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鸟儿的一点尖翅,一下下隔着图纸,在他的腿上刮来刮去,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心驰沈荡。
    秦御异色的眼眸紧随着她那手指,情绪翻涌,金银妖瞳,左眼晦暗莫测,愈发幽深漆黑,似夜色下涌动暗潮的深海,右眼灰色眼眸映着阳光,色彩分外浅淡,也更加剔透,宛若苍茫的冰湖被风雪呼卷而过。
    一阵阵酥麻顺着她的指尖窜出,像一道道电流波及了他,气血被点燃,蜂拥着直冲小腹,又迅速往下汇集,引得他呼吸加重。
    顾卿晚正说的兴起,谁知正指点着的手腕便突然被一股力量抓住带起,却是秦御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卿晚愕然望去,就见秦御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在隐忍着什么痛苦,额角两条青筋微微凸起,停止的鼻梁上有些细密的汗水,薄锐的唇紧紧抿着,线条利落的脸颊上都有些不大正常的潮红。
    顾卿晚的脑子还在图纸上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吓了一跳,见他也不说话,便忙道:“殿下哪里不舒服吗,在下去唤人!”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谁知身子刚起来,迈了一步,手腕上秦御抓着的力量便是一拉一扯,她刚蹿出的身体被带了回去,因着惯性,站立不稳,直接后退着一屁股坐下。
    顾卿晚惊呼了一声,手臂也跟着本能胡乱挥舞了一下,拍打在车窗上,接着手肘又撞击了下车厢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外头,沈择等人一直就站在不远处,本来就恨不能竖着全身汗毛听里头的动静。
    顾卿晚那一声叫,一时间七八双眼睛嗖嗖的地往车厢上射,众目睽睽,就见那少年的一只手探出车窗晃动了下,似想抓住什么,结果却是徒劳,瞬间就被扯了进去。
    一声闷响后马车安静了下来,可外头却炸了锅。
    沈择吞吞了口水,一把甩开折扇将一张英俊的面容挡住,摇头直叹。旁边李东哲死死瞪着马车,突然满脸嫉愤,郁结满肠的揉了揉脸,张了张嘴,突然扭捏了起来,道:“二哥还真好这口啊,早知道人家……人家也是可以的啊,那少年一瞧就是个不顶用的,哪里伺候的好二哥,别再被折腾坏了,多晦气啊!”
    郭栋闻言嘴角抽了抽,淡淡的目光扫过李东哲,道:“敢肖想二哥不要命了吧你!”
    李东哲是个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货色,众人听他口气酸溜溜的,一阵无语,一个个都用冷笑加嘲弄的目光看着他。
    李东哲倒被看的涨红了脸,却呐呐道:“干嘛,爷去男风馆都是扑的那个,还没雌伏过呢,若是二哥……人家愿意把第一次……”
    他话没说完,郭栋便用肩狠狠撞了他一下,道:“真魔怔了吧你,自己不要命可别拖累兄弟们!”
    说着瞬间退了两步,离李东哲远远的。
    就秦御那性子,要是知道李东哲敢冲他动心思,管饱让其生不如死,连带着他们这些听了李东哲混话的也得跟着吃顿挂落。
    李东哲其实也不是真对秦御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只是秦御的相貌摆在那里,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见秦御竟然找了个不认识的少年,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此刻被郭栋狠撞了一下,他顿时回过劲儿来,脸色微白,哼了一声。
    沈择见他清醒了,却高高挑起眉来,凑过去用折扇敲了敲李东哲的肩头,道:“要不回头你试试去?”
    李东哲便一把抓住了沈择的胳膊,长手一伸将其揽在了怀里,道:“小爷不敢肖想二哥,不过阿择你也不错,勉强也可雌伏。要不咱俩试试?”
    李东哲身量奇高,亦是从小习武,体格强壮英伟,长的浓眉大眼,颇为硬朗。沈择相对文弱一些,玉面如冠,被他揽在怀中,抬头见李东哲谄媚笑着冲他眨眼,顿时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一脚抬起踹在了李东哲腿上。
    李东哲嗷的一声叫,郭栋却撇嘴道:“你们瞎说什么,二哥便真如何也不会选此刻在马车上,再说,二哥那性子怎么可能?再胡猜惹恼了二哥,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几人闻言倒觉也是,生怕方才的动静被车中秦御听见,尽皆老实起来,有模有样的谈起诗词来,可惜没两句便绕到了淫词艳曲上去。
    马车中,情景虽然没有外头人想的那么火热,可也非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顾卿晚被秦御一扯,整个人便撞在秦御身上,背对着秦御又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惊的要起,然而秦御一双手臂却从她的腋窝穿过,紧扣在了她的腰肢上,接着他的整个胸膛便贴了上来,脑袋更是凑近枕在了她的肩头。
    他喷抚出的气息直往脖颈中钻,身上的热度透过两人身上的绸缎单衣直接传递到了顾卿晚的肌肤上,一股属于秦御的独特而又有些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几乎将顾卿晚淹没其中。
    她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快,脑子发空,有些分不清楚是因为觉得秦御这样陡然的亲近,根本是认出了她来,故此紧张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她挣扎了下,腰间的禁锢却随之更紧,接着耳边便响起了秦御低哑的声音,道:“不必唤大夫,片刻就好。”
    顾卿晚听他提起大夫,脑子一清。对了,他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并不是因认出了她来才如此。他方才的神情确实很痛苦。
    因顾卿晚先前已经认定秦御是没认出自己来,加上秦御的各种反应,也确实给她这样的误导。
    所以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秦御的痛苦反应,皆是因她而起,毕竟她觉得现在她是男人,秦御先前在军营里对她的态度,已然说明他是个性向正常的人。那么此刻他也不可能因她这个男人在腿上划了两下,起了某种反应。
    于是弄不清状态的顾卿晚瞬间便相信了秦御言辞中的误导,真以为他是哪里不好,生了病,太难受了,才会如此。
    毕竟前世里,她病了痛了,也爱抓住了个人,这样能好受一些,好像能借到力量一般。
    顾卿晚顿时便不再挣扎了,安安静静的坐在秦御腿上,甚至扭头关切的看了他一眼。
    果然,男人俊美的面容比方才更加潮红了一些,紧紧抿着唇,以至于脸上线条显得很冷厉,宛若刀刻,过分长的眉,此刻眉心微蹙,眉梢愈发挑起,斜飞入布满汗水的鬓角。狭长的凤眼因难耐而微眯着,睫毛微动,露出异色眼眸中流转的幽光来。
    他这个样子竟有种说不出的夺人心魄的邪魅性感,顾卿晚瞧的心头一跳,匆忙转了头,察觉到秦御贴在她脖颈边儿的脸颊一片滚烫,他浑身好像紧绷的有些颤抖。
    她安抚的抬手,犹豫了下,到底在秦御死死扣在腰间的手背上拍抚了起来,一下下,带着些安抚和体贴。
    秦御没料到她会如此,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低垂的眸中闪过些许笑意,接着他便闭上了眼。
    眼前黑暗下来,空气中有种浓郁的松香,很不好闻,此刻秦御却觉得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是的,他认出了顾卿晚来。在当铺之时,确实未曾认出,然而方才在雅间里。
    她突然撞进来,他因一时晃神,结果她直接撞进了怀里,他便认出了她。
    天知道,他生平就抱过一个人,那种柔软棉弹的感觉,不盈一握的腰肢,曲线玲珑的线条,他的身体都记得。她靠在他的身上,即便容貌变了,气质变了,声音也变了,甚至性别都变了,可他的身体还是认出了她,接纳了她。
    若非如此,只凭她冲撞了他,不管是何缘由,当时他就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而他之所以不揭破,还用话语误导她,让她以为他并未识破她,不过是以为先前她太狠,闹的太难堪,揭破了他甩不开脸继续纠缠罢了。
    且她那么可恨,此刻还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来欺骗他,他怎能让她如意,少不得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骗她一骗才能消气。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情动的厉害,忍的辛苦,都想将她按在马车上直接办了算了,可此刻见她安静的呆在怀里还有些称得上温柔的拍抚着他的手,他突然便又不舍得两人如是相处的这种安宁了。
    慢慢调息了半响,秦御才松开了扣在顾卿晚腰间的手。
    顾卿晚动了动略僵硬的身体,见他没再阻止,更没什么异动便猛的跳起身来,坐到了一边去。
    她看向秦御,果然见他身体已经舒展了开来,双腿还有些古怪的交叠着,然而面上的潮红却消了下去,额头的汗和青筋也不见了,神情却还有些晦暗难辨。尤其是他看过来的眼眸,顾卿晚总觉眼底好像压抑着什么,且神色竟然有些幽怨一般。
    幽怨?
    顾卿晚狠狠眨了下眼,果然便见秦御眸光冷淡,带着疏离。显然是她方才看错了。虽然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可任谁脆弱的一面被人看到,都会不自在的。
    顾卿晚想着,试探着道:“殿下好些了吧?”
    “倒杯水来。”秦御黯哑的声音响起,没好气的看了顾卿晚一眼。
    顾卿晚忙应了声,给他倒了杯茶送到眼前,秦御接过灌下,这才舒展了眉头,略坐起身来,道:“这纸上殿堂的草图本王甚是喜欢,你既能讲的头头是道,想必这图纸便是出自你之手?”
    顾卿晚见他说话间,修长的手指又拎起了那张草图,而那草图方才压在两人之间,此刻已是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她瞧着这样的图纸,被秦御拿在手中,想着方才的情景,便觉那图纸时刻在提醒着他们方才做了什么,本不觉得如何,此刻倒生出十万分的不自在来,莫名有些脸热,忙探手过去抢了图纸,道:“这不过是粗略的草图,真要动土,是用不上的。已经不能看了,还是丢掉吧。”
    说着揉了几揉,挑开窗帘随手便丢了出去。
    秦御被她飞快的一番动作搞的一愕,接着却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奇好,甚至略勾了下唇角。
    顾卿晚毁尸灭迹后,看向秦御,瞧见的便是他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总觉得那爱有些暧昧不明,惹的她身上鸡皮疙瘩差点冒出来。
    眨了眨眼,那笑却又不见了。
    “这么说这些殿宇的草图确实是出自你手了?”秦御神情疏离再度问道。
    那图纸是从她的身上掉出来的,上头的字迹也是她的,且方才她一激动还坐在秦御身边指点了半天,这会子再否认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她还有意从事老本行,在这上面也没得藏拙。
    故此顾卿晚点了点头,道:“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秦御虽先前就猜想到了,此刻闻言却还是吃了一惊。他方才看的清楚,那些图纸上并非只有房屋的大致轮廓,分明还有各处构造的细节图,上头标准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和数,那结构图只扫一眼,只会以为是出自老工匠之手,看着便非常严谨。
    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一个外行什么都看不懂,可她一个闺阁少女,从前太师府的千金大小姐,却能画出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嘛。
    即便隔行如隔山,秦御也知道,一个匠人跟着老师傅学个几十年都未必能自行建起一座宫殿来啊。而能指点建造宫殿的,皆可称匠师。这种匠师,往往都是年纪一大把,满脸风霜胡子都白了的老师傅。就像是工部那一群老古董一般。
    秦御突然想到从前在洛京城的衙门口,顾卿晚曾经信誓旦旦,神采飞扬的宣扬她是有才之人的情景来,若然她真能建造出这样独具一格的宫殿,那她还真能称得上有才之人。且还是有大才之士!
    秦御面上的表情是意料之中的吃惊,顾卿晚便笑了笑,道:“家学渊源,故此略懂些皮毛,让殿下见笑了。”
    家学渊源?据他所知,顾家是书香门第,只听说过家族中又出了进士的,却从未听说过顾氏一族还有当过匠人的。
    见顾卿晚面不改色的满口谎言,秦御眉头挑了挑,却道:“这样的殿阁本王很喜欢,刚好明年便是父王的四十整寿,本王正在想该送父王个什么寿礼才好,如今既得如此别致的殿阁草图,可见是苍天要成人之美。你现在就随本王回府,明日便汇通王府营造司的匠人们,共同建造这殿阁。”
    顾卿晚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决定,愣在当场。
    跟他回府?不是吧!
    她若果真是个身怀绝技,想要大展宏图的少年郎,这机遇自然再好不过了,可问题是,她不是啊!
    这怎么能行,一天两天不露馅,若是真跟着秦御回去,接手这活计,她可没信心自己能骗秦御几个月啊。
    顾卿晚忙道:“不行,不行,草民谢谢殿下的赏识,然则却不能接受殿下的美意。”
    “哦?为何?”秦御略扬起眉来,又道,“本王从来不会亏待为本王做事的人,你从进入王府起,便算工钱,每月五十两银子的月钱,这房子若建造的好,自然另有厚赏,不仅如此,本王还可以将你举荐进工部,有本王的举荐,你便可以直接参加工部的文试,成为朝廷有薪俸,可晋封的官员。你有何理由拒绝本王?”
    秦御的话简直将顾卿晚的路堵的死死的,她张了张嘴,竟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半响才道:“王爷有所不知,在下并非京城人士,这次进京乃是有事,过两日便要回乡的。”
    “哦?那却不知你是何处人士,本王令人修书一封送去你家,想必你的家人看到你在京城有如此机会,也只会高兴。”秦御却淡声说道,言罢他屈指轻敲了下车壁。
    外头顿时便响起了宋宁的声音,“爷?”
    秦御瞧着顾卿晚,扬声道:“你去查查沈小公子的籍贯,代本王修书……”
    “不用,不用!我去!我去王府!”顾卿晚听闻秦御的话,冷汗都要出来了,本来还想说家中有重病的老母要照顾,此刻哪里还敢说,忙忙应声道。
    笑话,宋宁一查,她还不当即露馅,全完了!
    秦御见她匆匆应了,妖异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笑,道:“哦?不必回乡了?”
    顾卿晚连连点头,道:“草民想了想,确实是王爷说的那样,家人若然知道草民有此等机会,却没把握住,那才是要责备与我的。草民谢殿下礼遇之恩,家书还是草民自己来写吧,不必劳烦殿下身边的护卫大哥了。”
    秦御瞧着顾卿晚,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顾卿晚这才咽了咽口水,道:“殿下,草民这次进京是和家中一位长辈一起的,如今她还在客栈之中住着,殿下可否容草民回去与她说明一切,明日草民会自行到礼亲王府的。”
    秦御难得好心情的摆手道:“允!”
    顾卿晚听了却也没什么好心情,垂头丧气将几张图纸都捡起来收进了袖中,作揖道:“如此,草民便先告退了。”
    这次秦御只淡淡点了下头,顾卿晚转身,手指触上车门,才听身后传来秦御的声音,道:“明日一早本王在王府营造司亲自将你引荐给匠工们,莫要让本王失望,这世上让本王失望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顾卿晚浑身一僵,哪里不知道秦御这是说,他明日若敢不出现,放他鸽子,必定翻遍全城也要将她挖出来惩处一番。
    她转过身来,又陪着恭谦的笑应了一回,这才推门而出。
    一出来就见沈择几个并排齐齐冲到了马车前,冲她行注目礼,那眼神,个个都堪比镁光灯。
    顾卿晚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车门,才眨了眨眼,道:“不知几位公子可是有事?”
    沈择几个将顾卿晚从头到尾打量了几遍,这才各自若无其事的说起话来,倒是陈咏砚见顾卿晚被吓的不轻,笑着道:“没事,没事,沈小公子生的钟灵毓秀,我们兄弟方才都有些看晃眼了。”
    “……”顾卿晚干笑了两声,忙忙跳下马车,匆匆冲几人随便一揖,埋头就往街头去了。
    今日出门没查黄历,后悔死她了,这地方她一会儿都不想多呆。先去找个书斋买本最新的黄历备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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