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姒抬眼去看濮雒,上次被燕家碾压之后,原本中气就并没有那么足的濮翰林更加畏缩退却,此刻对着自己也有些讨好的神气。如姒心里摇了摇头,这个样子真是连如妍都不如,哪有半分骨气?扫了一眼桌上的八菜一汤:“老爷,我是你的女儿,在你跟前也长到十四岁了,你觉得我爱吃哪一个?”
    濮雒登时语塞,若不是这一个多月的天翻地覆,他连如姒长什么样、说话什么声音都快记不住,哪里知道她爱吃什么?
    池氏忙打圆场:“大姑娘说笑了,老爷这样在外头辛劳的,怕是连自己爱吃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能分清楚女儿家爱吃的菜色。今日的菜品大姑娘不喜欢,那也是我的不是。近来身子不舒服,菜色就清淡了些。下回家宴,请大姑娘定菜单子好不好?”
    如姒垂目,转了转腕子上莹润的白玉镯子:“哪里值得这样麻烦。我若要吃什么,月露居的小厨房自然能做。太太这边随意就好,不必迁就我,也免得老爷觉得我拿腔作势、装出那许多样子来。”
    濮雒老脸一热,一口饭险些呛在喉咙里。这话听着实在耳熟,他好像这样说过如姒,却又记不得是什么时候。
    如姒对于痛打落水狗实在兴趣缺缺。过来坐了这一会儿见濮雒等人似乎真的就是异想天开地要缓和关系,就懒得多应付,直接起身告辞了。
    转日依着先前的约定,池氏又派邱妈妈送物品和账本过来到月露居。朝露带着采菀和夏月出来一同交接,也教着采菀和夏月一同理账。池妈妈见又多了眼生的丫鬟,虽然心里觉得扎手,面上也不敢多说,放了东西交割清楚,就向如姒行个礼回去了。
    如姒见如今阖家上下都改换了彻头彻尾的乖顺面孔,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得意,反而有些疲惫。这感觉就像是跟一群面和心不和的室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无所畏惧,但并不能放松提防。如姒可不敢相信池氏就彻底缴枪投降,改邪归正。心里总是有一根弦时刻绷着,甚至觉得对方越是恭顺,后招便越难预测。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按着大晋江穿越频道的常规传统,自带无敌金手指的穿越女主在斗倒继母之后就应该可以等着英俊潇洒炫酷拽的高富帅男主脚踏七彩祥云来迎娶,但是揽镜自照不觉得自己艳绝天下的如姒并没有这个信心。
    那么依着礼法来说,女子三从四德,离开本家的时候往往就是两条路,出嫁,或者出家。
    作为一个六根不清净,七情很旺盛的肉食主义者,如姒表示出家神马的绝对不是人生选项。但是出嫁……好像也很遥远的样子。
    那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幸好理账进度已经达到65%的百科型丫鬟朝露又给了如姒一个新提示:“表姑娘若是暂时没有好亲事,又不想到伯府寄居,您不妨自己买一个宅子当做别院长居就行了。如今姑奶奶的嫁妆已经收回了六千多两,您花两三千买个院子自己住,将来便是出阁了,那房子也是陪嫁,并不吃亏的。”
    “我可以自己住么?”如姒眼睛一亮,“难道不会叫人说闲话?”
    朝露笑道:“这样的事情在前朝少些,在如今便不算什么。因为当今的皇后娘娘出阁前,也不是住在娘家晋王府,而是在自己的京南碧水别院。有皇后娘娘的例子在,谁能议论什么?户籍上您又不是单独的门户,论礼法还是濮家月露居里的大姑娘,只不过是喜欢清静,在别院里住久一些罢了。只是一宗,姑奶奶的嫁妆里没什么铺子之类生财的产业,您若是买了房子自然还得添置车马下人,所以最好再盘几个铺子才能支应起来。”
    如姒眸子更亮:“朝露姐姐说的正合我意!我之前还琢磨着开绸缎铺子呢,姐姐可有什么主意?”
    朝露将手中的账簿刚好也整理的差不多了,便将采菀和夏月也叫过来一同说话:“绸缎铺子倒是好生意,只不过京中商贸繁盛,绸缎商铺多,若是没什么新花样,怕是争不过旁人。”
    “没事,我也不一定要绸缎铺子,什么都行。”如姒想起陈润在第一世里在原主陪嫁铺子里的大展身手,越发积极,“只要能有生息入账就行了,朝露姐姐有什么建议只管说,采菀,拿笔记下来!”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如姒最终的目标还是锁定了布铺和饭店,毕竟生意这件事还是要从客户需求出发。衣食住行,永远都是老百姓最不可或缺的几件事。
    而盘铺子的理想地点还是在百福巷附近,那是城东最整洁最繁华的地区了。如姒甚至考虑了一下直接买下陈润如今在做学徒的那家吉祥布庄,就刚好能顺理成章地把陈润这个潜在人才挖到手,顺便解决采菀的终身大事。
    不过盘铺子这种事,又不是玩大富翁,想买谁的店就买谁的店,就算有钱,也得刚好有人要出手才行。如姒盘算计划了一回,决定还是带采菀和夏月一同到百福巷和附近的东安大街走一走,看看铺子的同时,也能再去问问有关隋掌柜那案子如今的进展。至于是不是能再顺便听到什么新的八卦,如姒是不会承认那也是出行主要目的之一的。
    九月初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路旁不少树木的叶子都开始变黄,而永安大街上的繁荣景象却是越发火热。或许是因为到了冬日里漕运官道都会受到天气影响而较难运输货物,深秋时节也就自然成为了大盛朝的一个热门商贸期,道理上跟现代社会买年货其实也差不多。
    如姒带着采菀和夏月沿着永安大街自南向北一路走过去,只觉路边的商贩行人好像都比前番过来时又多了一两成。而细看两旁的店铺种类,也是各式各样的百花齐放。如姒心里想着绸缎布庄,便每逢绸缎铺子或是成衣店都会进去大略看一看。
    逛了两三家,如姒心里便大约有了些概念,一边与采菀商议着一边朝外走,一时光顾着说话没看前面,便迎面跟一个低着头进来的瘦弱少女擦肩而撞。
    “哎唷,s……对不住!”如姒差点冲口出了一句sorry,还好收的快。然而与对方各自站稳了一对视,如姒立时惊讶地叫了一声:“霜娥?你怎么在这里?”
    那瘦弱少女正是池霜娥,身上的衣衫还是如姒与她初见时那件半新不旧的碎花衣裙,发间连银钗都没了,只用一柄木梳子挽了发鬓,耳边大约是铜质的小坠子。若说先前只是神色暗淡,如今简直是面黄肌瘦,看起来疲惫不堪,而手里抱着一只蓝布包袱,倒是鼓鼓囊囊。
    “大表姐。”池霜娥和池翠柳虽然还是寄居在濮家,但因为如今濮家门内情形大变,而如姒又不怎么离开月露居,霜娥便已经数日没有见过如姒。此刻一见,眼圈便红了。
    “这是怎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如姒忙拿了帕子给霜娥,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个包袱。心想霜娥这是要离家出走?
    “娥姑娘来了。”那铺子里的伙计上前招呼,“这次的做好了吗?”
    霜娥忙向那伙计点头,先将那包袱递过去:“做好了。您看看。”
    伙计接过来便在柜台上打开,包袱里是几件衣裳并几条帕子,上头皆绣了不同的花样。如姒和采菀对望一眼,这才明白霜娥竟然是给成衣铺子做针线换钱。这个事情,第二世的如姒和采菀后来也是做过的,只不过是采菀去铺子里拿衣服和帕子回来,如姒在家里刺绣罢了。
    那伙计很快点数完毕,便跟掌柜报了数字,拿了半串铜钱并一包新的素色衣裳给霜娥。如姒在旁边看着,心里好生不忍。
    倒不是说做针线谋生是多么可怜,平民中人之家的女子不论出嫁与否,凭针绣赚钱都是吃饭的技能,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以霜娥的处境而言,只怕这辛辛苦苦赚来的针绣钱,都要给翠柳拿了去。
    “大表姐,叫你笑话了。”霜娥抹了眼泪,将那帕子还给如姒。
    “这有什么笑话,”如姒看了看她的手,果然又粗糙了好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针线的?太太如今也减了你们的用度?”
    霜娥低着头,满是认命的逆来顺受:“其实一直都在做,姑母如今手头紧,便将我们的月例减半,丫鬟也撤了。我倒没什么,原先有丫鬟的时候我也是伺候嫡姐的,只是这用度减了,嫡姐便脾气更不好些。”
    如姒不由皱眉,霜娥的处境实在比她先前要艰难的多,又仔细想了想:“你先回去,从明日起每天到月露居来吃饭,只说给我做针线就是了。我若给你银子首饰,只怕一时三刻便让翠柳搜刮走了。先补一补身子,回头咱们再计议旁的。”
    “多谢表姐。”霜娥的眼眶又红了。
    如姒拍拍她的手,便和霜娥并肩而行,又细问了问她的生辰年岁以及一些其他的情况。
    虽然霜娥是池氏的侄女,但是当初池氏与池朱圭合谋的时候,霜娥冒险示警的情分,如姒是一直放在心里的。如今并不敢说一定能为她改变命运,却也不能看着霜娥被活活折磨死了。
    一路说着话,又沿着长街向北走了数十步,霜娥看了看天色便有些着急:“大表姐,我要先回去了。”言罢刚要走,却向着如姒身后十来步处轻呼了一声:“陈,陈捕头?”
    如姒心里一跳,也转过去身去,那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便有些凝固。
    海青公服,长身玉立,的确是陈濯没有错。只是陈濯身边,还有一位元气满满的美少女,柳澄音。
    “濮姑娘,池姑娘。”陈濯上前几步打了招呼,柳澄音颇有点腿部挂件的架势,亦步亦趋地跟着。
    如姒和霜娥自然先是简单还礼,霜娥便匆匆告辞而去。
    柳澄音望着霜娥的背影,想了想便问陈濯:“这是上次咱们救的那个姑娘?”
    咱们。
    如姒觉得自己眉心好像跳了跳,望向陈濯的笑容越发不自然。
    陈濯不动声色地稍微向旁边挪动了小半步:“那位姑娘应该就是前番在这街上被你所救的池姑娘。”
    矮油,陈警草语文学的不错嘛,一个主谓宾语齐全的句子就撇清了关系。
    如姒的笑容终于轻松了些,但看着元气美少女柳澄音还是有点糟心:“这么巧,又遇到了两位同行。”
    “对啊,跟濮姑娘真是有缘。”柳澄音笑靥如花,就差直接搂住陈濯手臂叫欧巴了。
    如姒的眼光在陈濯手臂上扫了扫,又转回到柳澄音身上。刚要开口,便听陈濯沉声道:“澄音,你再不回去,柳大人定会担心你。”
    “师兄,你——”柳澄音登时气结,“我爹哪里就会担心了。这还早呢。”
    如姒这次终于发自真心地露出笑容了,唇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柳澄音眼角扫见,更是气急:“濯哥哥你欺负人!你明知道我没有别的事情。”
    陈濯其实比柳澄音更留意如姒的神情,他身为京兆衙门里破案最多的捕头,其实观察力远比常人更敏锐的多。如姒的神色和心思变化,他怎么会不知道。
    “澄音,”陈濯声音越发清朗,“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有什么事?”柳澄音兀自不依不饶,眼光更是不断扫向如姒。
    天啊,美少女,你可以再单蠢一些吗?
    如姒现在越发明白什么叫艺术来源于生活,原来那些脑残偶像剧、泡菜棒子剧里头的“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真是有人不吝当街出演,而且还是在理论上跟现代社会至少有数百年差距的大盛朝街头!
    这样倒追男人怎么能成功呢?
    别说是还未必能到手的男神,就算是已经在一起的情侣,当男人说:我有事,句号。那就是不想说细节了。这样追问能有什么意义啊?他想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啊!
    如姒看着柳澄音与陈濯的纠缠,心里是一万个摇头。
    这时战火终于波及过来,美少女柳澄音忽然一指如姒:“师兄你说你有事,是不是和她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
    感谢亲们的支持,作者君的身体终于慢慢恢复了。
    ☆、第49章 四十九
    如姒愕然,多少也有些被这位美少女的英武之气吓到。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更要知情识趣、不做炮灰。当即退了一步:“柳小姐与陈捕头之间的事情,与我并没有关系,二位慢慢聊,我先告辞。”言罢便转身离去,远远躲开柳澄音与陈濯的纠缠。
    走出了数十步,身后的纠缠话音终于完全听不见了。如姒心里就像有小虫子在爬一样痒得很,却到底忍住了没有回头去看看到底情形如何。
    这时采菀拉了拉她的袖子,如姒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竟然又到了陈润做学徒的吉祥布庄。其实吉祥布庄的位置还不错,店铺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比较新,只是掌柜胡二娘看着便难对付的很。人家本身就未必会想要将铺子出手,而且出手也一定要纠缠很久。不过么,来都来了,不能买铺子也可以先看看情形。
    如姒看了一眼明显心思已经飞进去的采菀,便转进了吉祥布庄。谁知柜台处没人,其后的帘子里却不断传来那胡二娘尖利的喝骂伴随着噼噼啪啪,大约是鸡毛掸子之类的东西打人的声音。
    采菀此刻的反应比如姒更快,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直接上前两步叫道:“买布,有没有人?”
    “来了来了!”又是啪的一声,似乎是胡二娘又狠狠打了一记,这才掀了帘子到前头,脸上厉色犹自未曾消尽,而那快速挤出来的笑容在看清如姒和采菀的那一刻也消了去。
    或许这是老练的生意人本能,虽然胡二娘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做生意和看人的能力。如姒虽然曾经狮子大开口地问过大量买布的事情,但胡二娘直觉便觉得这生意成不了。尤其如姒今日穿了茜色绣缎留仙裙,头上也有两三件镶珠点翠的首饰花钗,一看便知并非寻常的中人民女,就更不像是会买这店中粗布棉布的样子。
    “唷,几位姑娘买什么布?”胡二娘单手叉着腰,上下打量着如姒和采菀夏月。
    采菀的目光不由向那柜台后的帘子处转了又转,看胡二娘的眼神就更不友好。
    “我想看看那匹布。”如姒随手一指,点了旁边架子上最高的一匹。
    那是一匹暗色的粗布,比寻常的缁色再浅几分,质地也粗糙。胡二娘皱了皱眉,见下头的架子和柜子里皆没有全然一样的,虽然觉得如姒应该不会买,倒也没拒绝,转头叫了一声:“小兔崽子,出来干活!”
    陈润果然应了一声出来,掀开帘子见到如姒与采菀便怔了怔。他原本便是个聪颖灵活的少年,便是没有过目不忘,也算是记心上佳,更何况上次为了隋掌柜的案子在陈家说了那样久,他当然记得如姒和采菀。
    胡二娘不由眯起眼睛,浮起一丝冷笑,伸手就去掐陈润的手臂:“发什么呆,快干活!去将那个料子给客人拿下来!”
    陈润吃痛,却没有出声,原本白皙清秀的脸上红红的似乎有些肿,挨了这一下也只是低了低头,便依言拿那高处的布料。
    陈润自己身上的衣衫与那匹粗布的材质倒是差不多,浆洗的十分干净,只是缝缝补补的地方不少,袖子似乎也有些短了。这一伸手去够上头的东西,便露出手臂,两臂上青红紫黑,跟开了颜色铺子一般,是一条条的藤条伤痕夹杂着掐拧的痕迹。
    采菀几乎要红了眼睛,而如姒亦是心火上冲。陈润也就十五岁左右,妥妥的童工未成年,虽然人权在古代几乎等于零,但这伤痕还是会让有同情心的正常人触目惊心。
    “这布多少钱?”如姒还没有想好怎么将陈润弄走,此刻便忍着气敷衍。
    胡二娘见如姒和采菀明显都很在意陈润,心里也称奇,又带了几分不屑:“三百钱。”
    “这破布也值三百钱?”采菀见胡二娘跟上回一样信口开河,便冲口而出。
    “切,看不上就别来啊。”胡二娘嘴角一撇,“小娘子真是来买布的?还是来勾搭汉子的?”
    这话实在粗鄙,跟官家内宅的口角又不是一个路数,通常谁豁得出去撒泼谁就能赢,别说采菀差着段数,如姒也没有泼妇骂街式的战斗技能。
    “掌柜的!”陈润有些发急,“你别胡说——”
    “啪!”的一声脆响,胡二娘转身就是一个耳光:“小兔崽子,反了你了!刚才没打明白你是不是?你个小王八蛋,难怪敢偷老娘的钱,”胡二娘一路骂,一路又扯着陈润的耳朵,在他身上乱打乱掐,“说,是不是偷了老娘的钱去勾搭相好的?”
    陈润也不怎么躲闪,只是咬牙忍痛分辨:“我没有偷钱……”
    “没有?没有钱怎么少了!”胡二娘忽然反手拔了自己头上的银簪子就要戳。
    “夏月!”如姒再看不下去了,胡二娘乍然出手的粗鄙与粗暴让她愣了一瞬,但这时终于反应过来。
    只见夏月快步上前,便如当初明绿樱制服如妍一样,双手一分,右手横打拦防,左手拿了胡二娘的腕子一捏。便听“叮”地一声银钗落地,胡二娘也“哎呦呦呦呦”呼痛出声。
    如姒看陈润便如同受虐儿童一样,亲自上前两步将陈润将自己身后一拉,便质问胡二娘:“掌柜的你凭什么这样打人,你有什么真凭实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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