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萱到底不如母亲蔺澄月的老练,见对方变脸,自己的笑意也敛了去,然而说出来的话,还是如同刀子一样:“濮家内宅的屋子,我们燕家人是管不着。但原配的嫁妆,濮太太,那可就是你不该碰的了!”
    ☆、第18章 重回月露居
    虽然如姒陆续将这件事旁敲侧击、指东打西地提了好几次,但燕萱这句开门见山,一刀诛心的话还是让池氏的脸色再度大变。
    “燕二姑娘说话要有凭据,什么伯爵府的姑娘这没有这样子就上门冤死人的。”池氏连手都气的发抖,拿着帕子捂着胸口,又去指着如姒:“大姑娘,你也要讲讲良心,这些年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几时亏待过你?你就能这样红口白牙的冤死我……”说着,眼泪竟然便落下来,掩面而泣。
    如妍和如姝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两个女孩儿到底还小,见素来八面玲珑端坐正堂的母亲竟然就这样叫人家逼的落泪,如姝是慌了神,而如妍则是气的满脸通红,大声道:“燕姑娘,请回吧!离开我们濮家!”
    燕萱冷笑了一声,转脸去看如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今日先回去,盘账的嬷嬷这几天就派过来。别怕。”
    如姒含笑望着燕萱,有感激也有欣赏,这才是勇敢独立的女性应该有的风范!
    她点点头,以同样镇定和自信的笑容望着燕萱:“萱姐姐放心,我不怕。”
    燕萱颔首,对如姒的这个态度越发流露出赞许之意。随即转身向着池氏如妍等人:“要是有人敢欺负了如姒,不管是谁,我的鞭子不认人。”又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既然已经撕破脸到这个地步,如姒也不跟池氏等人多说什么,直接离座去送燕萱。采菀跟在后头,心里却是砰砰乱跳。
    待燕萱走了,采菀越发心慌,简直恨不得扶着如姒晚些回去:“姑娘,这如何使得?燕家那样远,万一太太……”
    如姒摇摇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这次跟燕家亲近的机会没有抓住,谁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者,人生在世,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立的起来。人家就是愿意帮,也只会去帮那些值得帮的人。要是自己立不住,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人家出手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懂么?”
    采菀不由叹了口气:“姑娘,您的道理说的很是。只是太太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如姒笑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太太心里头最在意的是钱,舍不下的也是钱。但我跟她赌的,是命,她拼不起。”
    “姑娘?”采菀稍稍安定一些的心又被提起来,“您可不要想不开啊。如今是多么不容易——”
    如姒点点头,安抚道:“知道,别瞎想。放心吧,他们死绝了咱们都得好好活着。”一路说,一路便往月露居过去。
    “姑娘,您这是要?”采菀勉强镇定一下心绪,对如姒的行动大约猜到了一点意思,但心里还是不安。
    如姒转身正视采菀:“采菀,不要怕,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过去是刀山还是火海,咱们已经走过来了。如今的情形没有退路。你要知道,以前——”她顿了顿,看着采菀。
    采菀知道如姒指的是前两世,许许多多的记忆涌上心头,不由轻轻点点头。
    如姒看着采菀的不安,心里只有同情。对于原主如姒和眼前的悲催队友采菀,两个姑娘都是自幼就在池氏的后宅手段与濮雒的虚伪冷漠下讨生活。
    就跟那些从小就被囚禁起来的孩子一样,她们如果从来没有见过阳光、没有见过天空,怎么会觉得人生有出路、有自由呢?
    如姒扪心自问,要不是生在现代社会,又早早接受西式教育,商场打滚这么多年,自己也是没有心理素质来应对眼前的困局的。
    毕竟两世的惨烈与苦痛,其中的煎熬和挫败,足以摧毁任何正常人的信心与希望。眼前的采菀其实已经表现的很好了,自己就好像中间被换上场的新外援,不可类比。
    不过,若说三生流转之间自有天意,或许这就是自己穿越登场的目的吧!
    这就是销售战士的必胜素质之一:斗志!
    如姒想到这里,拍了拍采菀的肩:“走,把月露居拿回来。采菀,别怕。”
    或许是如姒的笑容太过镇定,叫采菀看着竟有几分像燕萱,同时也给了她一些力量,终于点了点头,陪着如姒走进那原本就应该属于濮家长女的房舍。
    因着适才燕萱实在太不给池氏脸面,倒让池翠柳并没有再受什么冲击。她虽然过去曾经骄傲鲁莽了些,却也还是识得眉眼的。如姒送燕萱出了门,池翠柳就赶紧跟霜娥回了月露居。
    只是不曾想,在屋里还没吃上两口茶缓过神,如姒竟然就带着采菀上了门。
    池翠柳隐约约觉得不好,却并没有再跟先前一样的底气了,强笑道:“大……大表姐来了。霜娥,快倒茶。”
    如姒满面都是笑容,连连摆手:“客气了客气了,明明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哪里能叫你们客人倒茶给我呢,是不是?”
    “这,”池翠柳强笑了两声,无话可说,便催霜娥,“霜娥,倒茶呀!”
    如姒摇了摇头,虽然池翠柳的容貌跟池氏颇有些相似,论口才和应变力可是差的太远了。虽然说如今翠柳年纪小,不过看得出来就没有什么嘴炮战斗的天分。
    “成了,别催了。”如姒笑意全然不减,在池翠柳眼里看来却一点也不比燕萱的杀气好应付。如姒慢条斯理抚了抚自己左手的指甲:“翠柳,这个院子,你们现在搬出去,是最好的时候。我会跟萱姐姐说,是你们主动搬的,懂事的很。或许下回我去伯府花会,还能给你们带几个宫绣荷包回来。”说道这里,状似无意地随手抿了抿鬓边,指尖在那柄青玉发梳上掠过,又望向翠柳:“若是拖到最后一刻,真的到燕家嬷嬷们过来撕扯的时候,别说原本应该可以有的好处没有了,只怕将来的名声也赔进去了。何必呢?翠柳你是聪明的姑娘,怎么权衡,你知道的,对不对?”
    翠柳硬撑着望向如姒:“是姑母叫我们住在这里的。”
    如姒向窗外的天空望了望:“起风了,最近要变天。如果要换房子,还是赶紧换的好。你放心,今天我不逼你,我是来好言相劝的。真到了要逼你的时候,出手的也不会是我。”
    翠柳竟莫名觉得背脊发紧,甚至有些想摸一摸自己的左脸,就是被燕萱一鞭子抽掉耳坠时,那被劲风刮的生疼的脸颊。
    素来沉默的霜娥忽然开了口,向翠柳低低道:“大姐姐,咱们跟姑母亲近些也是好的。咱们还是搬吧。”
    翠柳斥道:“要你多嘴!”不过这好歹也算半个台阶了,翠柳心里对燕萱实在是害怕的很,在景福寺山下那一鞭子倘若实打实的抽到脸颊,只怕她最宝贝最自信的这张脸就真的毁了。那还有什么前程,有什么将来?
    房子什么的本来就是身外物,暂住而已,又不是给她的财产。连姑母池氏都被连番打脸,翠柳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依仗了。
    又矫情了片刻,池翠柳终于顺着霜娥的话头下了台阶,叫霜娥去跟池氏说换房子的事情。若是先前如姒这样来说,别说她首先不会让步,就算会让步,也要去跟姑姑池氏撒娇诉苦。
    只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池氏自己被燕萱这个晚辈逼得泪痕尚未干,翠柳并不想这个时候往前凑。
    霜娥自然是顺从地去了,很快便由正房的大丫头双蝉双莺一起跟着回来。
    双蝉皮笑肉不笑,向如姒一福:“太太说大姑娘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奴婢们都来听大姑娘的示下。”
    如姒眼皮也不抬,淡淡道:“双蝉,你还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太太这样温柔慈爱,斯文有礼的人,如何会说我这个给下头妹妹做榜样的嫡长女是‘折腾’?太太哪里会这样粗俗无礼,是不是你给改了?嫌我劳动你了?”
    双蝉早就听说了大姑娘病愈之后厉害了好些,原本如鱼得水的采蓝竟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但也不见过如姒正面发作,此刻直面锋芒,一时间竟一句话也对不上来。
    如姒一句接着一句,清晰明白,环环相扣,若是她说自己没改太太的原话,好像就是给太太扣上了个“粗俗”的帽子。然而接了这话,岂不就被府里这个最没用的大姑娘给骂了?
    然而这两日燕萱的连续打脸秀,双蝉因为轮值的关系并不是一直在池氏身边,就没得机会全程旁观。过去双蝉因着自己姨母邱妈妈是太太配方,一直是府里最有脸面的丫鬟,此刻当着采菀双莺,并月露居院子的打杂小丫头叫如姒说了这几句,登时脸上就阵红阵白,进退不得。
    双莺素来厚道,忙打圆场:“双蝉姐也是忙累了一时失言,并不是有心。大姑娘您今日就要迁回来么?还是依着原本的格局?”
    如姒知道双莺是濮家丫头里少有的厚道人,并不欲为难她,颔首温言:“恩,今日便搬回来吧。摆设听采菀的就行。”
    此时采菀对如姒的信心渐渐坚定起来,眼里也更有神采,当下便指挥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的忙碌。如姒坐着吃茶久了有些累,便起身站在檐下看着。翠柳脸上挂不住,叫了声霜娥便要先走。
    擦身而过时,霜娥不慎撞了如姒一下,连忙叠声道歉。翠柳看了霜娥一眼,心里倒是痛快,并没多说什么。
    而如姒自然摇头道无妨,目送她们离去的同时,将霜娥在那片刻间塞进手里的纸团不动声色地收进袖筒。
    ☆、第19章 表面风波平[补齐]
    当晚在月露居重新安顿之后,采菀和灵芝仙草两个小丫头脸上都多了不少光彩。在池氏跟前讨生活这么久,几个大小丫鬟从来都是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能这样扬眉吐气的一天。
    如姒只是笑笑,叫采菀拿了些散碎银子铜钱打赏往来辛苦的丫头婆子,便梳洗了,也叫丫鬟自去安歇。
    月华澄澈,夜风濯濯,初秋的晚间,濮家宅邸中是久违的安静。
    如姒已经躺下安歇,然而手中还是捏着那条霜娥塞过来的帕子出神。
    彼时霜娥塞过来的时候是团了一团,她立刻接了收起,只以为是个搓软的纸团。待得终于无人之时打开,才发现是四分之一条破旧帕子,颜色跟莎草纸有些相似,而这一角帕子上并没有写字,只是拿不知道是胭脂还是什么颜料染了一团绛色。
    这是什么意思?
    如姒并不觉得霜娥是一个行事鲁莽的人,那日在马车上霜娥的欲言又止,她看的很分明。霜娥一定是要给自己提醒什么的,但是这条团绛色巾子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血书?池氏还真有杀人的胆子么?
    如果是池氏真的想动手将自己除掉,目的不可能只是出口气。但是既然自己已经得到了燕家的看重,倘若不明不白的死了,池氏这个后宅妇人就真的有把握能够瞒天过海么?
    虽然说无知者无畏,但是燕萱的鞭子,伯爵府的招牌,还不至于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吧。池氏是识字的,虽不能吟诗作对,也不是乡野妇人,不应该无知者勇到那个地步。
    如果不是杀机,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能够让霜娥这样无法袖手旁观、冒险出手警告自己?
    绛红色,难道是朱砂?古人的毒物比较简单,主要就是那几种矿物,池氏会不会想给自己下药?但这个就又回到了前头的猜测,池氏此刻心中的气愤怒怨恨可能已经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永远消失,但以池氏的心机和能力,她真会毒杀自己吗?
    就算池氏真的有了一个下毒的计划,又会让翠柳和霜娥一起知道吗?
    如姒翻了个身,仔细回想着前世今生的种种事故因由,沉思之间,心底那点隐约约的不安愈发强烈。忽然灵光一闪,心中便有了结论——原来如此!池氏果然打一手好算盘!
    且不论在这同一个看似宁静安详的初秋夜晚,濮家宅邸中到底有几人安然入眠、又有几人辗转反侧。在连日的大小事端之后,月露居的重归旧主,似乎真的让濮家进入了一段安宁和谐的日子。
    尤其是当桓宁伯夫人病重的消息传来,燕萱之前所提到的“燕家盘账的嬷嬷”也并没有派到,濮家内宅里的和谐就更提高了一个等级。
    曾经例行的阖家欢乐式请安活动被心照不宣地停止了。如姒并不是真正的包子原主,对渣爹濮雒除了打脸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见面*。而被燕家连番刺激,似乎也需要重整旗鼓的池氏同样不想看见如姒。加上月露居的地归原主,大家真正体会了一阵子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美好。如姒懒得过去请安,池氏也乐得彼此不见。
    至于燕家暂时没有再密切地跟进如姒或是濮家之事,台面上大家都摆出了一副静观事态变化的稳定态度,不急不躁。
    而台面下,有谁心里窃喜,谁内里心焦,各人自己知道,也能彼此想见,但并没有在几日之内很快当面挑明。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采菀见双蝉等人似乎逐渐恢复了原本的信心与傲气,甚至偶尔在打水或取饭的时候遇见还会半笑着调侃几句:“听说伯夫人病重,你们姑娘也是做外孙女的,没被接去侍疾?也不登门探望尽尽孝道?”
    采菀初时听到类似的话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她原本心里就害怕燕萱不过一时面上情,而不会真正支持如姒,听着双蝉双蝶这些正房大丫鬟含沙射影的半试探、半讽刺,心里越着急越担心,越是回不上话来。
    谁知跟如姒说了之后,如姒却全不当回事,只是埋头在妆台前写写画画,采菀越看越纳闷。大姑娘此番病愈回魂之后爽利能干了许多实在是好,只是怎么原本的一手簪花小楷却退步了许多?虽说自己所认识的字不多,但是过去也不曾见着姑娘写出来的五六页上几乎什么都不认识。尤其是,这……这圆圆的怪形怪状的符号是什么?
    plana,planb,planc……
    这到底是什么?
    难道姑娘还会画符了?!
    如姒正专心写着,无意抬头便见采菀一脸惊异,随后应付了便又察觉出她的担心。如姒笑笑,池氏投石问路这点小手段,跟谁玩儿呢?
    简单教了采菀几句话,继续埋头去写自己的穿越人生逆袭计划!
    转天采菀再遇见双蝉时便多了些底气,按着如姒教的,同样皮笑肉不笑的望过去:“亲家长辈有恙,太太都不表示一下,大姑娘若是自己去了不显得太太失礼?听说宫里派了好些太医轮流过去,咱们府上一点意思都没有,那可真是要得罪人了。老爷的前程……哎。”
    甩下这几句话,采菀便学着双蝉以往的样子,翻个白眼走了。
    当天晚上,正房里头便传来了池氏心口疼的消息,惯常的李郎中又登了门。然而诊脉抓药煎药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家里的管事还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礼盒颠颠地跑了一趟桓宁伯府。
    如姒听说只是笑:“濮……老爷是个只顾自己的渣,太太就算闹腾自己也有病,这份礼也得出。探我的底?先数数自己的钱吧!”
    采菀想着池氏的气闷,也是一通笑,只不过对如姒也有些疑虑:“姑娘,您先前不是还要给老爷做个扇子套?老爷毕竟也是——”
    如姒笑意全然不敛,扬眸嗤道:“做什么扇子套?老爷装十三,不是,老爷装风雅也够久了。是时候让他知道柴米油盐,天高地厚了!”
    采菀终于有些习惯了如姒现下的作风。濮雒虽然是如姒的亲爹,不过所作所为实在妥妥当得起一个大写的渣字。三生艰难困苦之间,采菀就算再和顺愚忠,也不会劝出如姒什么“孝道”的话来。
    采菀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对如姒道:“姑娘,近来采蓝倒是安分的很。”
    如姒朝外间看了看:“采蓝是个通透人,她先前是看死了跟着我并没有出路,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帮着太太。但如今的情势却微妙的很,太太看着消停,暗地里一定有动作。你叫仙草和灵芝都惊醒着些,多留意采蓝。”
    “知道了,姑娘。”采菀眼中的光芒也坚定起来,“其实采蓝也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的。先前也是我错了念头,如今看了姑娘行事,我真是知道了,对那起子人不能心软。”
    如姒欣慰地点点头,颇有一种终于把菜鸟实习生带上了道的泪牛满面。
    当下又叮嘱采菀几句小心门户饮食等事,主仆便各自安歇不提。
    时近九月,桓宁伯夫人的病势似乎渐渐稳定了下来。最明显的标志,莫过于频繁来往于桓宁伯府的太医从每天两三位,变成了隔上两三日才有一位太医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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