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扑哧一声笑了:“这能出什么岔子。”又冲他摆了摆手,“行了,快去吧。”
    福三儿走前还一副放心不下的形容,梅蕊瞧着他推波而去,站在岸边跺了跺脚,临着水的风刺骨的凉,她觉得自己脖子都被冷僵了,便往里面走去,躲躲风。
    她记得岛上有个纳凉的亭子,上面写了八方来风四个字,许久未来过这湖心岛上了,她脚步一转便向亭子走去。冬夜本就是悄无声息的,她连自己的跫音都听得格外真切。
    突然,不远处的梅林里划开一道火光,将她实实在在地惊住了,梅蕊待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弹。
    她想起怀珠此前告诉她太液池曾溺死过几位嫔妃,溺死的人是不能投胎的,只会化作水鬼,不能得见天日。夜里她们会成群结伴地上岸来谈天说地,看看这宫里是不是还是她们去之前的模样,若是顺道遇上合眼缘的,还会拉下去同她们作伴,一起共览人世繁华。
    梅蕊向来是不太信这些的,但这阴风嚎啕的时节,再加之先帝的殡棺还停在西内,教她后背发凉,心口怦怦直跳,眼珠分毫不错地朝那点火处盯着。见那火苗慢慢向上升起,梅香浮动间,照亮了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那眉是春山一笔难描绘,那眼是丹凤略挑多情累,那唇是薄幸风流料峭摧,那鬓角寒鸦,拢下冷香微。
    看清其人后,梅蕊面上的神色比见鬼魂还要惊诧,她往旁侧的树后一躲,捂着心口,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陆稹?他来这里做什么?
    第11章 蓬瀛洲
    梅蕊紧咬着唇,像是撞破了旁人隐秘般惴惴不安,从方才见到福三儿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实在是未曾预料到会在这里碰上陆稹。照这样的情状瞧起来,他此番出来必然也是不愿为人所知晓的。
    趁他还未察觉,装作什么都未看见折身回去是最上乘的法子,梅蕊打定了主意,正要抬步时,陆稹平日里不露丝毫情绪的声音顺着寒风钻入了她的耳内,激得她一个激灵。
    她听见他的喃喃,像是朦胧的雾,捉摸不定又迷了人的心神:“万事无不醒,徒令存者伤。”
    梅蕊记得这是一首悼亡诗,陆稹的声线本是偏清亮的,但又比那些寻常的内侍要沉一些,介于刚与柔之间,铁画银钩般游刃有力。这句诗从他口中念出来,竟显得暧昧又耐人寻味。
    他悼念的是谁,毫无疑问,只有那西内殡棺中的帝王了,冷风吹得梅蕊头皮发麻,她听见了簌簌的声响,是陆稹弯下腰将河灯放入池中,衣摆划过岸旁枯草的动静,她咬紧了牙槽,准备趁着这时候悄悄离去。
    夜色太暗了,她瞧不清脚下的路,正巧一截枯枝横在她面前,她抬脚就踩了上去,冬日里的树枝早被凛风刮得去尽了水,干燥酥脆的,踩住了就是极清脆的声响,连带梅蕊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在四下无人的梅林,枯枝折断的声音自然是逃不过陆稹的耳朵,他的低喝凌空而来,激得梅蕊浑身一僵:“谁?”
    后有洪水猛兽,奈何前逃无路,纵使现在她把腿就跑但也会因无舟可渡被困在岸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骇人的气势将月色都压得昏沉。梅蕊心里计较了一番后,从树后迈了出去,那人的绯色袍角正好跃入她垂下的眼帘中,带着银月的冷光,显得不近人情。
    她埋着头,对他行了礼,低声道:“见过护军大人。”
    陆稹站在她面前,将手背在身后,因她面向着下边儿,他只能瞧见她的发顶,她梳着盘桓髻,髻侧簪了朵珠花,将她耳后白生生的细腻肌理都露了出来,合似那才剥开的鲜笋。他眼底的神色暗了暗,寒着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梅蕊觉得若是能够的话,这句话该是由她来问他的,她稍稍抬了抬眼,方才陆稹站的那个岸边恰入了眼底,暗沉沉的水泽中一盏河灯随波飘远,那火光瞧着明灭不定,要被这夜色中的饕餮吞噬了去,她唇角抿了抿,才答道:“时节将近年关了,奴婢来此放灯一盏,以托夙愿,未料遇见了护军。奴婢不敢惊扰,正欲离去之时,便被护军察觉,还请护军勿怪。”
    她光风霁月般将来意和盘托出,不加掩饰,陆稹压下的嘴角略略松动了些,眼神又将她打量一番后,又问道:“既然是放河灯以托夙愿,那河灯呢?”
    怀珠还未来,她哪里会有河灯,梅蕊定下神来,也径直开口:“不慎落在屋中,未曾带出来。”
    陆稹嗤地笑道:“既未带河灯,又何来放灯一说,随便寻个借口搪塞我,也需得费神思量下,不然便显得太过敷衍,有负学士盛名。”
    这人!梅蕊被他这句话给生生噎住,想来是那回在宫道上同赵淳闹时的那番话被他听入了耳,一直压在心里给她记着,就等着时机雪恨。真是小肚鸡肠,竟未料到他说起刻薄话来也是如此得心应手,梅蕊耳根一热,自己都觉得肯定耳红了,但她于这件事情上确然是没有胡编乱诓,便也硬气地回道:“护军这话说得便是不对了,有疏漏是人之常情,奴婢身正影直,并未拿借口敷衍搪塞护军,护军这般疑奴婢,是护军……”
    她的话停顿于此,显然是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将后面的词措讲出来,陆稹淡着神色看着她,颇为善解人意地替她说了下去:“是我气量窄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梅蕊被他惊得一跳,扬起面来:“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
    月色破开了那一片薄云,正是寒梅将开的季节,暗香浮动间照亮了她眉目间一晃而逝的艳色,竟和当初天青烟雨般的清淡截然不同。陆稹有些失神,在皇帝向他提起要她来当御前时,他便让人将她的生平都查了出来,是以他对她且算是知根知底。
    他晓得她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凭赵氏的心性,当初若是有心利用她,是决计不会放任她在文学馆偏安一隅,所以在此之前她与赵氏定然没有太大的牵扯。可事到如今她突然被拎到了御前这个台面上来,赵氏不会放过这个拉拢她的大好时机,基于小皇帝的安危着想,他势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果然如他所料,太后在第二日便将她请去了兴庆宫,他对她的性情还未曾摸透,不知自己此前的那番警钟敲得如何,才对她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但她约莫是藏着一根傲骨,不容他人诋毁或是质疑,否则平日里瞧起来温温和和的人,怎会连着两回都像浑身冒着刺儿般扎人。
    他觉得她很有趣,被戳破心中所想也是,眼底都是慌乱和愧意,漂亮的耳廓不知是因为什么而隐隐泛红,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很难不让人心动,陆稹略略勾了下唇角:“那咱家敢问学士,是个什么意思?”
    他又在酸她,梅蕊恼得两边脸都在发烫,情急之下就只有一句:“您很好。”
    陆稹仿佛更得趣了,他将手掖在袖中,眼底酝着似笑非笑的情绪,存心捉弄:“学士这话说得含糊其辞,不妨真真切切的讲出来,咱家怎么个好法?”
    梅蕊未料到他也能轻佻至此,怀珠此前对她讲过的话轰然在脑中炸开,顿时疑云暗生,她战战兢兢地想,他莫不是真的瞧上了她?不然为何要讲这样的话,她不是不通情爱,文学馆中的藏本也有好些志怪本子,她看过,也对里面的那些情深似海却未能两厢厮守的感情唏嘘不已,但这些事落在了自己身上,便让她有些头昏脑胀。
    她开口有些磕磕巴巴,话都不太利索:“护军品貌非凡,雅人深致,乃国之栋梁,大缙之福……”
    陆稹听她说了一堆恭维之词,尽是些平日里听惯了的话,也觉得腻味,喝停了她,微微眯起了眼,他脖颈外围了圈白狐裘,整个人白璧般无暇,月色替他镀上银辉,他略略侧了侧脸,又变回了那个不近人情的陆护军:“方才就当从没见过我,知道了?”
    她忙不迭地点头,听他一声轻笑后抬步从她面前走远,不知是入了那个林间,反正倏忽就不见了人影,大约真的是哪里来的精怪,特地来偷人心的。
    冷风一过,梅蕊被吹得打了个冷颤,怀珠的声音倒是恰好传入了耳内,她偏头往自己来时的路看去,怀珠正搂着两个河灯往她这里跑,没一会儿就到了她面前,气喘吁吁地,呵出大团大团的白雾:“蕊蕊,你怎么就跑进来了?本来同我商量好的那个小公公今日不知怎么的没来,换了另外个人,他同我讲你在岸旁等着我呢,可我到那儿的时候却没瞧见你的影子,让我好一番找。”
    梅蕊往她后面看了眼,依稀瞧着了福三儿的身影,她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僵:“我在岸旁站着无趣的很,便往里面走走,没想到教你担心了。”
    “没事儿!”怀珠乐呵呵笑道,挺着胸将怀里的河灯对她显摆,“瞧,我亲手扎的,好看吧?”
    她将那盏描了梅花的递给了梅蕊,笑眯眯地:“看呀蕊蕊,这是我给你画的梅花。”
    怀珠的画其实算不上好,但却画出了梅树枝干嶙峋的清瘦,梅蕊看得欢喜,将方才发生的事抛去了脑后,拉起了怀珠的手,才惊觉她手冷得惊人,心疼道:“怎么这样冷,是不是因拿了河灯被风吹的?”
    “嗳呀,这没什么的。”怀珠嘿嘿笑道,反拉住了她的手往岸边走去,穿过了这片梅林,她从怀中摸索出火石,点燃了火折子,又分别将两人手间的河灯点亮了,怀珠拿肩拱了拱梅蕊:“要记得许愿呀!”
    梅蕊笑着应了,弯下腰将河灯送入池中,身旁的怀珠也是,两盏灯并行着越来越远,颤颤巍巍的火光像是下一瞬就会被风吹熄,怀珠念叨着千万别熄,也千万别沉,因为这样愿望便不能实现了。梅蕊抬眼往更远处看去,月色映波,粼粼水光间,先前陆稹放入的那盏河灯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其实很好奇,那样的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夙愿,他这般的身份地位,如她方才那一通糟糕的赞美之词般,权倾天下,位极人臣,似是再没有旁的东西是他能看入眼的。
    这个问题在怀珠将她拉扯着上了小舟时她还念念不忘地思索着,福三儿在船头撑着竿,有些心虚又有些担忧地将她看着,她很和蔼地对他笑:“有劳了。”
    福三儿忙摇头摆手,苦笑道:“姑姑这是哪里的话,小人不敢。”
    梅蕊便在没有接话,事后倒也风平浪静得很,陆稹事务繁忙,她见着他的时候也屈指可数,每每出现都是为了小皇帝的某些事,仿佛那晚月下撩人的精魅与他不是同个人,面不红心不跳地,甚至吝啬于多给她一个眼神。
    先前的担忧又再度放了下来,梅蕊在御前也从容了许多,只是有失落的情绪隐秘在心间,教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某日在替小皇帝温习功课时,她突然惦念起自己此前思索的那个问题,以及陆稹的那句悼亡之词。
    于是她看着正愁眉苦脸捏着书的小皇帝,鬼使神差地问道:“陛下,护军他与先帝是什么样的情谊?”
    第12章 心未足
    小皇帝猛地将头从贮了黄金屋的书册中抬起来头,诧异地瞪圆了眼:“蕊蕊,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这句话倒与此前陆稹的话有些相似,再加上小皇帝向来爱模仿陆稹的神情,梅蕊恍然又见得那月夜中的人,脸上红晕一飞,不晓得在心猿意马些什么,忙垂下了眼:“奴婢逾越了。”
    小皇帝倒是没有丝毫怪罪她的意思,兴致勃勃地将身子转了过来:“你老实告诉朕,你这么问是觉得陆稹好,想多晓得他的事情,是么?”
    自然不是的,梅蕊矢口否认,但小皇帝似乎不太信,对她挤眉弄眼地,没个正经颜色:“蕊蕊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朕告诉你也无妨啊……”
    梅蕊摇头:“奴婢并不是很想知道。”正说着,福三儿从门口进来禀道:“陛下,陆大人来了。”
    “嗳呀,”小皇帝摆正了身子,坐在阔大的御案后面,“快让他进来。”
    陆稹着一身麒麟对纹深紫大绫袍走了进来,如今是六九的天气,稍稍还带着冷意,就覆在他的眼角眉梢,他躬身对小皇帝行了礼后,开口道:“早朝时礼部递上来的折子,不知陛下看过了未曾。”
    “是与卜葬日有关的那本么,朕看过了,”小皇帝很随意地问道,“在十日后是么?”并摆了摆手示意陆稹坐下,陆稹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俯首答道:“是的,陛下。”
    “那朕知道了,你做主便好,不必再来过问朕的意思。”
    “臣遵旨。”
    这番话说完后陆稹才抬起头来,往一旁四四方方的檀木椅上坐下,梅蕊垂着眼替他沏上了一杯顾渚春端来,腰身微微向前倾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从盏壁移开,就听着身后的小皇帝清了清嗓,扬起脆嫩嫩的声音道:“陆稹啊。”
    陆稹的声音就响在她耳畔,飞爪翘尾的麒麟正入了眼底,没来由觉得有些不太妙,果不其然,小皇帝接着的那句话便是:“蕊蕊她方才问朕你同父皇的事情,朕还没来得及同她讲你便来了,不如你自己讲给她听?”
    手上一歪,那盏滚烫的顾渚春就顺着倾了下去,笼统浇在陆稹的膝头,紫袍冒着袅袅的热气,连带上好的茶盏也给摔碎了,梅蕊当即就跪在了地上,瓷片白花花的摊在她眼前,锋利的边角看得她冷汗涔涔:“护军恕罪。”
    小皇帝嗳呀一声就从御案后绕了过来,急着道:“怎么就给洒了?陆稹,你有没有事啊?”
    梅蕊心惊肉跳地跪在那里,面前的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仿佛被滚水烫着的不是他自己,只在最初时听到了他细微的一声轻嘶。这下可完了,梅蕊心想,新仇旧恨叠在了一块儿,还被他晓得她暗地里打听他之前的事儿,定要受重罚了。
    她业已在心底做好了准备,冲撞了这位护军大人,将她拖出去打二十板子也不为过,只能祈盼小皇帝能如之前两次那般替她出面挡一挡,或许看在他的面子上,陆稹会罚得轻一些。
    但她未料到陆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碍事”就将这件事给揭过了,并起身来对小皇帝作了个礼:“臣失仪了,望陛下容臣回去更衣。”
    小皇帝自然说好:“那你快些去吧,福三儿,快去让御医跟着给陆稹看看,别起了泡。”
    梅蕊尚在那里跪着,陆稹已经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哐当一声门就阖上了,小皇帝长舒了口气,才转过来扶着膝头躬身来瞧她:“好了蕊蕊,起来罢。”
    她抬起头来,有些慌张,还有些委屈,眼眶都泛红了:“陛下您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呢?”
    “朕没说什么啊,”看她这幅形容,小皇帝也心虚了,他本以为这样会让陆稹和梅蕊两人间的关系更亲密些,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干脆一跺脚,“朕这,都是为了你好的呀!”
    “还说是为了奴婢好,”这些日子同小皇帝混熟了,她也没那么拘束,直白地对面前的九五之尊埋怨道,“若不是您那句话,会成现在这样么?”
    小皇帝目瞪口呆:“可明明是蕊蕊你先问朕的……”
    “奴婢后面也对陛下讲了,奴婢不想晓得那件事了。”她垂着眼,看起来格外神伤,小皇帝觉得女人心真是海底针,瞬息万变的,教他实在是捉摸不透,他挠了挠头,嘟囔道:“可现在也没办法了,陆稹他大概并未生气吧,这点小事儿,朕已经让御医去给他瞧了,再放他几日假,让他好好休养休养,这总该行了?”
    看梅蕊还跪在那,他就愧疚的很,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别跪着了,快起来吧,将这里收拾了,朕那还有段话看不明白,等着你来同朕讲呢。”
    说着又看向地面上的碎瓷,有些肉痛地道:“朕的刑窑白瓷茶盏啊……”
    这一日梅蕊接下来都心神不宁地,好容易小皇帝放她回了掖庭,她进屋便二话不说地将自己的枕下的木匣子翻了出来,怀珠在旁好奇地问她:“蕊蕊你寻什么呢?”
    “伤药。”
    梅蕊边找边答,怀珠一听就惊呼道:“蕊蕊你受伤了?”
    “嗳,不是。”见怀珠放下手头的事情就要走过来,梅蕊连忙解释道,终于从木匣里寻到了之前存放着的药膏瓶,她用手帕将瓶子裹了起来,往袖中一揣就往外面走,却被怀珠拉住了,怀珠狐疑地看着她:“你这是上哪儿去啊?谁受伤了?”
    “同值的宫人。”梅蕊很简略地说道,怀珠酸溜溜地,仍旧扯了她不撒手:“蕊蕊这样好,同值的受伤了也要亲自送药去,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是哪里的话?”梅蕊被她这莫名而来的醋意给逗笑,转过身去看怀珠,“到底是同在御前当值,能多帮衬一些是一些,以后也多些人脉不是?”
    怀珠这才放开她,又叮嘱让她快些回来,她脱身后便往北面走去,北衙禁军司皇城安危,只陆稹一人担任护军中尉,便是禁军的主官了,就连四军的大将军也得听令于他。
    北衙禁卫森严,不是她能进去的地方,她便在长乐门守着,挨着下值的时候了,紫绯青碧的官员三三两两从长乐门走了出来,难得瞧见宫装女子守在这里,都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梅蕊被他们瞧得浑身不自在,恨没有带个帷帽,但长乐门前的人都散尽了,梅蕊也没等到陆稹,她捏了捏手指,低声呢喃道:“莫不是从别的门出去了?”
    正想要灰心离去时,一辆马车驶出,车轮碾着青石砖上陈年风霜凿刻的痕迹,在她身侧缓缓停了下来,福三儿在马车前对她打了个笑脸:“梅蕊姑姑。”
    “福公公,”梅蕊的手掖在袖里,将那瓶膏药攥得很紧,试探着往车内看了一眼,问道,“护军大人在车里么?”
    福三儿还没来得及回她,陆稹的声音便从里边儿传出来了:“何事?”
    他若非是刻意将声线压得低沉婉转,那听起来就显得不怒自威,梅蕊在外顶着风对他道:“白日里是奴婢的过错,特地来向护军赔罪的。”
    车内沉默了片刻后,陆稹的声音又再响起,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上来。”
    梅蕊愣了愣,福三儿却一个劲儿地对她使眼色:“大人让姑姑上去说话呢。”
    “哦,这样。”梅蕊有些昏,但心里确实是过意不去,依言登上了车,撩开帘子弯腰进去,就见着陆稹阖目端坐在车内,那模样,倒真像尊玉雕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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