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珏望了那食盒一眼。
    四人相对而过,细节仿若被无限放大。易容、杀意;食盒、佩刀……
    福禄走在前头,正为慕珏引路,却忽地脚下莫名一阵抽筋般的疼痛……
    “哎哟!”
    福禄这么一抽筋,整个人一歪,便倒到了正正错身而过提着食盒的侍卫身上。那侍卫似乎也正是凝神警觉着,这么忽然生变,当下“哐当”一声,佩刀便拔了出来。
    “哎呀!”
    福禄眼见白晃晃的刀刃对着自己,慌乱地尖叫一声往后退去。慕珏见状,上前一步,挥手便将那出鞘的刀推了回去。
    力道竟是大得让那侍卫未能稳住,连连踉跄退开去,手上一松,食盒掉到地上。“啪”的一声,盖子被震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食物和酒水。
    菜香溢出,慕珏双目微眯。
    “误会,误会,两位大人。奴才是未央宫伺候的福禄。”
    福禄连忙上前周旋。
    两人出得天牢,慕珏径自沉默。福禄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对不住慕公子,方才是奴才疏忽了。”
    慕珏淡道:“无妨。”
    半晌,拧眉问:“方才那酒菜,是否有问题?”
    福禄脸色一变,忙往四周看了看,确定这时无人,才低声坦诚道:“看那样子,是最后一顿了。去的是两个人,若是不乖乖吃下去……”
    后面的话福禄没说,只是用手比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慕珏眸色暗了暗,问:“最近并未听说有要直接处死的……”
    “嘘!”福禄连忙有手指挡在嘴边,双眼中尽是小心翼翼,劝道:“慕公子听奴才一句,宫中之事,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便是看到了,也只当没有看到才好。”
    说罢,福禄摆了摆手,道:“奴才送慕公子出宫吧。”
    慕珏点头。
    ……
    倾城将头上锥帽拉起,隐去身形,从睿王府侧门悄没声息地出去。她本应昨夜便回到行馆,却在这时从睿王府出来。武帝眼线遍布朝堂上下,帝都内外,她决计不能让人认出。想到这里,她专捡了几条荒无人烟的小巷,几乎飞檐走壁地回到了行馆。
    刚刚推门而进,正正想要松下一口气,哪知夜阑几乎是迎面扑来,将她吓了一跳。
    “你终于回来了!”
    倾城望着她,此刻心境有些复杂。
    人往往就是这样,信任可以最坚定,也可以最脆弱,最不堪一击。原本,她对夜阑倾心信任,夜阑知晓她的一切;可是昨夜,因为慕珏,她开始细细揣度夜阑,才恍然发现,夜阑知晓她的一切,而她却是对夜阑一无所知,只知在跟随她以前,她是个杀手。
    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只有慕珏。
    然而,经过昨夜,倾城却再办不到不对慕珏心怀芥蒂。
    两年前,她从睿王府出来遇上慕珏,是巧合吗?昨夜,慕珏帮了林淑儿,又是为什么?慕珏与林淑儿显然一早便是相识的。
    倾城可以放心与慕珏相互利用,然而那个放心里面却绝不包括放心慕珏与林淑儿有任何的关联!
    女人的恨,大抵便是如此。
    见倾城沉默,夜阑此刻也顾不得解释许多,只急急道:“公子担心你,此刻已亲自进宫寻你去了。”
    倾城听得这话,浑身一震,心中一时复杂万千。
    惊呼一声,“他去寻我?”
    夜阑白着脸,眼中尽是忧虑,凝重点头。
    “他傻了吗?他如今身份怎能轻率进宫去?我自会回来,你怎不拦着他?”
    夜阑眼底黯然,“公子恐怕公主孤身一人有丝毫损伤,夜阑根本拦不住。”
    倾城眸子黯了黯,喉头如被什么东西梗着。
    “你们宫中可有眼线?快快传信给他,让他出来。”
    倾城话音刚落,微雨飞快地从外面跑进来,见到倾城初时一惊,行礼后,道:“夜阑让微雨去打探宫中消息,刚刚得了个藏得极隐秘的,听说,昨夜宫中是出了刺客,只是那刺客似乎身份非同寻常,原本知道的人便甚少,武帝更下了死令不许走漏风声,似乎是想要就这么秘密处置了,所以昨夜夜阑竟也没打听到。”
    “刺客?”夜阑蹙眉,下意识看向倾城,见她此刻安然站在这里,这才放下心来。
    不想,倾城却是脸色乍变,低呼一声,“不好!慕珏中计了!”
    ☆、第035章
    夜阑微惊,一时并不能想通,却见倾城紧紧蹙眉,郑重地问:“你们宫中的人,如今可能用?”
    夜阑怔住。
    倾城无法和她解释许多,只是联想到方才苏墨弦信誓旦旦的模样,神台刹那间无比清明。
    苏墨弦一直在假装没有认出她,目的就是要将计就计再娶她一次;碧海潮生内,苏墨景将将现身,苏墨弦便猜出她真正想要联合之人其实是苏墨景,当夜立刻在下凡面前上了一出好戏,让她之前计划功亏一篑;她别无选择之下,慕珏给了她第三个选择,让她嫁给他,昨夜宫宴,便是慕珏崭露头角的第一步。
    然而,宫宴结束,忆昔却立刻引她到了冷宫,之后,苏墨弦将她带回了睿王府,便突兀地将那一层薄薄的纸捅.破。
    联想到他之前所有的不动声色,今早却忽然将一切摊开来,的确突兀而诡异。
    倾城,你当知我,我素来是言出必行。
    你我便是仇人,也必定要再成夫妻。
    倾城捏紧手心,苏墨弦忽然改变心意,不再将计就计下去,绝对不只是如他所说的不想再装下去那么简单,他必定是已经知悉她心意动摇,不想再和她浪费时间周旋下去了,他开始要用他一贯强硬的手段。
    而如今,慕珏是她的羽翼,那么苏墨弦眼前必定会做的就是……剪断那一双羽翼!
    想到这里,倾城心中越是心惊胆寒,额头发凉。
    见夜阑久久迟疑,倾城紧紧盯着她,急声直言,“你不要再妄存侥幸了,我知道慕珏厉害,但今日这局是苏墨弦所设,我最了解他不过,苏墨弦一旦出手,必定是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不要想保存什么实力,如今已到了必须倾尽全力的时候,否则,一旦慕珏出了事,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夜阑望着倾城美丽的眸子,只见那原本清澈的水眸此刻只剩下一团墨黑,内力竟似乎要燃起两簇火焰,当下,心神一震,脸色煞白。
    “好,我立刻便去。”
    夜阑返身出去。
    倾城默了默,忽地扬声,“等等!”
    夜阑停下,转头望向倾城。
    倾城道:“你让他们待命即可,先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立刻去找云奕,同他一起进宫,见机行事。”
    夜阑重重颔首。
    ……
    “哐当!”
    天牢沉重的铁锁被打开,钢铁刺耳尖锐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回响。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走进,前面那人将食盒打开,里面精致的酒菜一一摆放。
    地上躺着一名女子,头发散乱污脏,覆在脸上,几乎将脸也全部遮住。白色的中衣血迹斑斑,此时已经干涸,成了大团的墨黑色的血块,在空气里散发着生命流逝荒芜的气息。
    侍卫往她身上踢去,“起来,上路了。”
    “咳咳……”
    女子重重咳嗽了几声,嗓音嘶哑痛苦,慢慢坐起身来。
    侍卫粗戾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吃完最后一顿,就上路吧。”
    女子唇角木无表情,青紫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却是主动去拿那一双冰凉的筷子。
    侍卫一时也略略惊了惊,他们如此这般也处置过不少的人,却没有哪一个是毫不反抗的。反抗轻一些的便是极尽拖延,妄想着圣旨能够下来,鬼门关前救他们一命;反抗重一些的甚至有一路杀出去的,留下一路血腥和尸体纵横,然而最后,却仍是逃不过一死。
    这里是皇宫大内,十万禁军,逃与不逃,都逃不过那一个结局。
    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看着瘦小孱弱,觉悟却不浅。
    仿佛全然不知酒菜里有剧毒一般,又仿佛是根本一心求死。
    侍卫见状,便不再相逼,而是走到了一角,远远盯着她。大约重伤的缘故,只见菜肴被她好不容易夹起,又在空气里颤颤巍巍,将落未落。
    这时,忽地一阵疾风进来,她手中银筷当下一并被扫落在地。
    “啪”的一声,银箸敲击在瓷器之上,空气随着这突兀尖锐一声,一瞬变得惊心。
    侍卫一凛,已察觉有人侵入,两人就要同时拔刀。然而,却不过是这样一个念头扫过大脑,连手指也未来得及动一根,一道银光直逼而来,快得只足够他们狠狠瞪大双眼,脖子上似有什么掠过,当下,两人便倒地断了气。
    女子静静看着这一切,眨眼之间,一生、一死,眼中自始至终无波无澜。
    一双黑靴不疾不徐出现在眼前,女子缓缓抬头,只见来人一身黑色深衣,银面覆脸,身形挺拔清隽,风姿卓然。
    她木然惨白的脸上终于牵出了一个弧度,“你还是来了。”
    来人正是慕珏,他微微阖着眸子,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女子,忆昔。
    忆昔道:“你在暗处,想必已经看清了我不是你想要救的那人,为何还是要现身?”
    “你身上的香,不正是在引我现身?”慕珏淡道:“说吧,临死前,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
    忆昔望着慕珏,似怔了怔,迟迟没有出声,半晌,一行清泪缓缓落下,“请她相信我,我没有说谎。还有……姑姑也许还在人间,请她不要那么绝望的活着。”
    忆昔说完,便义无反顾伸手,去拿前方一盏毒酒。
    酒杯雕花精致,酒液纯净清澈,忆昔终于笑了笑,仰头,便要一饮而尽。
    “噌——”
    舌尖几乎已经沾了毒酒,一道锋利之气忽然掠来,酒杯当即破碎在地。
    忆昔望着地上一滩毒液,神色无丝毫波澜,既无死里逃生的侥幸,也无求死不能的不甘。
    “走吧。”慕珏也只是淡淡落下两个字。
    忆昔静静垂眸,并不去看慕珏,整个人有着诡异的平静,“你知道,此刻外面已是天罗地网吗?”
    慕珏没吱声,周身气息矜贵,仿佛不屑回答这等问题。
    “我将你诱入这陷阱,你为何还要救我?”忆昔说着,缓缓抬起头来,静静望着慕珏,“再者,即便没有今日,于你而言,我活下去,本身就是你最大的障碍,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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