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看好你。”
    得了此言,剑风心头的负罪感更是重了。
    三人中,秦誉对他是最好最信任的,或许是他的一些地方与他相似,所以关系更近一些。可是他却……辜负了他的一番器重。
    “谢殿下,只是剑风恐怕让殿下失望,我……”
    秦誉一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论这次孤王的孩儿是男儿还是女儿,孤王都想劳烦你做他的师傅,教习骑马、剑术。”
    剑风吃惊的抬起头,仰视秦誉,嘴唇嗫嚅许久,未说出话来。
    “你不愿?”
    无命高兴地忙捅了捅剑风,低声提醒:“主子问话呢!”
    剑风这才回过神来。
    “愿!剑风定竭尽全力,定不辱命!”
    定不辱命,这是他最常对他说的话。秦誉心下微微叹了叹,伸手将剑风扶起。
    “你从未辱命过。”
    秦誉拍了拍剑风的肩膀,大跨步的朝萧袭月院子里去。
    “二哥,殿下大约没听见,你莫要再胡思就是了!”无命高兴。“当了王孙的师傅,那便不是奴才下属的身份了,主子是对你寄予了厚望,你可莫要辜负了!”
    剑风自然也是送了口气,郑重的点了头。是不能辜负了。
    此时,另一方天空下——皇宫。
    懿宁宫比寻常要热闹一些,在懿宁宫门口就能隐约能听见里头有热闹的丝竹舞乐之声,脑海里立刻就铺成出一副饮酒作乐的场景来。
    “陛下,这……这还进去看么?”
    宫门口,陶公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秦琰的眼色。他而今已经调作从前傅长安的位置,是贴身伺候秦琰的大太监。
    “去!如何不去!这普天之下还有朕不敢去的地方吗?”
    从前憨厚少年秦琰,而今已拔高许多,穿上龙袍、戴着皇帝金龙冠,生出许多威严和魁梧之气。他拂了袍袖,重重一哼,大跨步迈过懿宁宫大门,脸色比天上的乌压压的阴沉黑云还要阴沉。
    陶公公忙跟上。“那昌宜侯未免太嚣张、太狂妄了,没有陛下的圣旨便胡乱杀人不说,竟还在民间搜刮美男子,进宫来服侍太后!若是传出宫去,实在有伤我北齐皇家颜面、太伤体统,让天下人耻笑啊……”
    “哼!周宇为虎作伥、滥杀无辜,还不将朕放在眼里!今日,朕就算拼得一死,也要将这狗臣捉来腰斩!”
    秦琰盛怒咬牙,他最喜欢的三个郡王兄长,便是被这狗臣给先斩后奏斩杀了的!他定不会放过他!
    秦琰怒气冲冲,而今,已经很难将这个开口就能说杀人的秦琰,与从前那个憨厚单纯的十四皇子联系在一起了。
    陶公公谨慎跟着,心下却是悲凉叹气。一个侯,竟然要皇帝“拼得一死”来相搏,如何不悲凉?
    天子无权,悲哀,悲哀。
    秦琰方才走到殿外,便听里头传来陈太后与男宠的戏言——
    “哟,才十六岁?比哀家儿子还小上一轮儿。过来,让哀家看看……”
    接着便是男宠谄媚的声音。“太后娘娘,这里,可不能看啊……”
    另一男宠道:“有什么不能看,你身子上哪个地方是新鲜的?昨儿个大家不都被看了一遭,才有幸选定留下伺候太后娘娘的么?你可就别端天真单纯了。”
    接着便是调笑之声,其中隐约可辨有陈太后的笑声。
    大殿外,秦琰听了这笑,刚抬起欲迈上台阶的腿一下僵住了!
    不堪入耳,不堪入耳!!堂堂一国太后,居然……
    秦琰僵持了半晌,陶公公也是满头大汗。若秦琰真的鱼死网破了,这一进去对峙,非死即伤啊!
    “陛下,这是进,还是不进啊?”
    秦琰怒不可遏,可是……
    秦琰怒拂了龙袍袖,终还是转了身背对大殿,一眉一眼没个神情动作都带着怒火。
    “罢了。回……晁庆殿!!”
    几个字,他说得极为的困难!声音怒,却很低,忌惮着里头的人会听见。盛怒的骨气,终于还是妥协在了时局之下。
    殿中,丝竹悦耳,四个身着禅意薄衫的俊美男子,花拳绣腿的舞着剑。虽是花拳绣腿,但也是极有美感。行动间薄衫下的美色若隐若现。
    陈太后斜卧在华贵的榻上,四五个少年郎或是捶捏着她肩膀、腿,或是慵懒的靠在塌边儿,具是衣衫凌乱。满殿人中,唯有一人衣冠整齐严谨,席地而坐,专心的抚琴,沉默淡漠,格格不入——
    周宇手指修长,不急不慢的在琴弦间沉沉浮浮,乐声波波折折,却又不至于惊涛骇浪。周宇抬了眸子,眸中映着满殿飘渺的轻纱幔帐、妖娆男色,一种冷漠,如浮冰碎在眸光中。
    陈太后喝了少年郎递过来的酒,这时一面色狡猾谄媚的太监近身在她耳边低语报告。“太后娘娘,方才皇上来过了,嘴里还说着……说着要治罪,结果到了殿外就给吓跑了。”
    陈太后轻哼了一声。
    “小猴儿还想与老虎争霸王,简直是不自量力!”薄怒之后,陈太后朝周宇柔柔看去一眼,“还是周爱卿好,若不是你的主意,哀家还不知道人生能有这么多快乐。呵呵,真是便宜了你们这些做男人的,三妻四妾。便让哀家也来尝一尝做男人的滋味……嗯?”
    一大胆的少年郎道:“太后娘娘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折服不已。要说啊,天下都是太后娘娘的,您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这话大逆不道,说出来立刻一片静默。直到陈太后突然笑了出声:“说得好!这天下都在哀家的掌控中,有什么是哀家不能得到的!谁说女人不可三夫四夫了,哀家便要让天下男人看好了,女人才是最厉害的……呵哈哈哈……”
    在陈太后的笑声中,少年郎们齐声喊着“千岁千岁千千岁”、“千秋万载”云云。
    太后的天下,凌驾于男人之上的存在,若让人听了去,任何一句都是大逆不道、千刀万剐的!
    颜色谨慎的莲嬷嬷领了两个小太监,进殿来。
    两小太监一人捉着受伤的信鸽,一人呈上信。
    “娘娘,南边儿来的。”
    南边儿便是指平津王。
    “这鸽子当是受了隼追逐,鹰爪脱难后才飞来的,看其伤口愈合程度,这信当已送出不少日子了。”
    陈太后绵长的嗯了一声,俯视瞥了眼给她捶腿的俊俏少年郎。“你,去接过来给哀家解读解读。他朝哀家治理天下,当需要尔等栋梁之才。你们尚且少年,当得机会培养。”
    莲嬷嬷眼皮抬了抬,飞快的瞟了一眼陈太后及那少年,又低下眼去。
    从前,陈太后连接收信鸽的太监都要定是找借口杀了,以保证信息安全准确,而今却……
    少年郎打开密信一看,只见上头十根竖线,一个拨浪鼓,猜测不透。陈太后又让别的来猜测了一番,还是一番胡言乱语,不能中的。
    “没用的东西……”陈太后对周宇道,“周爱卿,你来给哀家读读。”
    “此图当是说明,萧侧妃十月或许将诞下麟儿。”
    周宇平静道。
    “看来,哀家还是得靠昌宜侯这等人才,才能执掌这天下呀。哈哈哈……”陈太后阴柔的笑声回响着,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来人,拿哀家的龙凤袍来!”
    她的每一声笑,每一个字,都让满殿的人高度的谨慎、小心翼翼。潜意识在提醒他们,他们正走在不同于上千年历史的轨迹上!这一轨迹,是逆天而行的,恐怕会遭受天谴!但,又美丽灿烂得让人不能拒绝其诱惑。
    陈太后换上量身定做的“龙凤袍”,明黄耀眼,比皇帝的龙袍更加华丽威严!龙凤交缠,祥云腾飞,头上金龙帝冠,硕大的东珠华彩烨烨!一排明珠为帘,摇曳之下,衬托着陈太后一张风华未老的狠辣精明美人脸!
    俨然,就是一副威严女帝的姿态!
    周宇瞟着眼前的女人,想起故去的文帝来。而这女人气势和手腕,显然比文帝更像天子。文帝虽无治国之能,昏庸无能,却是个善良的人,从不残暴……
    陈太后笑,含着些自傲。“便让她萧袭月诞下孩儿又如何?不过到时候多死一条命罢了!区区一个平津王侧妃,还能将哀家如何了?”
    殿中又是一片阿谀奉承之声,莲嬷嬷嗫嚅了嘴,终还是在周宇凌厉的目光下,闭了嘴将喉咙里的话吞了下去。
    男宠遣退之后,陈太后召集了四个主心骨大臣,密谋大事!
    从前,周宇都未能参与,而今他铲平多个不听话的郡王和大臣,立了功勋,终于得以共谋!
    来年春。伐天子,灭秦世诸王,另立天下!
    尽管皇宫中此时正在密谋轰动天下的大事,但,平津王府里一切还很安宁。
    岁月静好,但看花开花落。
    八月桂花,十里飘香。而今这九月下旬了,满院子苍青的桂花树上,还残留着细小的桂花儿,虽然没有月前那般精神了,但香味儿却是半点儿没减!
    “桂花美在其内,虽隔千里,闻其香便亦能知其神。和咱们小姐是一样的。初见只见满树苍翠不屈的绿意,再观,香便入鼻、入心,品得其里;再走近些,才发现那金灿灿的花儿,却也是极美的,不张扬,却不输梅也不输牡丹。”
    “哟,香鱼丫头这些日子越发长进了,拍马屁都能拍出一段文章来。”荷旭调笑道。
    萧袭月忍俊不禁,看了一眼西斜林稍儿的秋日斜阳。
    “香鱼是长进了,倒是你,初在平津时看你还如江南女子般婉约博识,这才没过多少日子,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一叉腰悍女了。全然忘了那笑不露齿、行不生风的姿态。”
    萧袭月一语掐中了荷旭软肋,引来旁的丫鬟一阵笑。
    荷旭讪讪然,小声了些咕哝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奴婢大约是跟香鱼、冬萱当时下江南一般,换了个地儿水土不服,长歪了。”
    荷旭一辩驳,更是让人没忍住笑。
    冬萱暗暗转了转眼珠,嗔了嗔嘴,娇声道:“娘娘,你这些日都不要奴婢服侍了,莫不是嫌弃冬萱现在粗手粗脚,照顾不妥帖了?”
    一抹冷闪现眸底,萧袭月笑意嫣然。“怎会,这些日子不是让你专心做衣裳了么。再者,你从小身子容易得那虱病,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有意将你暂时安排远一些。从前便与你说过,你,忘了?”
    冬萱微微张口眨了眨眼,似在迅速回想。“哦是了,奴婢脑子不好,老是忘,娘娘恕罪……”
    冬萱扶了扶身求恕罪。
    香鱼见状脸色一僵,迅速掩饰了过去。冬萱从没有过什么虱子病,是小姐故意试探的。
    荷旭何等聪明,也是明白。
    “娘娘,太阳渐渐下去了,奴婢扶您进屋去吧。入秋夜里风凉。”
    “也好。”
    荷旭扭头对冬萱道:“冬萱,小世子就要出世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将小衣裳再多做几件来!”
    “唉!”冬萱满口答应。
    做衣裳?她哪儿会做衣裳,这些日子来,她日日关在房里假意做衣裳,生怕人来撞见、查视,心惊胆战的!
    萧袭月方走到屋檐儿下,忽然——
    “啊!”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疼!萧袭月扶着肚子。
    “疼……”
    “哎呀,定然是,是小世子要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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