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弦负于身后的手紧了又紧,眸子却如古井,看不出半分情绪,“如今本王接手此事,只要太子坦诚相告,本王必定保她安然无恙。”
    云奕静静凝了凝眼前的男人,道:“孤思虑再三,以大局为重,所以今夜孤的人去的是你睿王府,而不是大周皇宫和南诏皇宫,希望睿王不要让孤后悔。”
    话落,云奕“啪啪”拍了两下手掌,立刻有侍女提了一只笼子上来。
    苏墨弦淡淡看去,便见那笼子里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此刻正懒懒地趴着,半眯着眼睛打瞌睡。
    云奕道:“这是南诏的灵狐,天生灵性非常,整个南诏也不会超过五只。小七回宫当日,父皇赐了她一只,它跟着小七也有段日子了,熟悉她身上的气息,不论她去了哪里,小狐狸都能循着气息找到。”
    说完,对侍女下令,“放它出来。”
    侍女领命打开笼子,不想,那小狐狸却是懒得让人叹为观止。谁说走兽生性.爱自由?它不过懒懒睁开眼睛,将眼前的人慢悠悠地望了一圈,动也没动,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云奕缓缓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手指抚了抚小狐狸的脑袋,叹:“这回不是让你出卖你的主子,是你的主子遇了危险,要尽快找到她。”
    小狐狸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只是眼睛也不睁一睁,反而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瞌睡,顺便躲开了那只扰它清梦的手。
    云奕唇角抽了一抽。
    苏墨弦静静看着这一人一狐,见云奕无计可施,眸色微深,将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手帕挥出,正正挥落到小狐狸脚下。
    小狐狸闻到那手帕上的血腥之气,当下猛地睁开眼睛来。上一刻的懒散瞬间不见,竟是刹那迸射出犀利的光芒,当下飞奔出去。
    云奕一惊,连忙回身跟上,却见苏墨弦已早先了他一步。
    同一时间,睿王府的书房内,一道黑影窜入,无声无息。
    ……
    小狐狸一路跑去了林丞相府邸,视高门守卫若无物,直接窜了进去。
    云奕往苏墨弦看去一眼,原意是要他以睿王之尊请林丞相开门搜查,却不料,苏墨弦竟是毫不犹豫,足尖轻点,跟着便飞身而入。
    云奕眼角一阵抽搐,不得不跟着飞身跃入,只是心中暗叹,不知一会儿他们还能不能这么安然飞出。
    南诏太子的忧虑多半是准的,至少也要准一半,而今夜,他便是只准了一半。
    小狐狸带着苏墨弦在丞相府的地下密室扑了个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以后,一人一狐便立刻撤了,一个飞,一个窜,眨眼消失不见。
    云奕慢了一步,正要跟上,却忽然,周遭火光通明。——是林丞相带了侍卫将他包围。
    半夜里,火把的光明晃晃的,将人脸上的戾气也照得分明。
    “太子,夜闯丞相府,这是何意?”
    云奕身陷包围,却是云淡风轻,唇角缓缓勾起,竟像是对眼前场面极为满意的模样,“没有何意。”
    话落,飞身而起,便在一众侍卫的眼皮底下安然离开。
    林丞相大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来人!立刻跟上去!再派人进宫禀报皇上,就说南诏太子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
    “林淑儿,你说我是今日要你的命呢?还是改日再要你的命?”
    倾城不疾不徐地绕着林淑儿走了一圈,目光无害,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不过玩笑。她手上的匕首却寒光冷冽,朝着林淑儿比划,却又并未对着她的要害,只是寒刃贴着她的脸。
    林淑儿怕什么呢?她怕死,可比死更让她恐惧的还大有许多,譬如毁容,譬如生不如死。
    林淑儿不能动弹,却克制不住浑身发抖。不敢睁开眼睛,眼泪大片地往下落。此刻,她眉梢眼角再没有了片刻之前的蛇蝎毒辣,竟全成了楚楚可怜,仿佛此刻的她是世上最无辜和委屈的女子,如天山之上一朵白莲花,无端端遭受了这风雨飘摇……
    这转换之快,让倾城眼底迸射出剧烈的杀意。
    倾城真的好恨,此刻的林淑儿是彻底牵扯出了她心中强烈的仇恨。
    这就是林淑儿,就是这个善于伪装和演戏又虚伪毒辣的女人,骗了她,骗了她的父皇,害得她的父皇尸骨无存,害得她如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倾城眼睛有些热,握着匕首的手紧了又紧,几乎要狠狠刺下去。
    有时,她真的不想管什么复仇大计,仇人就在眼前的时候,她真的只想同归于尽。
    可是此刻,仇人还没有聚齐……
    倾城压下心头情绪,往夜阑递去一眼,已复变得波澜不惊,“时间差不多了,动手吧。”
    动手……林淑儿听得这两个字,猛地惊恐地睁开眼来,却只觉眼前一花,身上**道被人点中,同时,脖子上那支银针却被拔了。她正不知倾城意图,夜阑已单手扣着她的手臂,将她提了出去。
    木屋里只剩下倾城一人,她今日月白曲裾之外还穿了长袍,长袍广袖,原本极不合适动手过招。可是今日,她原本就不是要去和林幻儿比什么武的。
    林幻儿花拳绣腿,而她,重伤过后却已连花拳绣腿也使不出来了。
    木屋周遭开始现出火光,原本只是火光,渐渐的,那火光逼近,成了火舌。噼里啪啦,是烈火吞噬了木头的声音。
    倾城却自始至终立在原地没动,饶是这场火便是以她所在之处为中心,将这座木屋一寸寸烧毁。
    倾城缓缓地笑了。
    烧吧,干柴、烈火,不过多久,火焰便会成为冲天的烈焰,将这一片暗夜里的天空也烧得通红。
    地面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震动,倾城的笑愈加扩大,脸上一行清泪落下。
    这时,已经离去的夜阑去而复返,飞身而入。
    倾城问:“他到了?”
    夜阑低道:“快了。”
    倾城点点头,“你动手吧。”
    夜阑微微迟疑,“眼前其实已经足够了,水火无情,不能算计,若是万一……”
    倾城缓缓摇头,神色坚定而残酷,“动手。”
    夜阑心中轻叹,手下蓄了重力……
    “啪!”
    一个手刀落在倾城脖颈,倾城当下昏倒在地。她宽广的月白衣袍在地面铺散开来,像一朵展翅到极致的蝴蝶,遥遥吸引着即将逼近的火舌。
    夜阑最后看了她一眼,飞身离开,眨眼消失在火光之外无边的黑夜之中。
    同时,一枚石子遥遥击中木屋前观火的林淑儿,**道解开。
    ……
    快马,疾驰。怕来不及,恨不够强大。
    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怕,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恨。
    苏墨弦遥遥便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心一阵阵地发紧,紧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一日便是如此,他远远奔去,却来不及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他眼前坠落,而他,无力将她接住。
    以为她死去那一刹那,他万念俱灰,毁天灭地。城门之外,不论敌我,他通通不留活口。
    那一日,帝都城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原本只是她一人的殉国,他却只想要让一个国为她陪葬。待他将这个国亲手灭去,他再去陪她。
    万幸,万幸,躺在地上血肉模糊那人,不是她。
    从此,他寻寻觅觅,远离帝都,踏遍大江南北地找她。夜不能眠的时候,他便将过往与她的丝丝缕缕拿出来一遍遍回味。
    你若还在,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不来找我复仇?
    他每每将自己置于最显眼之处,于鱼龙混杂之中暴露自己,不过只为将她引来,纵使杀他又如何?可惜,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却终究没有一人是她。
    然而,每每有风吹草动,他仍是不能自已。他寻她,眼线无数,听闻江南有她踪迹,他便连夜下江南寻她。空手而回之日,他险些醉死。醒来却听人禀报,她出现了。
    西楼之中,蓝姑娘根本不是她,他意兴阑珊,正动了杀念,眉眼低垂的女子抱着琴款款走进……
    他执着酒杯的手重重一颤,只听得心脏乍破鲜血迸溅的声音,然而,那鲜血却是滚烫的。
    ……
    足尖踏过不离的背,玄衣男子飞身而起,黑夜里如神却又更像魔,直飞入那一团冲天烈火之中。
    大火已几乎将木屋烧透,房梁屋内,尽是火舌,无情可怖地乱窜着。
    苏墨弦一眼便看到了昏倒在地的倾城,她那么柔弱,毫无反抗之力,火舌窜上她的袖袍……
    “倾城!”
    苏墨弦眸中大痛,低吼一声。眼前一根房梁正倒塌下来,他不躲不避,毫不犹豫扑过去,竟是堪堪躲过,紧紧抱住倾城。两人原地翻滚开去,这才将她身上的火扑灭。
    下一刻,苏墨弦毫不迟疑,抱着她突破大火,飞身而出。
    “倾城……”
    远离了大火,苏墨弦仍旧紧紧抱着怀中纤弱柔软的身子。单膝跪地,尽量将她放平,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颤着去抚摸着她的脸。
    那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一张脸,让他的指尖发白、发颤,颤得不可遏制。
    从来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一滴眼泪落到她的脸上。
    “倾城,倾城……对不起……我竟把你害到这个境地……”
    低哑、颤抖,几不成声,最后,全化作绵绵密密的吻,落在她的眉眼,缱缱绻绻往下,最后,到她柔软的唇。
    ……
    云奕带着一小队南诏禁军快马加鞭赶来,身后还跟着大队追赶他的丞相府的侍卫。
    苏墨弦早已不见踪影,然而前方冲天的火光却指了方向。云奕皱了皱眉,只见前方一名女子正飞快地往他的方向跑来。
    云奕唇角微勾,当下冷声下令,“抓住她!”
    近旁的南诏士兵随即翻身下马,将那人抓住。
    云奕居高临下,冷笑,“林妃娘娘,原来是你劫持了南诏公主。”
    落入南诏士兵之手的林淑儿当下面如死灰。
    若说之前倾城不杀她,反倒依着她的计划纵火时,她还没能完全明白倾城所图,那么在看到苏墨弦出现那一刻,她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被算计了。——这从头到尾,都是倾城在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之前,苏墨弦一心扑在大火之上,她匆匆躲开,原以为还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倾城根本还有后招!
    苏墨弦在前,南诏太子在后,再后,是大周的侍卫。
    众目睽睽,这才是真正的人赃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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