏瑜,至于苏墨景,就更不必说了,想来其中的绞尽脑汁,用尽手段,绝不在她之下。
    然而,那一夜,他们所有人都输了,赢家只有苏墨弦一人,苏墨弦一人让他们三个人全败得惨不忍睹。
    恐怕武帝至今都不知道解药已经落到了苏墨弦手上,太子呢,鬼门关前走一遭又如何?恐怕至今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么白白为苏墨弦做了嫁衣裳。苏墨弦的高屋建瓴和运筹帷幄绝对不是他们能够企及的,朝中的争斗算计本就是一场豪赌,不过是愿赌服输罢了。
    倾城自然也愿赌服输。
    苏墨弦只见她久久不出声,微微垂着的眼底有着落寞,轻叹一声,将她搂到怀里,“倾城,你被苏墨景所伤是个意外,那一夜,我对你的确是将计就计,将太子引去了那是非之地,我不想利用你,我……”
    倾城的嫩葱一般的食指轻轻点上了苏墨弦的唇,“我知道,你不用解释。甘露丸一旦被牵扯出,后患无穷,我会成为武帝怀疑的对象,而他一旦对我生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甘露丸的确不能要,可那晚既已经动了手,就必须有一人承担所有罪责,你在恰当的时机将苏墨景推了出去,你是在救我,我懂的。”
    苏墨弦深深凝着她,眼中幽光点点。
    倾城将头亲昵地靠近他怀中,轻道:“苏墨弦,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你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苏墨弦的手指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嗓音却只比他指尖下的青丝还要柔软,丝丝缕缕,情入心、入骨,“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若能换得你如今这样待我,要我粉身碎骨我也义无反顾。”
    倾城在他怀中,唇角翘了翘,轻轻的哂笑似真似假,“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情话?”
    “倾城……”
    苏墨弦将她的脸小心捧出,直直凝着她的眼睛,“你终有一天会明白,苏墨弦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要我生或是死,只要你能快乐,我都会成全你。”
    两人分分寸寸的距离里,他眼中点点幽深的光芒直直映入她的眸中,而她眼底深处的寂静如古水,他亦是尽收眼底。
    倾城踮起脚尖,轻轻往他脸颊上亲了亲。
    苏墨弦忽地将她紧紧抱住,像是下一刻就是生命尽头一般,用尽他所有的力量和热情,付诸在这一个拥抱里。
    整个上午,倾城陪着苏墨弦在药房中度过。她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捡药、捣药,像是许多许多年前,她什么也不懂的爱着他时,她不想离开他片刻,又不能添乱,便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认真的模样。
    真是个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啊,她只是那么看着已经沉醉得脑洞大开。那时,他认真的时候,她都在乱想些什么呢?反正那时脑子里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后来都成真了。
    那以后不久,她就嚷着苏墨弦教她,只为能在他忙碌的时候帮到他,和他站在一起。
    然而如今,她是真的什么都懂了,什么都会了,可是她却已失去了最初想要帮到他的那初衷,只这么冷眼旁观着。
    静静看着他腿上的伤似乎越来越重,走两步便跛得厉害,她眼中若有所思。
    苏墨弦用了快两个时辰才将所有的药调配好,而后回身,看向倾城,“帮我把暗格里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拿出来。”
    情人间说话的时候,眼睛真的能含情,倾城立刻乖巧地去拿了。
    暗格还是原来的机关,倾城捧着微长的紫檀匣子走到苏墨弦身边去,苏墨弦头也没回,“帮我打开。”
    盒子推开来,倾城只见里面躺着两株色彩艳得诡异的草,当下,眼中微惊。
    “诛心草?这不是只有南诏皇宫才有吗?”
    苏墨弦回头,自然地接过去,同时简明扼要地回答她,“你的嫁妆。”
    倾城没再问下去,她的嫁妆为何她自己不知道?哪个新娘的嫁妆会是毒草?即便是嫁妆,又为何提前到了?
    若不是她早知道微雨是苏墨弦的人,可真要绞尽脑汁去想了。
    苏墨弦这时忽地又回头,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微雨是我的人,你难道不是早就知道?”
    倾城,“……”
    能将这些利用和算计的弯弯道道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俨然谈论天气一般随意又无足轻重,真是让她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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