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给我称两斤糖炒栗子。”
    秋日灿烂的余晖里,沈应时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心头一跳,循声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炒栗子摊铺前,站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在他身侧,是谢家那个叫陆迟的管事。
    谢澜桥是出来打听广东那边的消息的,眼看已经到了商船回来的时候,广东那边却迟迟没有信儿传过来,母亲着急,她也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铺子里守着,连铺子伙计得到消息再去舅舅家通报的功夫都不想等。
    给妹妹买完栗子,听到陆迟小声提醒,谢澜桥微微吃惊,侧目去看,果然看到沈应时骑在马上,正呆呆地望着她。
    他侧脸被夕阳笼罩,谢澜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情绪。
    谢澜桥并不反感这位世子,相反还很欣赏,知道他应该要去战场了,也猜得到他平时不露面却选在此时露面的心思,谢澜桥低声吩咐陆迟一句,她拎着装栗子的油纸包走了过去。
    沈应时见了,立即就要下马。
    谢澜桥笑着朝他摇摇头,走到跟前,她仰头看他,“世子怎么有闲心来了这里?”
    她笑容爽朗干净,面对这样的笑脸,沈应时忘了自己的身世,也忘了所有的烦恼,回了她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明日将赴战场,心怀故人,特来道别。”
    “那我就以这包糖炒栗子为礼,替世子践行。”谢澜桥笑着将油纸包递给他,桃花眼里满是鼓励,“祝世子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夕阳余晖在她眼里荡漾,如粼粼的湖水,澄澈宁静,沈应时心中一片清明,接过礼物,看着她美丽的眼睛,低声道谢,说完最后看她一眼,先策马离去。
    他必须先走,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一直追随着她,有失洒脱。
    男人潇洒离去,谢澜桥望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亦有片刻失神。
    她与他并未见过几面,他何以会如此看重她,竟然不急着回去与家人惜别,而是独自骑马来了这边?街道两侧的百姓有多热闹,他孑然独行的背影就有多萧索,特别是方才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他怔怔的模样,竟有些可怜。
    “二姑娘。”陆迟拿着新称好的栗子走了过来,低声提醒道,识趣地没有多问。
    谢澜桥点点头,接过栗子,与他一起回了舅舅家。
    薛九知道二姑娘是打听消息去的,一直在蒋家门口守着,见到谢澜桥主仆,眼睛顿时亮了。
    他想澜亭了,迫不及待想见她。
    谢澜桥遗憾地摇摇头。
    薛九肩膀一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走了,走着走着腰杆再次挺直,精神抖擞。
    丧气什么?说不定此时大爷与澜亭已经在路上了。
    另一边,沈应时在侯府门前下了马,手上托着还热乎的栗子,他心里也是热的。
    孟氏娘仨早就在等着他了,此时一起迎了出来,远远看到儿子竟然拿着一包吃食,孟氏恼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吃?明天何时出发?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你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刚刚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大髦,天越来越冷了,你们爷俩注意多穿点……应时你还小,别急着往前面冲……”
    数不完的唠叨,句句都透着关心。
    沈妙则直接抱住了兄长手臂,就连馋嘴的沈应明都没有馋散兄长手中发着甜香的糖炒栗子。
    面对围在身边的名义上的亲人,沈应时只觉得愧疚。
    母亲可怜,孟氏何尝又不可怜?
    如果将来太子胜了,他会将世子位还给孟氏真正的儿子,倘若太子败了,他也会努力保住孟氏娘仨。沈家京城的亲戚他没有打过交道,他不管,孟氏娘仨,他欠他们的。
    秦.王府后面的宅子里。
    萧元轻轻重复了一遍暗卫的话,“他去见二姑娘了?”
    暗卫低声道是。
    萧元凤眼里闪过一道玩味儿,“二姑娘什么态度?”
    暗卫实话实说:“二姑娘送了一包糖炒栗子给世子,因为离得远,属下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
    萧元点点头,示意他下去,他起身走到鸟笼前,对着里面的黄莺鸟出神。
    他的澜音喜欢他,亲手摘了樱桃送他,谢澜桥同样送了吃食给沈应时,莫非也……
    倒没看出沈应时居然也看上了谢家姑娘。
    不过若沈应时一直不肯孝顺姨母,他想娶谢澜桥,他第一个不同意。
    ☆、第64章
    进了九月,早上天明显凉了,谢澜音熟练地帮弟弟穿好衣服,交给姐姐谢澜桥抱着,她再亲手用温热的巾子给小家伙擦脸。小孩子都不喜欢沾水洗脸,刚满三个月的晋北使劲儿往后仰脑袋,不肯乖乖给姐姐洗。
    谢澜音早习惯了,按着小家伙脑袋温柔地帮他擦,擦完了吧唧亲了弟弟脑门一口,“我们家晋北洗完脸真香,一会儿抹完香香更香了!”
    晋北不喜欢洗脸,却喜欢让姐姐给他抹香香,听到熟悉的字眼,立即歪着脑袋往旁边望。
    玉盏笑着将香膏盒子递了过来。
    谢澜音就在弟弟巴巴的眼神里挖了一指,轻轻帮他擦匀。
    蒋氏在旁边看着三个孩子,耳边却是去年分别时丈夫说过的话,他说会赶回来与她们娘几个过重阳,如今一年过去,马上又要重阳了,她都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个当爹的却不知踪影。
    谢澜音陪弟弟玩了会儿,无意瞥见母亲黯然的眼睛,她心里蓦地一酸。
    她也想父亲与长姐了。
    特别是父亲,说是有七成把握治好,但究竟如何,没有看到人,心就放不下。
    “夫人,早饭备好了。”门外小丫鬟轻声回禀道。
    蒋氏回神,见小女儿看着自己发呆,她笑了笑,过去抱起儿子,娘几个一道去堂屋用饭。
    饭后没过多久,李氏与儿媳林萱抱着绒绒过来玩了,绒绒穿着一身绣花的红衣裳,放到炕上就绕着晋北爬,咿咿呀呀地跟小表叔说话。看着同岁的叔侄俩,众人总算暂时忘了对谢徽父女的牵挂。
    “夫人,袁公子送重阳节礼来了,才从舅老爷那边过来,想与您请安。”
    屋里娘几个笑着逗两个孩子,外面玉盏又来回禀。
    蒋氏李氏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谢澜音身上。
    谢澜音小脸蛋登时红了个透,羞答答往外逃了,知道他肯定在前院院门前候着,谢澜音特意从角门走的,免得遇到他。真是的,她们盼着父亲回来,他更着急,先过来同母亲提了亲,说什么先讨了母亲的欢心,回头她与母亲一同劝说父亲,父亲就容易答应,却害得她不时被亲人们打趣。
    一回邀月阁,却见院子里摆着约莫十几盆菊花,五颜六色,鲜艳灿烂。
    “姑娘,这都是袁公子刚送来的。”鹦哥笑嘻嘻地道,特别满意这位准姑爷,对着十几盆名品菊花替萧元说好话,“现在城里人人都想着囤粮食,袁公子竟然还惦记着送花给姑娘赏,可真够有心的。”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他是担心她反悔呢,不用心行吗?
    但心里还是甜甜的,凑过去赏花了。
    蒋氏那边,留谢澜桥与林萱在里面看孩子,她与李氏一起去厅堂见客。
    路上李氏感慨着问道:“你真想好了?袁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俗,家世也不错,只是,身份上……”
    自家是商人,李氏当然不会看不起商家,但外甥女是官家小姐,嫁给商人未免太低嫁了。
    蒋氏没计较那么多,笑道:“身份那都是虚的,主要是两个孩子有缘,几次偶遇,元启还救过澜音,既然澜音那么喜欢他,就遂了他们的愿吧。”
    她唯一不大满意的,是准女婿催的有点急,女儿才十四呢,这么早嫁人她实在舍不得。不过小女儿的话也有道理,回到京城再嫁,肯定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平白无故给小夫妻俩添堵。至于先嫁小女儿合不合适,长女次女都还没开窍,她也顾不得了,兴许先嫁了小的,两个姐姐会渐渐着急了也说不定。
    门外传来长辈们的声音,萧元快步迎了出去,远远行礼,“元启见过伯母,舅母。”
    管蒋氏叫伯母,却随着谢澜音称李氏为舅母。
    李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姑子,这小子可真够嘴甜的。
    蒋氏微微笑,看着前面玉树临风的准女婿,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
    ~
    讨了岳母的欢心,萧元神清气爽地出了蒋府,上了马车后,想到西北的战事与不知何时归来的谢徽父女,心底再次涌起不安。
    面对这场意外的变故,一日没将她娶进门,他就一日不安,因此他才先向蒋氏提了亲,好歹过了明路,只可惜蒋氏只是口头同意,坚持要等谢徽回来再三媒六聘,他不好催的太急,便没法拿到定亲文书,将婚事做定。
    按按频频跳动的左眼眼皮,萧元强迫自己想别的事情转移心思。
    只是才回到私宅,对面王府的暗卫急急赶了过来,“殿下,京城来圣旨了,是刘公公,现在韩兆以病重为由拖着,您快点过去接旨吧!”
    刘公公见过殿下,韩兆只是身形声音与殿下相似,被刘公公看到肯定会露馅儿。
    萧元神色一凛,迅速从暗道赶去王府,暗道另一头韩兆等人已经准备好了秦王礼服,萧元从容穿上,再由会易容的小太监帮忙装饰了番,这才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去接旨。
    刘公公见了他这副体弱的样子,暗暗摇头,宣完旨意后,细声客套道:“王爷亲赴战场,定能壮我大梁君威,然战场危险,王爷第一次领兵出征,务必要小心啊。”
    萧元苦笑,接过圣旨道:“父皇委以大任,本王万死不辞。”
    刘公公也有点可惜这位先后所出的皇长子,不过皇宫里最不缺可怜人,他可不会白发善心,办完差事,这就回京复命去了。
    萧元面无表情回了书房。
    葛进观察主子脸色,忧心道:“主子领兵出征,再用韩兆恐怕不妥。”
    韩兆只是个擅仿人声的太监,哪里懂得战术。
    萧元看看手里的圣旨,良久才道:“明早启程。”
    “那五姑娘……”葛进试探着问道。
    萧元斜他一眼,看得葛进闭了嘴,他才喊来身边的心腹安排差事,再去姨母那边走一趟。忙到黄昏,无心用饭,天一黑,他冒着夜色熟门熟路地去了蒋家。站在她窗前,沉默片刻,萧元没有叩窗,而是悄悄潜了进去。
    谢澜音刚睡着不久,迷迷糊糊地被人弄醒,睡意顿时全无。就着夜明珠发出的柔和光芒认出他,谢澜音倒是不怕了,拉好被子后意外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元看着她明亮的桃花眼,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第65章
    如果一个皇子英勇善战,那么皇上派他去出兵,除了希望他打胜仗外,也是为了让他历练,但倘若被派出去的皇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京城里皇上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萧元的功夫是暗中学的,外人一概无知,相反他常用装病这招躲清闲,在朝臣们眼里就是个体弱多病的王爷,这样的王爷派去战场,能震什么士气?
    萧元人在西安,不知安排他领兵是父皇自己的主意,还是沈皇后撺掇的,他只知道,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劳,功劳最终会落在沈捷父子身上,他若吃了败仗,罪名非他莫属。
    这些他都不在意,但这道圣旨打乱了他娶她的计划。
    “澜音,还记得我那个朋友吗?”萧元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头问道。
    谢澜音只听他提起过一位朋友,心中一紧,担忧道:“是不是严姨娘出事了?”那样可怜的女人,她真心希望她脱离苦海后能安生度日。
    萧元摇摇头,神色却依然凝重,“不是,她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她,她过得很好,但我那位朋友的母亲病重,可能没有多少时日了。澜音,我娘早逝,他母亲一直将我当亲儿子看待,逢年过节都会送东西给我,现在她出事,我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所以,我想先回洛阳一趟,这一去不知确切归期,但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
    他先去边疆,父皇派他去滥竽充数,只要战事在沈捷父子掌控内,他也不必做什么,谢徽一回来,他便马上装病赶回西安城娶她,两不耽误。若沈捷回来的晚,他就在边疆多待一阵子,专心留意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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