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白递给苏合,“这是这两年的分成。今后每个月阿合再派人来取就是。”
    苏合手指抚过盒子,并不等回去,而是当即打开看了看。
    一千两的银票一大叠,看厚度,大约能有个二十多张。
    比她预料的多些,可是也只能解她几个月的燃眉之急,长期下去,靠杜飞白给的分成和卖药也是不够的。
    苏合微微垂眸,问:“杜大哥,若是我想开一家像醉仙楼一样的药膳酒楼,大概需要多少本钱?”
    这话问的其实极为无礼了,她若是开一家类似的药膳酒楼,那么杜飞白这家醉仙楼也就没办法再开下去了。
    杜飞白愣了下,向后靠在椅背上,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两万两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一般官员人家嫁女儿给的嫁妆银子,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可苏合的态度,显然是这笔钱不够。
    她要做什么这么缺钱?
    杜飞白张了张嘴,然而看到一边坐着的岳清歌,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醉仙楼过去两年间,每年的净利润大概两万五千两左右。如今大周迁都金陵,达官贵人多了,这种高档酒楼若是经营得当,利润翻倍也不是不可能。”杜飞白看着苏合,极为清晰地说:“醉仙楼的地和房子都是自己的,处在最繁华的街上。从大厨到伙计都是我从签了卖身契的家奴中挑出来培养的。若想建一座类似的酒楼,无论是选址还是找大厨都不容易,而且至少要有一两年的名声积累。这种最高档的酒楼,如果做不到第一,那利润就差远了。”
    杜飞白笑了笑,“阿合若是有兴趣,也不必费力再建一座,将这座醉仙楼盘下来就是了。”
    杜飞白话虽如此,但若是他真有心出让这座醉仙楼,又何必说前面那一大段话呢?杜飞白富可敌国,醉仙楼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苏合若是真的十分需要,他看在朋友情谊的份上仗义疏财送给她也无妨。可眼前的情况,显然并不是苏合自己需要这样一份产业。
    苏合倒也没打算白要醉仙楼,总不能朋友是大款,就一再地割人的肉吧?她想过自己该怎么赚钱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有想的很清楚,所以还需要请教杜飞白。
    “杜大哥,我手里筹不出盘下这醉仙楼的钱。”苏合咬了咬唇,犹豫着说:“但是我手里有不少高手。我不知道……你如今运送货物是否需要护卫?或者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或者你看我能做些什么来钱快的小本生意吗?”
    杜飞白的手搭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抬眼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岳清歌,又垂眸思索了片刻。
    最后杜飞白还是忍不住问:“阿合,我们相识已久。你如今是以苏合的身份来问我这些,还是别的身份?”
    监察处毕竟隐秘,杜飞白虽然初期提供了一些帮助,却也忌讳说起。
    苏合轻轻叹了口气,说:“杜大哥,我想尽力跟你做成一笔尽量不让你太吃亏的交易。但若是我拿不出能让你满意的,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再欠你一个人情了。”
    总而言之,她必须弄到钱。
    杜飞白从苏合的眼睛中看到她的决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合方才语气强势,似乎暗示打算用权力威逼。明明她心里应该清楚不必的。
    杜飞白苦笑,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守着监察处,几万两银子根本不算什么事。苏合如今还是守着金矿却不知该怎么打开的小姑娘。他要教她如何打开那个金矿吗?
    “你究竟需要多少钱?”杜飞白无奈地问。
    “很多。”多到富可敌国的杜飞白也不能一直补贴。
    杜飞白又看了一眼岳清歌,欲言又止。
    岳清歌这次终于开口,转头问苏合:“大人,是否需要属下回避?”
    苏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岳清歌的“大人”是称呼她,而“属下”是他的自称。
    岳清歌难道是知道上次封四姐让她在杜飞白面前丢了面子,这次特意来帮她撑场子的吗?这份盛情,她消受的实在心惊胆战。
    苏合几乎是呆滞的点了点头,岳清歌就干脆利落地出去回避了。然后杜飞白身边的青衣仆从也很有眼色的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合和杜飞白两个人。
    “他……”杜飞白显然也被岳清歌的态度弄愣了,简直都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合一样的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不想跟杜飞白讨论这件事,只是说:“杜大哥,你刚才要说什么?”
    杜飞白看出苏合不想讨论,但还是叹息着说了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阿合,你要小心。”
    见苏合不吭声,杜飞白只好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若是想自己赚钱,可以卖些成药,之前你写的那些自疗手册也可以印成书放到药铺出售,经营得当,一个月或许能稳定有千两左右的收入。”
    苏合摇头:“我可以同时做这些,但不够。”
    杜飞白说:“那么其它的办法,无论是开酒楼还是别的什么,哪怕是灰色产业,一是需要本钱;二是需要少则三五月,多则两三年的时间站稳脚跟,之后才会有盈利。还有很多管理、人员的问题。如果你真的需要,阿合,我可以把醉仙楼送给你……”
    杜飞白让岳清歌回避,显然不是要跟她说这些的,苏合想都没想,摇头,“我急用钱。甚至即使盘下一座像醉仙楼这样的酒楼,也不够。”
    杜飞白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沉吟片刻,说:“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你手底下高手不少,初期可以靠杀人,后期可以买卖消息,来钱都极快。”
    杜飞白说完这句话,喝了口茶,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在杜飞白看来,监察处迟早会走出这一步,可是他不希望是他引导苏合走出这一步。
    他看着苏合,说:“阿合,你不是没有退路。我可以把醉仙楼给你,如果不够,杜家在城西还有一家酒楼。有些事,踏出第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回头。”
    苏合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她已经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走了很久了,若是真的靠杜飞白一介商人资助养着监察处,杜飞白敢出钱,她敢收,然而皇帝陛下敢用这样的监察处吗?
    不考虑别的,即使她真的白要杜飞白的钱,也只能建立在她仗着权势欺压威逼的基础上,而不能是你情我愿的情谊。
    “杜大哥有想杀的人吗?”她低声问。
    杜飞白叹了口气,知道苏合已经动心了,说:“我没有,但我有一个朋友,想杀礼部侍郎左庆丝。可以拿八万两白银酬谢。”
    八万两,这见不得光的生意果真是暴利。只要做成一笔,她一年就不用担心钱的事了。
    “我想想吧。”苏合长长地出了口气,跟杜飞白告辞。
    回去的时候仍是岳清歌驾着马车,苏合靠在车厢内发呆。刺杀朝廷官员弄钱,如何隐秘行事?如何善后?如何向陛下解释钱的来处?
    这时,前面的车厢壁忽然被岳清歌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岳大哥?”苏合撩开车帘探出头,却看见岳清歌指着一个方向。
    人流如织,挺拔的白衣少年一身远行的风尘,行走在金陵街头。似乎只是过客,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要去打个招呼吗?”岳清歌问。
    苏合却猛地放下车帘,捂着胸口的玉佩,沉默了片刻才说:“不必了,走吧。”
    岳清歌不多言,驾着马车快速离开。
    而江韶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却只看见一辆青毡油棚马车渐渐远去。
    江韶,苏合身上虽然一直带着他的玉佩,但这些日子以来甚至极少想起他。
    连杜飞白在她心里,都因为跟枯荣谷相关而赋予了特别的意义,江韶这个跟枯荣谷过往牵涉更深的人,对她来说,仿佛用如今沾满鲜血的双手触及都是一种罪。
    她不知道该如何跟江韶撒谎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不知道该如何在江韶面前撑起自己过得很好的假象,相见,不如不见吧。
    ☆、第57章 借酒浇愁
    苏合的情绪很低落,以至于也没精神探究岳清歌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有点泄气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做。
    苏合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反思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师父知道了,恐怕要从地下爬出来骂她,也许还会把她逐出师门。然而绝望的是,她还要继续这么走下去,甚至做更多的错事。
    幸好师父永远不会知道了。
    可是江韶知道了会怎么说呢?那个说会一直喜欢她,让她等她来保护她的少年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保护了,她手里已经握着屠刀,成了曾经逼迫她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苏合忽然想起曾经杜飞白给她喝过的梅花酒,很想大醉一场。
    苏合去厨房转了一圈,翻到一瓶厨子藏的酒,倒在茶杯里刚喝了一口,就被烈酒又苦又辣的口感呛的咳嗽起来,不是什么好酒,却很烈。
    梅花酒口感绵软,这酒却仿佛火一样,从口腔一路烧下去,热烈的让人简直有点难受。然而难受过后,又有一种极为痛快的感觉。
    苏合犹豫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慢慢地舌头麻木,连身体都轻盈起来。
    这酒极烈,苏合并没有喝多少就有了醉意。
    仆从来送晚饭的时候,看到苏合自己趴在石桌上在哭。天空落下鹅毛大雪,沾染的她黑发都花白。
    仆从吓了一跳,连忙去告诉岳清歌。
    岳清歌赶过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哭了,之前她师父去世那一次,她抽抽噎噎的哭了很久,完全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她就趴在石桌上,一丝声音也不出,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她的眼睛仿佛水洗过一样,格外的清澈,也格外的绝望。
    岳清歌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脸颊冰凉,手指尖沾染上濡湿的泪水。
    “哭什么?以后不要喝酒了。”岳清歌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帮你杀人。”
    他在醉仙楼虽然出去了,但以他的耳力,站在门口也知道杜飞白说了什么。
    “我不想杀人。”苏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
    “我去杀。”岳清歌坐在她对面。他一向不会安慰人,看着小姑娘哭个没完没有不耐烦已经算好了。
    苏合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是我要杀人,谁也替代不了。我已经是个坏人了,如果我师父活着,他一定会把我逐出师门的。”
    可是如果决明还活着,又怎么会让她落到这种境地。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苏合眼睛里涌出。
    眼睛哭的红彤彤的,鼻子冻的红彤彤的,加上衣领那一圈白毛,看起来就像个受委屈的兔子,好像特别需要人安慰的样子。
    岳清歌叹了口气,起身抱住苏合,有点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你很好。决明神医不会把你逐出师门的。”
    她身上有股清凉的药材味道,不讨厌,闻久了还会觉得味道有些回甘。
    苏合摇了摇头,眼泪都蹭在了岳清歌胸口。
    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只是一直压抑的情绪借着酒意发泄出来,比平时肆意。
    “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其实我师兄师姐也并不需要我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还要找个借口。每天都有人因为我的药死去……”
    从当了监察令之后,苏合心里就一直有点自厌。
    岳清歌自然是不会温言软语安慰她,他只是安静的站着。
    苏合絮絮叨叨了半天,心里的压力随着倾诉而渐渐减小。酒劲过去,她的脑子也慢慢清楚起来,但却也没有完全的清醒。
    如今这样的境况,哪里容她肆意发泄情绪呢。她如今倒是体会到岳清歌曾经说的,“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站在权力的刀锋上,不进则退。她若是坐不稳监察令,但是掌握着药方,不会有人允许她活着离开的。
    感觉到岳清歌的手环着她,苏合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来不及想清楚,借酒装疯,苏合忍不住试探,“我跟四姐闹翻了,我很害怕。”
    苏合小心地,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抬头看岳清歌的反应。
    然后发现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岳清歌似乎是在……走神?
    哭是比较耗费体力的,情绪过去了,苏合也就哭不下去了。
    苏合推开岳清歌站起来,脚底轻飘飘的,呼吸也轻飘飘的,忽然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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