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清君侧!清君侧……”
    震天的喊声由西边宫门而来,越来越近,这速度太快,其他兵马司的人阻拦不及,宫里禁军也是猝不及防,零零散散的人根本堵不住大部队的行进,更何况,领头的那人……是三皇子骆苍!
    左右相对视一眼,领着人出了昭明殿。
    “三殿下?你不是病了……在府里静养吗?为何,为何……难不成你是要造反?”
    隔着一段距离,台阶下,骆苍一马当先,抬头看着众人,抬高声音道:“我先前并非是病,而是中毒!好在福大命大,及时解了毒,可因此,我不得不装疯卖傻休养生息,以防再次被奸人所害!至于为何会中毒……呵,父皇如今不也一直昏迷不醒吗?其中道理,诸位大人莫非想不通吗?”
    众人面面相觑,联想昨日淑妃的话,还有皇后太子一直未曾露面……大部分人的心都慢慢沉了下去。
    “我并非要造反,而是要从真正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将父皇救出来,清君侧,除奸邪,以正山河!”骆苍说得很是大义凛然,“诸位大人,若是忠心尚在的,尽管过来,日后史书上你们不是叛臣,而是忠义之臣!”
    他话音落下,果真有一部分朝臣过去了,那些本就是三皇子一党的人,剩下的,左右相等分量重的却是丝毫未动。
    “三殿下,你口口声声意指皇后和太子谋害陛下,可有证据?”左相摸着胡子,摇头叹道:“你说是清君侧,却带兵擅闯宫闱重地,在昭明大殿前动刀动枪,扰乱帝都安宁,致使人心惶惶……此等行为,又跟造反叛军有何不同?老臣劝您一句,还是赶快退出宫吧!”
    骆苍冷笑一声,“左相大人自然是偏爱女儿和外孙,母妃于大殿上道出皇后跟太子恶行,结果呢?却被关入冷宫……我若不带兵入宫相逼,只怕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左相还欲开口,忽然顿住了,闭了嘴。
    只听一阵掌声响起,有人轻笑的声音传来,“说的好!父皇昏迷还未到两日,三哥已如此神速地要来清君侧,真是‘孝心可嘉’!”
    骆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个问题不是没想过,但是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文帝若撑不下去死了,太子便会顺理成章的继位,那时他再起兵可没有那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白影掠过,紫衣飞扬。
    众人眼前一晃,大白虎已经驮着骆昭翊立于台阶之上,大殿之前,与底下的骆苍遥遥相对。
    平日里懒洋洋的大白虎,这会却是高昂着头颅,尽情展露着矫健的身影,眼中满是盯着猎物的凶狠,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去撕咬,一声虎啸震天,众多烈马惊慌后退,这才是真正属于百兽之王的气势!
    而大景的太子殿下,立于虎上,紫金玉冠,华服加身,哪怕面前是千军万马,姿态与气场亦不弱半分。
    “骆昭翊!”骆苍蓦地拔剑指向他,表情狠厉。
    骆昭翊看他一眼,声音平淡又安静,缓慢的说:“孤以前很贪玩,总爱爬树上去,有一回踩空了梯子,三哥扑过来当了垫背,却折了胳膊,好几个月才好,还有一回……”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骆苍捏紧拳头,他一点也不想听这些。
    “你折了胳膊,换来父皇和所有人的疼惜与夸赞,还有孤的愧疚与信任,而孤得到的是所有人的指责和贪玩惹祸的名声,又有几个人会在乎孤那次爬树的初衷是因为什么?又有几个人还会去想为何偏偏你跟孤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那把梯子会出了问题?”骆昭翊语气一直很淡漠,“孤那时候年幼无知,分不清真心假意,还总觉得自己很讨人喜欢,其实在三哥眼里真是蠢到极致了是不是?”
    骆苍的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三哥,你来陪我玩吗?
    ——是啊,小七。
    ——三哥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母妃亲手给我绣的帕子被风吹到了树上,我又不会爬树……
    ——咦,这个简单,我帮三哥啊!
    随便叫来一个侍卫就能解决的问题,却被他故意误导了。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很天真,年幼的骆昭翊更是如此,那时候皇后还没有到最疯的时候,他被养得跟个粉团子似得,总爱鼓着腮帮子撒娇,笑得眼睛弯成了新月,墨中一点蓝,仿佛是最澄净的天空,随便谁都能把他骗走……
    然而以前有多天真,后来就有多复杂,大概是因为……被所有人都骗惨了吧。
    淑妃告诉骆苍的,教给骆苍的永远是争斗与丑恶的一面,可是骆昭翊不一样,骆苍一开始的确觉得这个七弟太好骗太愚蠢了,可是为什么他却那么羡慕他呢?
    “是,的确是蠢到极致了,你以为大家都喜欢你吗?他们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骆昭翊,其实没有人真心对你,我更是最讨厌你……”骆苍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想用尽一切恶毒的话语来掩盖那一刹那的心虚和颤抖。
    果然,所谓的手足之情也还是假的。
    三哥,你绝了自己的前路与后路,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骆昭翊听着,静默片刻,点了点头,淡然道:“好,孤知道了,多谢三哥为孤解惑。那么我们就先来算一算这笔账,你说孤和皇后谋害父皇,却没有证据,而孤今日也要治你跟淑妃的谋逆之罪……却是人证物证确凿!”
    ☆、第55章 乱局
    天边乌云密布遮住了阳光,显得很是沉闷燥热。
    骆苍的表情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因为他看到了被押过来的淑妃,当然,淑妃并不是萎靡不振的样子,相反,她颇有点成竹在胸的意味。
    跟淑妃一起被拎出来的还有白发苍苍的太医令。
    骆昭翊道:“太医令,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父皇究竟为何会昏迷不醒?”
    面对这种场面实在是对心脏的大挑战,太医令擦了擦冷汗,“回殿下,陛下乃是中毒,这种毒潜伏性太强,又是慢性的,发作起来就跟寻常人年老虚弱多病差不多,依照陛下的情况来看,中毒已有许多年了,陛下撑了太久,也……也快到底了!”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文帝早就中了毒?这怎么可能?太医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太医也是有苦难言,因为文帝一直掩饰的很好,这种毒潜伏性太强,偶尔发作才会露出些端倪,平常时候把脉根本看不出来,文帝自己身体自己清楚,情况好些的时候才找太医把脉,情况不好就会直接让太医退下,免了每日的请脉……虽说文帝仁和,但毕竟是皇帝,没人敢去触霉头。
    说到底,就算来个神医,病人不配合且刻意隐瞒那也是枉然啊!
    太医令又道:“方才也说了,陛下所中之毒潜伏性极强,若是没有引子也不会总是发作,而引发毒素的引子……却是一种特殊香料。”
    “淑妃,这是在你宫里搜出来的,别告诉孤你不认得这香料!”骆昭翊从袖子拿出一个香囊,在淑妃面前晃了晃,“经太医令查证,这便是你谋害父皇的证据!你还胆敢踏上昭明殿污蔑孤与皇后,贼喊捉贼,实在是不知所谓!”
    “你竟敢私查本宫寝殿?”淑妃脸色剧变,脱口而出:“这香料本是皇后专用,本宫只是为争宠效仿一二,凭什么说是本宫谋害陛下,而非皇后?”
    骆昭翊面带嘲讽,“孤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将香料和下毒的药材分开放,孤就搜不到了吗?你身边的胖宫女可禁不住严刑逼问把什么都说了……”
    说着,他懒得理面如纸色的淑妃了,若非文帝一直以为是皇后做的,百般掩饰,就凭淑妃那脑子跟驭下的手段,根本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如今文帝一倒下,淑妃迫不及待的就来污蔑皇后,殊不知几句话就漏了底,骆昭翊一查就全都明白了。
    “三哥,要造反就造反,何必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孤和天下人都瞧不起你!”
    骆昭翊站在台阶之上,跟骆苍遥遥相对,二人目光对上,无需言语就已明白,事到如今,谁都不会退一步!
    骆苍算是清楚了,跟骆昭翊争辩根本没什么用,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都是由胜利者编写的,他赢了便是正义的一方,输了就是叛臣贼子!骆昭翊同样是如此。
    于是骆苍不再多言,而是厉声下令:“包围皇宫,清君侧,除奸邪,正我朝纲!抓到太子,救出陛下者,记首功!”
    然而他话音刚落下,就听骆昭翊冷笑出声。
    霎那之间,四边城墙屋顶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拿着弓箭的禁军,而骆昭翊跟前,也多了一排排箭头对着骆苍等人的护卫……那些原本猝不及防的禁军突然之间就全都训练有素的聚集了,仿佛先前散碎无法阻挡骆苍的状态才是伪装!
    等等!骆苍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这种场面,缺了我怎么行呢?”只听震天响声又起,骆廷驾马而来,身侧跟着的是东城,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身后更是领着无数兵马,加上骆苍原本就领来的兵马,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实在让人骇然。
    “三殿下,不妙了!”骆苍身边的人低声道:“兵马来的如此迅疾,显然是早已点好,我们的人竟没收到半点消息,看来太子殿下早有防备……”
    “长公主那边也没传来消息?”
    “绿枝给的消息是……一切如常!”
    端敏长公主人脉广,身份高,是骆苍这边情报的最主要来源,而两方接头的地方,正是藏玉斋。
    “小七,久等了。”骆廷看向骆昭翊,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二哥来的正好。”骆昭翊这会神色缓和下来,微微一笑,随即扬声道:“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现在投降者,缴兵不杀,冥顽不灵者,杀无赦!”
    两方对比,原先太子势单力薄,如今弱势的却是骆苍这一边了!
    “三殿下?”
    “管不了这么多了,你们掩护,如今唯有先捉太子了!”
    擒贼先擒王,若是骆苍抓到了太子,未尝不能反败为胜!
    杀声震耳,箭雨纷飞。
    骆苍以前的确是藏拙了,他功夫之高,就算身处囹圄,也没有一支箭射的中他!他领着一队精锐之兵,已然冲到台阶之下。
    就在这时,被两个侍卫押着的淑妃忽然表情一变,猝不及防地出手,两个侍卫应声倒下,而淑妃翻手一把匕首就向骆昭翊刺去!
    谁也没料到,向来柔弱贤淑的淑妃娘娘竟然也是会武的!而且……她离骆昭翊太近了!
    “太子殿下!”
    骆苍也看到了,脱口叫道:“母妃,别杀……”他是要活捉骆昭翊,让那个备受宠爱的七弟也尝尝从高空摔倒泥地的滋味,如果骆昭翊这样死了,那他竭力证明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笑话!
    淑妃可不管,然而当匕首离骆昭翊脖颈不足一指距离的时候,她的动作却顿住了。
    骆昭翊单手握住刀刃,血丝从掌心漫延而下,他眼神漠然,“好一个淑妃,装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淑妃睁大眼睛,任她如何用力却再也无法让匕首进一步,明明……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她慢慢低下头,就在匕首被骆昭翊握住的时候,一把剑也穿透了她的心脏,她艰难的转头……持剑的是骆廷。
    “我不会死,我不想死,我还要见陛下……”淑妃口中不断的溢出鲜血,眼中全是惊惶无措与恐惧,伴随着眼泪泉涌而下,“我要问问陛下,为什么,为什么……”
    “母妃!母妃!”骆苍双目充血,嘶声哽咽。
    “我还要看着我儿坐上皇位,看着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好恨,我真的好恨!”淑妃气息越来越弱,呜咽之声渐渐消失,呢喃道:“陛下,陛下,九泉之下,臣妾等着你,等着你……”
    骆廷拔剑,淑妃倒在地上,死也无法瞑目。
    骆昭翊抬眼对上骆廷的视线,“何必杀她?”淑妃怎么说也是他父皇的妃子,骆昭翊原先就是要等文帝醒来再处置的,而且,凭淑妃那点功夫,就算没有骆廷那一剑穿心,也杀不了他。
    骆廷看了看淑妃,目光又落回骆昭翊身上,无奈道:“没忍住。”
    惊险交加,那一瞬太危急,出剑阻止淑妃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谁还能想这么多。
    骆昭翊扔了匕首,想拍拍他的肩膀,一看满手血又换了只手,笑了一下,轻声说:“多谢二哥。”
    “淑妃也是罪有应得。”谋害皇帝刺杀太子,哪一条都是死罪,就算文帝醒来也饶不了她。
    骆廷叹了一句,看着剑上的血,目光微微复杂……这还是他头一回亲自动手杀人。
    “母妃!”眼见着淑妃死在他面前,骆苍暴怒了,“骆廷,你去死!”
    骆苍真正是发疯了,周围人死伤一片,而他竟脱身而出,直接冲上了台阶!
    骆廷反身对上,双剑相撞,骆廷退了几步,论武功,他不是骆苍的对手。
    骆昭翊闪身过去,一把推开骆廷,身子往后仰,躲开骆苍凌厉的一剑,顺手又接过骆廷扔过来的佩剑,与之交手。
    “骆昭翊,你不顾你太子妃的死活了吗?”骆苍不敌,终于拿出最后的底牌。
    骆昭翊却笑了,轻描淡写的说:“你可以试试。”
    他既然娶了穆双涵,就不会让她成为他的弱点,哪怕派出陈沉,令自己这边有疏漏,也会先保她安稳无虞。
    说罢,他侧身而过,一掌拍过去,骆苍半蹲在地,咳出血来。
    “三哥,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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