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多大点儿,指不定还没长耳朵呢。”
    “一家人哪里需要耳朵来听?有心就能听见……”
    一家人。心。
    萧袭月心底咯噔一下,被这两个词从心底一直暖到了脚心,只觉得身后的男人如火炭一般,将她烤得发了烫。白日里姚氏那番刻薄话勾起的烦躁,也全数消退了。
    重活一世,她渐渐明白。珍惜该珍惜,忽略该忽略的,才能活得更好。不伦你如何做,总会危害到别人的利益,总会碍着旁人的眼,哪怕你是处处忍让,也是懦弱的让人看不顺眼的。爱你之人,爱之;害你之人,害之。对于姚氏一干人,任他们怎么跳,只要她不着道儿,也不过是一群唱戏的小丑……
    “若陈太后执意宣你入宫晋见,或者使圈套,你可送信入漠北王府。我与秦越打了招呼,让他帮帮忙、照拂照拂你。不过,那只黄鼠狼对你亦心术不正,你可莫要走太近,利用之便好……”
    秦誉对秦越向来防备得紧,此番去求秦越照拂她,当是多么不容易之事。萧袭月一边感动着,一边在秦誉轻声的叮嘱中渐渐沉沉睡去。
    秦誉见怀中的女人睡着了,才是含了苦笑的微微一叹。他在军营中得了消息,说早上郑家的母女来找萧袭月了。说不上来为什么担心,或许是担心她与郑舒窈起冲突、起矛盾吃亏,或许,是担心她误会什么……
    萧袭月对姚氏母女来府之事缄口不提,他果然没猜错。小女子定然已经有些那想法了。她越是不说之事,往往越是悄悄地记在心里。
    此次东去征讨秦壑,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萧袭月。陈太后视他们二人为眼中钉,他离开了,独留了萧袭月在平京,如何能放心?只有托秦越那老贼帮忙看着些。秦越对萧袭月有别样心思,他这一举动对他这堂堂男子汉来说,无疑是引狼入室!不过……秦越这狼左右不会害萧袭月的性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她的安全。
    若不是她怀了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着她一个人在王府里。
    *
    第二日天还未亮,平津王府前便已有一大群人。萧袭月领着一干下人,送秦誉远征。
    秦誉发冠高束,威严而充满王者之气,翻身上马的动作更是自有一番豪迈的风流。萧袭月站在秦誉的战马身侧,高高捧上一袭披风。“夜里冷,裹裹身子,能保暖些是一些。”
    秦誉嗯声接过,一展,一披,一系。动作干脆利落。
    “你在府中定要照顾好自己,记得与我传家书。”
    “嗯。”
    萧袭月忽然喉头有些酸涩,望着马上的男人忽然有种看着如同天上降下来的神一般。这是她的男人,为她在风霜雪雨中,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千言万语道不尽,全数化作一句——
    “等我回来,一起等着咱们孩儿出世。”
    萧袭月仰着脸默默点头,只怕张口就要哽咽出声。
    秦誉已经攥紧了马缰,然而眼睛还盯着萧袭月舍不得移开、迟迟说不出那个驱马的“驾”字。
    秦誉粗粝的指尖摸了摸萧袭月细滑的脸,留恋之后,利落的转身,一抽马臀——“驾!”
    铿锵有力的马蹄声踏乱了凌晨黑夜的寂静,男人伟岸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在王府灯笼光芒所照亮的尽头。
    萧袭月提着灯笼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看不见秦誉的影子。
    “娘娘,回去吧,殿下临走前嘱咐小的要好好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您若受了寒,等殿下回来,小的可是要板子上身了。”受了秦誉叮嘱、好好照顾萧袭月饮食的小钱子道。
    “是啊娘娘,回去吧,天儿还黑着、外头风大。”
    萧袭月在一干丫鬟小厮的簇拥下进了府。虽然传言王府真正的女主人要来了,不过,在府上奴才们的心里,谁是女主人是很清晰之事。平津王对萧袭月的宠爱,外人不知,府里的人朝夕伺候着,若还不知那就是蠢货了。
    且说秦誉刚急马奔驰到城门口,便见有一马车在那方等候着,似在等他。
    “吁——”秦誉停了马,“谁人在此?”
    马车帘子开,露出一张皎月般的美人脸来,一双眼睛含着淡淡的笑——郑舒窈。
    “誉哥哥,是我。”
    对于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亲昵称呼,秦誉还是微微愣了,有些不习惯。
    “原来是舒窈小姐……”
    对于秦誉那故意疏远的称呼,郑舒窈心头黯了黯。“誉哥哥为何不唤我窈儿了……”
    秦誉没有回答郑舒窈这个问题,而是道了其它。“你进马车吧,外头冷。我慢些行就是。”
    郑舒窈听得出秦誉话中的疏离,心头说不上为什么,有些酸楚。是因为他喜欢上了昨日见到的那个女子么?说实话,她第一眼看见那位侧妃的容貌时,是有些欣喜的。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何她会欣喜。
    马车行得慢,秦誉也只能放下了速度。郑舒窈暗暗后悔自己冲动了,拖慢了秦誉的行程,撩开帘子道:“若不然,我与誉哥哥一同骑马,这样速度会快……
    “不可!”
    郑舒窈不想自己话还没说完,秦誉便一口回绝了她的好心提议,心头的黯然又重了分。“我是说,卸下马车,我单独骑一匹,不是与你同骑一匹……”
    “……那……也不可。还未出师,你若就病倒了,不吉利。”
    秦誉说得一板一眼,但郑舒窈觉得自己还是能听出一些他往日对她的好。
    此时,天已经擦亮。
    秦誉正要扬鞭继续走,却不想郑舒窈一下子跳下马车来,拽住了他的马缰,扬着脸、含了泪。
    “你是不是还因着当年之事恨我?窈儿知错了,我不该当众那般无理取闹、羞辱你,更不该将你的关心和疼爱当做羞辱你的理由。当年是我不对,而今窈儿长大了,也明白了誉哥哥才是真心对我的好、疼爱我的男子,只希望你能原谅窈儿年少时的无知,就算不爱窈儿了,至少能像从前一样与窈儿说话可好?”
    秦誉望着前头雪影斑驳的路面,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久之微微的轻叹了一口气,将马缰绳从郑舒窈的手里抽出来,准备再次上路。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
    郑舒窈一愣,万万不敢相信,从前一直对她体贴忠心、关怀备至的秦誉会这么平静的说出这么一句话。一语双关。既是说他并不在意当年她的冒犯,也是说,他们的情仇都已经是过去的尘土了么……
    郑舒窈一瞬间的,有些心疼。试问她最爱之人一直是白公子,不曾变过,可是为何她听了秦誉这句话会心疼……他这般无情,难道是因为萧袭月把昨日她母亲所说的话,告诉了他么?她也是而后才知道,她母亲对萧袭月说了那番威胁她落子的话。
    “昨天我母亲说那些话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过于疼爱我,并不是有意冒犯萧侧妃。你知道我母亲的,她不是坏人。”
    秦誉正要扬鞭子,忽听了这话,目光陡然犀利了些。
    “你母亲对月儿说了什么?”萧袭月那可恶的小女子,根把茶壶似的,什么东西都装在肚子里,不告诉他。
    郑舒窈见秦誉陡变的脸色,亦是吓了一吓,阔别多日,这个男人比她记忆中越发的优秀、慑人了,有一种王者的气魄让人震慑。“没,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些平京闺阁妇女的趣闻,萧侧妃不熟知,稍微有些不搭罢了……”
    郑舒窈不傻,见秦誉并不知情,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将话都吐出来了。
    秦誉心知郑舒窈没有说实话,心下一凛。
    “你告诉你母亲,不管她打什么主意,请她别打到月儿母子身上,否则孤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郑舒窈脸色又是一白,眼底已经泛起了湿意。“我母亲连鸡鸭鱼肉都不忍心吃的人,能有什么‘主意’……”
    “罢了,天明便要东去,现下你也不能回府去……”
    秦誉一扬马鞭子快速奔起来,马车跟着,颇有些颠簸。郑舒窈默默擦了擦眼泪,有一股心酸从心底蔓延开来。
    马背上秦誉脸色有些难看,心头越发担忧起屋里的女人来。那么柔弱的女子,让他如何放心的下,只有快点速战速决了了了胶东之事,回到她身边方能安心。
    关于郑舒窈的记忆已经是他遥远的年少时代。当时他是痴恋着郑舒窈,恨不能倾尽所有得到她欢心,但,他也只是众多喜欢她的男子中的一个罢了。当时的郑舒窈喜欢的,是另一个比他们这干追求者都年长的公子。因着年长,所以更风流、更潇洒、更博学多才,少女时的郑舒窈喜欢那公子一点都不奇怪。
    当年他还不到十五。郑舒窈痴恋那大臣的公子,可那公子并不喜欢她。郑舒窈对那公子表露心迹被拒绝,他去安慰。郑舒窈迁怒,在文曲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他说——“你别再跟着我、烦我了!都是因为你,白哥哥才不理我,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许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两辈子的时间实在太久。
    郑舒窈只是他年少时短暂的一个梦,萧袭月才是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的女人,能够时刻让他揪心的女人,能让他温暖,能让他流泪,能让他笑……
    **
    天亮了。平津王府里,萧袭月晨起后便觉肚子饿得慌,想起秦誉吩咐了厨房煮了冬瓜乌鱼汤,便让香鱼端来了吃一碗。
    香鱼端来。热气腾腾的,有些氤氲。
    “小姐,小心烫。”
    香鱼摇了摇调羹,吹了吹,才递给萧袭月。
    萧袭月还是习惯自己喝,于是结果调羹吃了几勺。可是近日的乌鱼汤吃着总觉得不甚美味,还有些犯恶心,难道真是孕吐的日子到了?
    “小姐,难受就先别喝,缓缓,想喝了再喝。”
    香鱼体贴的接过来。
    “唉,看来我亦不能例外。”萧袭月心下悲催自己也逃不过孕吐这关,却忽觉腹中有些异样,反胃到喉头的汤汁有些酸苦。
    不对!昨日反胃时的味不是这样的!
    萧袭月干脆顺着孕吐一股脑全吐了出来。香鱼着急,连忙拿手帕子给萧袭月擦拭,一手抚背。
    萧袭月却凛了神色。“去,将府上的大夫找来!验一验这汤!”
    ☆、第125章
    香鱼听了萧袭月的吩咐忙去叫来了王府上的大夫来验汤。孙老大夫蹒跚着腿,小跑步赶了来,取出银针一验——银针入汤的部分显现些许的灰暗。
    孙老大夫倒抽一口凉气:“好在娘娘都将汤汁吐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汤里有微毒,虽然不致命,但却能损胎!为保安全,还是请娘娘速速喝浓糖水再行催吐,将胃、喉里残留的汤汁全数清洗出来。事不宜迟,晚半刻都是多一分危险!”
    “娘娘,香鱼这就去兑浓糖水来。”
    “娘娘我也去帮香鱼。”
    香鱼和冬萱两丫头一前一后的忙按大夫所说的办,荷旭跟着孙大夫准备催吐的工具——圆头的木棒和采油。
    萧袭月中毒之事,让半个王府都提心吊胆。
    好在萧袭月并没有大碍,孙大夫说幸好有孕吐,不然恐怕胎儿就难以保住了。相关的人都被提了来——熬汤的小钱子被带了上来,端汤的香鱼也一并跪在地上。
    “娘娘冤枉啊,娘娘冤枉啊,奴才打小就跟在王殿下身边,忠心耿耿。王殿下宠爱娘娘府里上下都知道,别说给您下毒,小钱子宁愿毒死自己也不愿娘娘有一丁点的不适啊。”
    秦誉能让小钱子来照顾她的饮食,自然也是信得过此人,秦誉的眼光也不会差到哪里。至于香鱼,萧袭月更是不用怀疑她的忠心。
    “本宫自不是怀疑你们二人的忠心,只是既然出现了毒药,那就须得弄清楚个一二三来。”
    香鱼仰脸道:“娘娘说得极是,须得揪出府上的内奸,否则定然不得安宁。”
    萧袭月仔细盘问了一遭,却并没有发现哪个环节不对。小钱子亲手将乌鱼宰杀了,冬瓜也是亲手削皮切块儿的。那么那这□□究竟是出在哪个地方?乌鱼若有毒,肉质颜色定然不同,那么,冬瓜呢……
    萧袭月乍然明了:“速去将今日送菜蔬进府的人提来!荷旭,去将厨房那块儿剩余的冬瓜找来。”
    荷旭小跑着去了厨房,回来报那块冬瓜不见了,正这时,忽然门砰的一声被砸开,摔进来个老头。“娘娘,果然是这个老儿,方才正撞见他抱着半块冬瓜鬼鬼祟祟的从后门摸出去。”
    是颜暮秋将送菜的老儿扔了进来。菜老头抖如筛糠,还不待审问,便咬破了口中毒囊,服毒而死!
    小钱子抹了泪儿指着老头儿对萧袭月禀告:“娘娘,他、他是一直为咱们王府送菜的老菜头儿,平素为人和善可亲,对人也客客气气,没想到竟然是……是个奸细。”
    荷旭过去踹了菜老儿一脚:“想不到慈眉善目的一个老人家,竟然会是个死士。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人死了,线索也断了。”
    秦誉不在,府上出了中毒之事、以及这服毒自杀的奸细,一屋子下人都有些六神无主。正在奴才们焦心的时候,却听萧袭月冷静的声音,听在耳里犹如能穿透人铠甲的钢针。
    “谁说线索断了。”
    虽说无法顺藤摸瓜,但,试问谁最想要落了她的胎呢?除了前日那个想要为女儿铲平正妃之路、肃清秦誉身边宠妃的姚氏,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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