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瞧周寿海的眼神有些鄙夷,漂亮话谁不会讲,就从她听闻的周寿海的那些作为,确实是死不足惜,她又突然想起了陆稹,那人似乎自己有自己的傲骨,宫中的太监多以咱家自称,他似乎很少用这个称谓,细细琢磨下来,大概是因他是将自己放在人臣之位上,而非奴仆之流。
    迈槛入了兴庆宫,赵太后正端坐着养神,不晓得是不是梅蕊久未见她的缘故,倒觉得她要比之前更为丰润多了,一举一动都透着懒劲儿,没了最初见那时的端庄严整,她免了梅蕊的礼,右手覆在左手背上,漫不经心地问梅蕊:“前些日子受的伤,可好了么?”
    梅蕊恭谨地垂着首,“回娘娘的话,劳您记挂,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赵太后点了点头,“好了就行,女儿家身上留不得疤,上回哀家令周寿海给你送去的伤药,去痕的功效尤佳,可曾用了?”
    赵太后送来的东西,她都妥帖放了起来,却不曾用过,但她还是说自己用过了,并感激地又向赵太后行了礼,“感念您的大恩。”
    “其实那也不是哀家的主意,是元良用心良苦,”赵太后也不再同她绕弯子,手臂屈着,袖面上的蝴蝶花卉万字纹面便也曲叠起来,“哀家承他唤一声小姨,算得上他的长辈,他心有所求哀家不能不允,今儿召你来便是问一问你的意思。”
    赵太后顿了顿,仔细打量着梅蕊面上的神色,“元良向哀家求娶你为妻,问你愿不愿意。”
    五雷轰顶莫过于此,梅蕊怎么也没想到赵淳有这么个胆子,直接来找赵太后求娶,一道懿旨压下来,她不遵便是抗旨。赵太后还在上边说着,深宫里的女人,早练就了一副颠倒黑白的伶俐口齿,“哀家早就瞧着你二人很是有缘,当初你到长安时还是托了元良的福才能进宫寻到哀家,听闻你进宫前是一直寄居在赵府的,那与元良这孩子倒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样大好的姻缘,哀家不成全的话,便是作孽了。”
    说着她便要传人来拟旨,梅蕊扑通跪在了地上,手死命地抓着膝上的裙裾,定下神来后字字铿锵地道:“奴婢谢太后大恩,但还请太后恕奴婢不能领命。”
    “哦?”赵太后的手又慢慢落了下来,眼中的笑意也消散了大半,“为何?”
    梅蕊跪在那里,咬着牙,正想要将自己在腹中拟好的言辞说出口,赵太后却又接着道:“算了,你也不必说了,哀家问你愿不愿意,不过是走个过场,知会你一声罢了。你本也快到了出宫的年纪,哀家与你父亲是旧识,替你将婚事办了,也算替他了去一桩心事。”
    她倒是显出果决的气势来,容不得梅蕊拒绝,梅蕊面色发白,依旧跪在原地,丝毫不退让,还是那七个字:“恕奴婢不能从命。”
    赵太后眯了眯眼,慢慢地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答应哀家的赐婚,是不是因为陆稹?”
    梅蕊后背一僵,赵太后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嗤地冷笑:“瞧,哀家就知道,又是个被陆稹迷走了魂儿的人,真是可怜,你便是再倾心于陆稹,你与他也是不能够的,知道么?”
    “太后此话何意?”
    她咬了牙,从没听过这样荒唐的话,赵太后嘴角的笑有些阴测测地,倒与这金碧辉煌的冰冷宫殿相衬得很:“他难道未曾向你提起过陆家是因何被抄家的么?”
    字字句句像是暗夜中的蛇,吞吐着毒信子将她缠绕桎梏,“陆丞当年位极人臣,却因错信他人而被揭发了谋逆之举,忠武帝大怒之下将陆丞处斩,陆氏女眷与稚子充入宫中为奴,男子则发配充军。陆丞膝下有一名幼子,当年以聪颖早慧而名动京城,这样伶俐玉致的儿郎竟成了内侍,实在是可惜得很。”
    赵太后的话和自己阿爹当年的话重合,她死命地咬住了唇,内里是惊涛骇浪,赵太后的笑里带着嘲讽:“哦,这玉郎想来你还不晓得是谁罢?他姓陆,字少谨,也就是如今南衙护军中尉,陆稹。”
    隐约能猜到当年的真相,那些随着阿爹的故去被掩埋在江南春雨里的真相,但她却偏偏不愿意认,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性子,连颗眼泪都不愿意落:“那这些,又与奴婢有什么关系呢?”
    赵太后浓重而艳厉的眉微微一挑,神情似是好笑,“你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仿佛觉得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赵太后挥退了兴庆宫中的侍人,待阖宫尘埃都落定后,她站在万千荣华间,不屑地看向她,“你知道你父亲此前同哀家是什么关系么?”
    “你父亲曾倾慕于哀家,且帮哀家办妥了一些事情,所以哀家欠下他一笔不小的人情,答应他若是日后有所要求便让他来寻哀家,哀家必定会应了他,”赵太后勾起了唇角,“你以为没有你父亲的相助,陆家会落得抄家覆亡的地步么?”
    第35章 在香径
    天地为熔炉,众生都在困苦中煎熬,那些曾经令她困惑的过往明晰地摊开,梅蕊却反而定下神来,她塌了塌肩,垂首道:“家父与太后所谓的旧识,便是这样的情谊么?”
    赵太后不置可否,手插在袖口间,满头的珠翠华贵异常,梅蕊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你说什么?”养尊处优的太后一眼瞥过来,倒真有那么几分骇人的气势,梅蕊恭顺地道:“到底是终身大事,虽得您的眷顾,还请太后娘娘宽限几日,容奴婢想个通透。”
    赵太后思忖了片刻,这样也好,由得她自己想明白,总好过强取豪夺,反倒会生出事端。她还是同赵淳这个侄子很亲近的,嫁入帝王家寂寞,赵太后也想自己的宗亲有一门好姻缘,难得赵淳喜欢,还是她自愿的比较好。
    于是便这么允了,梅蕊连连谢恩,躬着身退出了兴庆宫,周寿海在外边儿候着她,见她出来,巴巴地凑上来道:“梅蕊姑娘高迁了,来日成了诰命夫人,万万莫要忘记了咱们这些旧相识。”
    赵家的荫亲摆在那里,指不定过个几年赵淳便当上将军了,周寿海打得一手好算盘,梅蕊也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必定是忘不了周公公的。”
    却是再不愿同周寿海多话,她匆匆告离后埋着头往前走,春日的宫城乱花迷人眼,她闷着气不看路,没留神便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甘松冷香,是陆稹,梅蕊只瞧见了他绷得僵直的唇,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廊庑尽头拉去。
    她一味地跟着他往前走,本来也不知该去往哪儿,正巧遇见了他,也就这样了,虽然还未曾想好怎么同他开口,但也比漫无目的地乱想要好得多。
    折身过了一道垂花拱门,他把她按在墙上,宫里也开了牡丹,但确实比不上慈恩寺中的团绣,梅蕊抬起头来,陆稹寻常波澜不惊的眼中酝酿着惊涛骇浪,他死死把她抵在墙上,寒声问道:“太后给你赐婚,你应下了?”
    梅蕊眼神都是飘地,“护军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应下。”
    他眼神又暗了暗,声线压低了,“我什么都晓得了,你不要想着瞒我,你前些时候是怎么同我说的?现在,却又要背着我嫁给赵元良,你便不怕我杀了他。”
    在他眼中,哪怕是皇亲贵戚也不过尔尔,只晓得自己前脚迈进南衙时后脚兴庆宫的人便来向他禀告,说太后要将她赐给赵淳,并且她已经应下了,择日约摸就要嫁去赵府了。陆稹寡了脸色就往这边走,无出意外地就碰着了她。
    他不信那些经他人之口传入耳的话,非要听她亲口承认,不然都是枉然。梅蕊的手腕被他攥得发疼,她只蹙了蹙眉,“护军确实什么都晓得,晓得我是梅景臣的女儿,也晓得我与护军之前有过婚约,除此以外的东西,护军也都晓得么?”
    她不待他答,方才在兴庆宫就已经憋得心口发堵,如今见着他,索性将压在心中的疑惑都抛出来让他接着:“太后娘娘对我说了许多,是护军不曾告诉我的,但我不太愿意相信这些一面之词,我也不想向其他人打听这些,不如让护军亲口讲给我听。”梅蕊直直将他盯着,分毫不错,“当年护军家中的事情,同家父有干系么?”
    陆稹一怔,“你说什么?”
    梅蕊将赵太后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陆稹听,她眼眶有些红,死命撑着不让声音发颤:“太后娘娘说,我与护军是不能够的,请护军告诉我,真的如太后娘娘说的这般么?”
    陆稹眉头拧起,神情有些古怪,“她是这么同你讲的?”见梅蕊点头,他嗤地冷笑,“一派胡言!便说当年梅先生倾慕于她就属胡编乱造,分明是她思慕梅先生不得,作此荒唐之论!”
    梅蕊抽了抽鼻子,“是这样的么,那旁的事情呢?”
    “旁的事情也与梅先生未有牵连,”陆稹仔仔细细地将她看着,叹了口气,“我未曾料到她厚颜至此,竟意图从你这处颠倒黑白,兴庆宫的人来告诉我,是襄王替赵元良提的婚事,太后顺水推舟,便将你划入赵家,你是我心尖上的人,被他们把持在了手里,以后我难免处处都要受到挟制。”
    梅蕊长长地哦了一声,心头的大石落了下去,她挣了挣手,嘟囔道:“护军弄疼我了。”
    闻言陆稹赶忙将手放开,梅蕊揉着腕儿,袖口处的生生露出一截白玉,她依旧被甘松香笼罩着,时间长了倒有些发晕。这一早上受了不少惊,她闭上眼往陆稹胸膛靠去,低声道:“少谨哥哥,无论旁人说些什么,我都是信你的。他们诬蔑我阿爹是个不忠不义三心二意之人,说我阿爹害了陆家,我当时听了只觉得眼前发黑,想要亲口问一问你才好。我虽然幼时未见过我阿爹,但常听阿娘说,阿爹是个了不得的人,终有一日会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给我买糖糕吃。”
    “但后来阿娘没能等到阿爹,我却替她等到了,我那时候年纪小,怨他得很,也听过邻里间的那些不能入耳的话,觉得他是在长安爱上了别家的千金。阿娘曾经也是个闺阁小姐,同家里断了关系和阿爹私逃的,书上说世间的情爱都是如此,大难临头各自飞,在最贫瘠的时候,阿爹就扔下我和阿娘去了长安。”
    她的肩头在颤动,像是春雨中瑟瑟发抖的花枝,“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他都不该丢下我和阿娘的,他不晓得阿娘等他等得有多苦,也不晓得我有多么想见他长什么样,可是直到阿娘病逝了,我才见到了他,可是这又有什么用!我甚至觉得他干脆一生都不要回来了才算最好!”
    “我知道,”他将她抱在怀里,抬起袖来,用那整洁的袖面替她挡了这突如其来的细润春雨,“这件事情确实是梅夫子做得不对,这些事我也只是听他同父亲交谈时听得微末而已,但你要晓得,他时时刻刻都惦念着江南。”
    “谁稀罕,”她把脸埋在他前襟,闷闷地道,“后来我也并没有很怨他,因为往前仅有的期待都被磨灭了,他回来我也不觉得惊喜,只是看他日日夜夜借酒消愁,十分落魄的模样,又觉得何必。”
    陈年旧事大多都泛着令人心酸的气息,梅蕊扒拉开他遮在自己头上的袖面,拉着他往檐下去避雨,看着他浑身都湿透了,她有些心疼:“你怎么就站在那里不动呢?”
    “未将事情讲清楚,也没心思避雨了。”他淡淡说道,梅蕊从怀中抽出帕子来,踮起脚替他擦幞头上的濛濛水珠,一边擦一边埋怨:“我也不想这样的,谁知赵元良发什么疯魔,竟然向太后提亲!后边儿太后再说的那些,才是真真地将我给吓住了,我从兴庆宫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里空的一般,什么都不敢想,我就怕一想,连见你的心思都没有了。”
    陆稹看她红着的眼眶,叹息道:“幸好你未多想,她怕是拿惯用的挑拨手段来对付了,若你受了挑唆,我再如何向你解释也是洗不清了。”他按住了她的手,微微俯下身,“也幸好我提前告诉了你婚约之事,若梅先生与当年的事情有所牵扯,你觉得我还会这样待你么?早将你押去南衙的刑房了。”
    “我也未想到太后竟然会这样,”梅蕊觉得荒唐,听他后面的那番话,斜睨了陆稹一眼,“护军好大的威风,动不动便将人往刑房押去,进了刑房,是不是任由护军处置?”
    话里透着的怎么都不是想要受罚的意味,陆稹忍不住贴上去偷香一口,失笑道:“是啊,届时学士任我处置,可不要喊疼。”
    “青天白日的,说这些话,护军害不害臊!”分明是她挑起的由头,却又赖在他身上,梅蕊将帕子往陆稹怀中一塞,“不擦了,护军自己擦吧。”
    他倒是将那方帕子妥帖藏了起来,梅蕊偏头瞧了着他,雨顺着青黑的瓦檐往下滴,细雨朦胧将他颀长的身姿像落进了一副水墨图卷中,眉目间消退了凉意,显得格外温润,她忖度了片刻后,出声问道:“护军喜欢我什么呢?”
    “一见倾心。”他答得毫不含糊,梅蕊吃吃发笑:“哪有这样糊弄人的,就没有更好的说辞了么?”
    “没有了,”陆稹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缱绻,“自幼我便听梅先生讲过江南,长安的仕女贵气太重,浑身都似束着金线般,灵气也没有。”
    “那我便有灵气了?”她歪头看他,陆稹掩唇咳一声:“且算是吧。”
    梅蕊走近了些,抿着唇笑:“什么叫做且算是,还有护军方才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大对的地方。”她眼睛直勾勾地将他看着,“护军为什么要在意长安城中的仕女什么样呢,难道是早就有心思了么?”
    后面那句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福三儿便撑着伞从雨中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哭天抢地地喊:“护军,姑姑,可算是找着您二位了,快些回紫宸殿罢,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整个殿都要被砸干净了!”
    第36章 几朝暮
    紧赶慢赶才到了紫宸殿前,梅蕊又听到了往前那回的脆响,伴着小皇帝怒气冲天的声音:“她以为她是谁?父皇不在了,她便能管到我了?”
    她侧头看了陆稹一眼,他已经撩了袍子走进去,避过地面上那些碎瓷,对小皇帝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陆稹?”小皇帝正高举着一樽彩釉人物瓷瓶要往地上摔,见着是陆稹,才将那瓷瓶随手往身边的内侍手上扔去,内侍手忙脚乱地抱住了逃过一劫的瓷瓶,小皇帝压下满腔的郁愤,关切地问道,“你的病都好全了?朕还备着再准你几日的假呢。”
    陆稹躬下身温和地问道:“臣并无大碍,倒是陛下为何动怒,气伤了身子可不好。”
    梅蕊也上来劝,小皇帝一见梅蕊便委屈极了,抿着嘴,“蕊蕊,朕想你了。”
    她温温柔柔地笑,“那陛下告诉奴婢,这是怎么了?”
    提起这事儿来小皇帝便燥郁得很,他咬牙切齿,“那个毒妇近来不在兴庆宫安生待着,却要来替朕选皇后,这些事情也是她能替朕做得了主的么?”
    说着又想要砸东西,但陆稹在旁边,他又强自按捺了下来,陆稹一瞥眼,旁侧抱着瓷瓶的小太监浑身一颤,就那么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叩首在地面上:“昨儿陛下正在御花园里赏景呢,赵娘娘便引着赵四姑娘走了过来,说是给让四姑娘同陛下好好相处,陛下不乐意转身要走,赵娘娘便让人将陛下拦了下来,说……”
    “说的什么?”陆稹寒声,小太监被吓得哆嗦,不敢说下去,小皇帝在一旁蓦地开口:“她说,她是朕的母后,理应为朕打算,还说这门婚事是她思量许久的事情,四姑娘端淑闲德,赵家也是贵戚,自大缙开朝以来,便出了五位皇后,两位贵妃,所以朕的皇后,也理所应当是赵氏女。”
    梅蕊咂舌,“太后她,莫不是近来不大清醒罢,不然怎这样举止奇异。”她拧了眉,“不若让御医替太后娘娘瞧瞧,看娘娘是不是着凉发热了什么的,早些治好,也免得波及旁人。”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小皇帝转过头来瞧她,梅蕊正揣摩着自己那番话是不是太过忘形了时,小皇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蕊蕊,你真可爱。”
    陆稹瞥过来的那一眼也带着笑,梅蕊有些赧然地垂下头,气氛因她这句话松活了许多,陆稹摆了摆手让随侍的那些人都退下去后,扶着小皇帝坐上月牙杌子,很平静地道:“太后娘娘这话也不是无凭无据,赵家的女儿向来都是以天家嫔妃的品性来教养的,若是要立后的话,赵氏女确然是最拔尖的人选。”
    小皇帝听得诧异,瘪起嘴来,很是不开心,“你竟然也向着她么?你讲的这些朕都晓得,皇祖母也是赵氏女,但朕偏偏不喜欢这些金枝玉叶,成日里没些正经心思,全琢磨到歪门邪道上去了!要朕娶赵氏女,朕必然是不会首肯的!”
    他又咬了咬牙,满面决然,:“朕意已决,哪怕是陆稹你的话,朕也不听。”
    梅蕊转着眼珠瞧陆稹,不晓得他为什么这回站在了赵太后那边,但他面色淡淡地站在那里,掖着手,也不像是要继续进言劝慰的模样,抛出了另一句话:“那陛下想要娶谁呢?”
    小皇帝想也没想便答了出来,“韫玉!”
    话甫一出口便暗叫了声不妙,捂嘴偷偷瞄了眼陆稹,他神色波澜不惊地,倒像是对这件事儿一点儿都不讶异,眉是眉,眼是眼,定出了若指掌的风轻云淡:“韫玉是谁?”
    他明明什么都晓得,却仍端持着让对方讲出来,梅蕊觉得这大抵能算得上陆稹的怪癖,小皇帝红着脸憋了许久,才忸怩地讲了一句:“是尚宫局的宫女……”
    这个名字很是耳熟,梅蕊侧着头想了会儿,才隐约想起那个在文学馆中向自己求学的小宫女,记忆中是腼腆羞涩的性子,不晓得怎会同小皇帝遇上了。她正想着,陆稹就已经问了出来:“尚宫局的宫女,怎会入了陛下的眼?”
    小皇帝挠了挠头,年少心事被揭开,总归是觉得不大好意思,但迫于陆稹的压力,他还是羞涩地讲了出来:“前些日子蕊蕊出宫去了,朕记挂着你和蕊蕊,日里愁夜里也愁,饭都吃不下。”
    “多谢陛下关怀,请陛下挑重要的讲。”
    小皇帝吐了吐舌头,“那日喜顺告诉朕,紫宸殿外边儿有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不晓得想做什么,前些日子不是才有行刺的么!朕便派人出去将她拿了进来,责问她为何行迹鬼祟,结果她同朕讲,说她与蕊蕊是旧识,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担心蕊蕊,去了掖庭也没能见着她,也不晓得蕊蕊出宫去了何时才能回来。便想着在紫宸殿外候着,也许就能碰上蕊蕊了,她只想瞧蕊蕊一眼,确定蕊蕊安好便行。”
    同是天涯沦落人,小皇帝听得唏嘘,便将韫玉给放了,正巧撞上那泪盈盈的双眼,小皇帝顿时觉得心头似是被头小鹿撞了一下。
    早慧的小皇帝必然不像梅蕊这般对感情愚钝,折腾那般久才确定自己的心意,他明了地晓得,自己多半是瞧上这个小宫女了。
    历朝皇帝临幸宫女的并不少,但一般也就图个新鲜,像小皇帝这般头一回便看中宫女的,梅蕊觉得自己大抵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有些讶然,忍着笑问:“您是当真的?”
    “蕊蕊,你不要当朕纵容你,你便能这般无法无天,”小皇帝板起脸来,却没甚么威严,故作老成地道,“朕的心思,也是你能够随意猜度的么?”
    在小皇帝前没个正形惯了,梅蕊嘴角轻翘,站端了身子,向他请罪:“奴婢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小皇帝哼了一声,“罢了,朕宽宏大量,便饶了你这一回,下不为例。”讲完后他又换上了寻常软糯糯的神情,眨着眼睛问梅蕊:“蕊蕊,韫玉说你曾教她识字,是真的么?”
    梅蕊笑道:“回陛下,是的。”
    “那你同朕多讲讲她的事情呀!”小皇帝催促她,却被陆稹将话头牵了回去,他垂袖立在那里,紫袍玉立,当真有万人之上的气度,他对小皇帝讲:“陛下是想去那叫韫玉的宫女,还是赵氏女?”
    小皇帝脱口而出,“自然是韫玉!”
    “当真?”
    “当真!”
    萧氏向来出情种,怀帝是,据说忠武帝也是,数不胜数。梅蕊瞧着小皇帝愈渐英挺的眉目中透着坚毅,突然有些感慨,不晓得这骨子里遗留下来的性情于帝王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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