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兵丁们唬了一跳,镇国公世子,那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啊,不是妻舅,而是母舅,皇帝见了都得唤声舅舅的。
    这洛京城最近到底是撞的什么邪,这些天潢贵胄们没事往这儿挤什么堆儿啊。
    城防兵头儿忙抹了一把汗,也不敢往下乱看,忙摘下那箭羽下的射挂的那枚令牌。
    灯光下,正面印刻偌大的镇字,令牌上盆虎纹头,洒金漆,背面是代表超品国公爵的四爪蟒纹。大秦各府的令牌,寻常多是铁牌,铜牌,上有银牌,木牌,像这种洒金的,皆是家主的代表。
    镇国公府,也就只有现任家主国公爷和未来家主,世子爷能用此等洒金牌了。
    城头兵手抖了下,忙捏着令牌道:“快开城门,开城门!”
    吱呀呀的,城门再度打开,一行人已御马直奔城中,夜色下只见那打头一匹马上,一个矫健挺拔的身影,穿暗紫锦袍,一闪而过。只留乌发上一点萤石点缀的发簪,熠熠宛若一道流光,隐退月色,透出些寒意的矜贵来,眨眼间就带着一行人直奔城南去了。
    城头兵收回目光,咽了咽口水,只觉着贵人气势压下,见城门下还余有一骑等候,想来是方才射箭之人,他忙将手中令牌小心翼翼的掷了下去。
    那马上人抬手接过,收进怀中,马儿嘶鸣一声,直追主子去了。
    蹄声震荡,久久城门才安静下来,却半响无人言语,静默了片刻,守城兵丁见再无动静,才慢慢关上了城门。却又不免琢磨起来,城南可不是贵人居住之地,镇国公府的世子怎往城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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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4 竹马的手段
    入了夜,一宵禁,城中半个人影都没有,清冷的月光照在青石板路上,唯有两边儿店铺偶尔挂着的未熄灯笼,打照出一地摇曳的灯光。
    马蹄如飞踏过一地月光,到了南城坊,照样用令牌敲开了坊门。
    南城是烟柳巷的聚集地,这会子却正是热闹之时,一进坊市便有股胭脂味酒肉味儿飘荡过来,这会子正是烟柳巷接客之时,丝竹管弦声,嬉笑怒骂声,远远传来,连空气中都似漂浮着一股下贱*味。
    来逛烟柳巷的,多在坊市未关时便进了楼子,翌日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开了坊市栅栏后才酒饱淫足的逛荡出坊。
    御马进了坊市的娄闽宁勒住缰绳,在坊市前,一时未动。远处青楼的灯光朦胧映照在他身上,可那暖光却不曾融进冰雪般的肌肤和清寒的眼眸中,他清俊的侧面一片冷锐沉郁,寒气灼人。
    娄闽宁原就气质清贵无双,此刻明显心情不佳,整个人就好似一块千年冰魄寒玉,透出隐隐寒气,让人心生忐忑。四周簇拥之人,莫不垂首等候,大气也不敢出。
    跟在娄闽宁身旁的乃是长随成墨,他本不叫成墨,是唤描金的,成墨这个名字还是顾卿晚给取的。
    成墨记得很清楚,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彼时他陪着自己世子爷到许国公府见顾姑娘,顾姑娘和世子爷在花园的凉亭中一起画画,突然便说到了他们四个世子爷贴身长随的名字。
    炼烟,和料,墨果和描金。
    顾姑娘用宫扇挡着脸,顾盼流转,斜睥着世子爷笑,声音清婉,道:“偏宁哥哥促狭,这般捉弄他们,取的古怪名字。我若是他们,才不要对这样的主子死心塌地呢。”
    说着用扇柄指了指站在亭边儿的他,道:“旁的倒也罢了,描金生的五大三粗,偏取这样一个名字。”说着她又掩唇一笑,乌溜溜的眼眸波光一转,拍手道,“描金成墨,倒还不如直接叫了成墨,直白合适呢。”
    炼烟,和料,墨果和描金,都是制作墨锭的几道程序中来的。
    墨制好后,最后一道工序便是描金,描金后自然成墨。
    他们四个长随的名字便是如是来的,彼时世子爷闻言看着顾姑娘但笑不语,待她笑够了,方才悠悠开口,道:“晚晚的四个婢女,丁香,白檀,苏木,紫草皆是制墨的配料,宁哥哥这四个长随叫炼烟,和料,墨果和描金,正是相得益彰。”
    一句话倒叫顾姑娘闹了个大红脸,画也不画了,丢了鼻扭身便跑了。世子爷轻声而笑,待顾姑娘身影隐没在花丛中,便冲他道,“往后便唤成墨吧,回头给姑娘磕头谢赐名之恩去。”
    打那天后,他便该了名,叫了成墨。
    顾姑娘不过一句玩笑话,世子爷就换了身边叫了十多年名字的长随名,顾姑娘对世子爷来说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一干人心里都清楚。
    那样被世子捧在掌心宠爱的姑娘,一朝遭受了这么多的磨难,竟然在这等乌七八糟的地方住了好些天,一路跌沛流离,世子爷哪有不心疼的?
    看着这样默默不动的主子,成墨只觉其身影颇为阴郁寥落,直叫人跟着心酸难受。
    成墨见娄闽宁迟迟不动,抬头看了眼,却不敢直视娄闽宁的脸庞,只对着他握着马缰的手,道:“世子爷,姑娘其实没在这里住几日的,唯今早也不在此处了,如今世子爷赶了回来,以后姑娘自然被世子爷护的妥妥的,万不会再吃苦受累了。”
    娄闽宁闻言握着马缰的手略动了动,拇指上带着的翠玉扳指在月色下,闪烁不定的幽光晃动着,他墨玉般的眼眸幽深无垠,清冷的淡扫了一眼成墨,这才道:“前头带路吧。”
    一行人到了胭脂巷,因巷子太过狭窄,只得弃马往里去。成墨在前引路,这条路其实前两日还被孙知府带人清理过,可秦御兄弟一走,这巷子就恢复了原样,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都回来了,前头的青楼也又开始迎客,巷子里重新被倾倒了乌七八糟的秽物。
    可因才两日功夫,故而对比之前已是干净的像两个世界了,纵然如此,娄闽宁一路走来也是眉头愈蹙愈紧。
    一路到了巷尾,他的脸已冷的不成样子,成墨刚透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到了,就听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一个婆娘骂自家汉子的声音。
    “整日里东逛西混,裤裆里的玩意早他妈龟孙了,还惦记那买脂粉的臭寡妇呢,那贱人就是个*,叉了腿门前日日男人变着脸的进出,腿都合不拢了,倒勾的你只当她是什么好货色了,我呸……”
    市井妇人,骂的喋喋不休,极是粗俗。
    成墨额头青筋都抖了起来,只觉身后世子爷身上寒气冒的更吓人了。他几乎是哆嗦着,喏喏道:“姑娘没在这儿,这等话污不了姑娘耳朵的,爷。”
    “敲门。”
    身后传来娄闽宁还算平静的话,成墨忙上前,谁知还没敲上门,院子也起了动静,争执声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我便不信他们能没有银子,说,你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大嫂啊,你这就不对了,都是一家人,藏私可不好,不能你一人吃肉,眼看着亲侄子连口稠的都喝不上啊!”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人家又不欠我的,无功不受禄,我也没那厚脸皮子拿礼亲王府的钱,啊!”
    说话间,里头传来庄悦娴的惊呼声,接着是一声闷响,倒像是谁撞倒了。
    娄闽宁脸上凌冽之色闪过,大步跨前便推开了院门。
    只见院子中,顾弦勇一只胳膊用白布吊在脖子上,一只手却还伸着,旁边旁氏抱着个襁褓,脸上尽是嘲笑恶毒之色。
    而庄悦娴靠在厢房的门板上,虽没摔倒,却鬓发略松,形容狼狈,捂着心口,显然是被顾弦勇推了一把,撞疼了。
    “大嫂。”
    娄闽宁唤了一声,举步迈进了院子。清朗的声音,在夜色下透出些紧绷的冷意来,目光落在了顾弦勇身上。
    他这一声响起的很突兀,顾弦勇转头就迎上了娄闽宁黢黑冷冽的眼神,他瞪大了眼,顿时哆嗦了一下,旁氏更是整个人都呆了,不可置信的盯着娄闽宁,一副被雷劈的样子。
    娄闽宁和顾卿晚的婚事,在他们看应该已经玩完了,娄闽宁在外游学多年,顾家覆灭后,这都几个月了,他也不曾出现。
    旁氏和顾弦勇都觉得娄闽宁这是没指望了,所以才筹谋着将顾卿晚卖到青楼去。谁知道如今娄闽宁竟然寻到了这里来,这么说他是没放弃顾卿晚?
    若是这样,他会不会和他们翻之前的旧账?
    庄悦娴也愣了下,站起身来,看着娄闽宁一时没反应,倒是娄闽宁又往前行了几步,他的目光已从顾弦勇两人身上收了回来,就像他们是两粒尘埃般忽略了,直接看向庄悦娴,开口道:“晚晚既然进京了,大嫂便也莫在此久候了,请随我离开吧,赶上大军,接了晚晚,自该在京城落户安家,将来禛大哥回来,也好轻易寻到大嫂。”
    他这样说,又提起夫君顾弦稹,一句话便说的庄悦娴眼眶微热,面露焦急道:“世子爷这是从哪儿来的,也听说晚姐儿跟大军北上的消息了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娄闽宁未曾游历时,虽多在许国公府和顾卿晚见面,却也去过几次太师府,庄悦娴是顾卿晚的大嫂,他一向随顾卿晚,也唤顾弦稹夫妻大哥大嫂的。
    如今世事皆变,再听这称呼,想到昔日种种,却充满了难言的苦意,可庄悦娴却更担心顾卿晚。
    当日有秦御身边的亲卫过来说了顾卿晚的事儿,却并没说清楚,只道顾卿晚在军营因意外受了点伤,所以跟着大军治伤上京去了,其它一律未曾多言。
    庄悦娴又急又担忧,寻到知府孙大人府上相询,也是同样的说法。她问及详情,却只说是军事机密,妇道人家莫要多打听。
    这两日可将庄悦娴给急坏了,若非她办不成路引,便是用两条腿走,也早跟着追去了。
    此刻听娄闽宁明显知道顾卿晚的事儿,她自然一刻也等不得,询问起来。
    娄闽宁却淡声道:“晚晚没受什么重伤,我是从丰州而来,也是今日快到沧州府才得到晚晚的消息,如今大军该是快到鹿城了,马车就在外面,快点赶路,最多五日也追上了。”
    “好,好,我这就去收拾,烦劳世子爷略候上一候。”
    庄悦娴如今和顾卿晚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顾弦勇夫妻,忙推开房门进屋了。
    娄闽宁负手而立,等候在院中。
    他们二人方才说着话,顾弦勇夫妻根本就插不上,此刻见娄闽宁这趟来竟然是接庄悦娴走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自然动了心思。
    庄悦娴和顾卿晚这一去,明显是要享福的,他们说什么也要靠上啊!
    旁氏使劲的冲顾弦勇施眼色,顾弦勇舔着脸上前,笑着道:“世子爷,晚姐儿走了,如今大嫂也要被接进京去,您看,我们顾家如今就剩下这几个人了,是死也要守在一起的……”
    他话没说完,娄闽宁的目光便淡扫了过去,清冷幽深,莫名令顾弦勇话语一顿,就见娄闽宁略笑了下,笑容却未达眼底,道:“爷听闻顾二爷这次来洛京城乃是投奔顾二奶奶的娘家,爷怎好逆了两位的本意?成墨,你亲自拿了爷的帖子,将二爷和二奶奶送去旁府,莫失了礼数,替爷问候旁老太爷。”
    成墨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他也打探的清楚,顾姑娘受的罪多是这旁氏给的,不管是明着虐待姑娘,还是暗地里怂恿顾弦勇,若非这臭娘们,顾姑娘也不会连主子回来都等不到,差点被送进青楼,自苦的伤了脸。
    这样的毒妇,死不足惜!
    他应了一声,不容顾弦勇夫妻多话,便带着两个人连拉带推,将顾弦勇夫妻弄了出去。
    庄悦娴坐上马车往北,出了北城门,驶上官道时,成墨也带着人,押着旁氏夫妻到了旁府。
    平日里顾弦勇夫妻前来,旁府的人嫌他们是罪官家眷,怕被拖累,根本就不让进门的,今日门房开了门,见顾弦勇两人便欲驱赶,可转眼便又看到了成墨。
    成墨穿一身灰蓝色的锦绣袍,腰上扣着碧玉带,挂着玉佩和荷包,头上束着青玉簪,不远处还停着一匹高大健硕的高头大马。
    大户人家的门房都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一眼便瞧见那马蹄上的蹄铁在灯光下发出幽蓝色的光,却像是大燕国颖都专打的那种幽鸣铁,听闻这种蹄铁乃是颖都东的鹤鸣山上特有的一种矿石提炼打造,特别坚固,夜色下发出幽蓝之色。
    却只颖都有此矿石,这等蹄铁也只颖都产有,大燕国和大丰国虽然比邻,但颖都却在大燕国的最东面,离大丰国便远了。再加上蹄铁这种东西,是能往战马上装备的,怎能轻易被他国所得?故而大燕国控制的极为严格,有流入大丰的,一只蹄铁可买到天价,甚至比一匹上好的战马都贵。
    能用上这幽鸣铁的,绝对乃是权贵之人。
    门房大惊失色,见成墨几步垮上台阶,只冷冷扫来,言道要见自家主子旁国庸,口气极为清傲,且直呼老太爷的名姓。
    门房不敢阻拦,忙开了门,将人迎了进去。
    旁氏和顾弦勇跟在成墨的身后进了府,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虽然不能跟着到京城去,跟着顾卿晚,靠着国舅爷吃香喝辣,但好歹如今进了旁府,有娄闽宁出面,旁家是不能不收留他们的,以后的日子自然也要好很多。
    说不定狐假虎威,用娄闽宁的名号吓唬吓唬旁家人,还能过的有滋有味,不时的敲些银子出来。
    旁氏和顾弦勇想着美事,对之前娄闽宁不肯带两人上京虽有微词,却也不那么郁闷了。
    房门提前一步将事情禀给了旁老太爷,旁老太爷听闻那幽鸣铁和来人直呼他姓名的事,也不敢怠慢,虽不知道来人是哪家的贵公子,却也迎接了出来。
    旁老太爷乃是从六品的盐运同判官,官职并不高,旁氏是其长子的庶女,能同顾府攀上姻亲,一来是顾弦勇是庶子,且不成器,再来是旁氏颜色好,顾弦勇自己看上了,也因为旁老太爷和顾太师是同乡。
    他迎出来,见成墨果然仪表堂堂,瞧着颇有些来头,忙笑着见礼,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成墨抱拳冲旁老太爷回礼后,笑着道:“不敢当老太爷的礼,小的不过是镇国公身边的长随,奉我们世子爷的命特送了贵府的孙女和孙女婿回府。”
    旁边门房一听愣住,好家伙,这人竟然是个下人,怎么看这也不像啊。
    果然是贵门的奴才,活的比寻常六品官家的嫡出少爷都风光。
    旁老太爷闻言也有些意外,可便成墨是个下人,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也万不敢拿大,忙忙笑着请成墨入内奉茶。
    成墨看了旁氏两人一眼,笑着道:“喝茶便不必了,只是我们世子爷问候老太爷,有几句话,可否进一步说话?”
    顾老太爷一怔,忙点头称是,成墨便往旁边走了几步,顾老太爷后脚跟上。
    两人站在穿堂僻静处,成墨笑着道:“世子爷说了,顾姑娘乃是爷的未婚妻,却不想差点就让贵府的姑奶奶和姑爷给卖到了青楼去,可见您的孙女和孙女婿是真窘迫的很,如今将这二人送回来,特命小的转告老太爷,万望老太爷好好对待两人,可莫要再让他们缺食少穿,做出卖儿卖女卖小姑这样的事儿来了。世子爷还说了,老太爷能教导出顾二太太这样的好孙女来,可见门风很好,旁家这么些年都未有出仕的子弟,实在是不应该啊,往后我们世子爷会多多关照留意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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