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安回到六皇子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卫侯爷像是一瞬间对姑奶奶心死了一般,这一回是真的不管她究竟是否被休弃了。
    “皇子妃,青纸已经打探到消息了。”
    青梅见她回来,立刻就走上前去,张口就准备说青纸打探到的消息,但是一下子看到卫长安不怎么好看的面色,外加身后的青竹一直冲着她使眼色,青梅就闭上了嘴巴。
    她今日特地被卫长安留了下来,就是等待青纸传过来的消息,六皇子那边得来的消息,也都告诉了青纸,零零总总的都告诉了青梅,只等卫长安回来,让她一股脑说明白。
    卫长安心里头赌了一口气,只等到回了屋子里,猛地灌下去几口水,心里头那股郁闷感才消散下去。
    “什么事儿,说吧。姑姑除了爱抢夺曹家行商的大权,喜欢诋毁辱骂姑父之外,还做了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卫长安吐出一口浊气,她捧着茶盏,眼眸里露出几分疲乏的神色。姑奶奶当了那么久的卫侯府嫡长姑娘,当真是把一身的气度提高了,同时性子却心高气傲。
    众人常会拿卫长安之前扮作男儿身的事情说嘴,总是说他以后肯定会跟沈铉抢夺管理六皇子府的事情,甚至以后再大事儿小事儿上都要掐尖争先。结果这种情况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生,而是落在了姑奶奶身上。
    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来没经过商,但是进了曹家的大门,她硬是收集那些少的可怜经商书籍,外加学会看账本。她一边想要做生意掌管曹家,另一边又瞧不上曹家皇商的出身,每每出口,尽皆辱之。
    青梅听卫长安说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分明就是恼了,略有些踌躇。但是此刻卫长安已经盯着她看,明显是在等她说,所以也只有硬着头皮开口了。
    “除了您所说的那些,姑奶奶经常在内院说,卫侯爷不疼她,以后逢年过节,也不要再与侯府里送礼往来,似是要断掉这份感情。特别是那次姑奶奶回来侯府大闹过一场之后,再回曹家的时候,似乎哭得肝肠寸断,因为心绪紊乱,所以说的话就着实不好听。发了很多毒誓,似乎要人见证她跟卫侯府再没一分关系。”
    青梅没敢多说,姑奶奶在曹家独揽大权的事情多了是了,曹姑爷性子好,不与其计较,外加也有偏疼妻子的意思,但是这不代表别人也有这样的心思。
    曹家虽说皇商之家,但绝对是个错综复杂的大家族,并不是族长一人说了算。那些长辈们哪一个不是看着曹姑爷长大的,甚至私下里还会以“妲己”称呼姑奶奶,当然偶尔被气得狠了,还要加一句“武则天”。
    显然是以狐狸精比喻她,同时也可以看出姑奶奶在曹家得罪了多少人,爱揽权到这个程度,早被太多人记恨。
    卫长安微微愣了一下,转而就摆了摆手,没有再让青菊说下去。青菊不好把姑奶奶咒骂的那些原话背出来,不过曹家原本就不是铁桶一片,想要收买那些下人的嘴巴,还算比较容易的。
    只是她不曾说出原话,但是卫长安从她的神情之中,已经可以推测出当时的那种场景,究竟会有多么难堪。
    “难怪祖父说这次不会管她这种话,原来竟是这样。姑姑她还真是被惯坏了!”
    卫长安轻舒了一口气,弯着腰倚靠在椅背上,轻轻闭起眼睛,像是十分的累一般。
    “还得给表妹送个信,找个人跑一趟吧,曹家请了太多人,我也无能为力了。让她劝劝姑姑,赶紧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去姑父面前求一求,哭一哭,兴许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姑姑还是那样强硬的态度,恐怕就是回天无力了!”
    卫长安睁开眼睛的时候,愁绪并没有散去,相反依然紧皱着眉头,招手让青菊过来,轻声叮嘱了几句。
    曹明华果然没有再找过来,卫长安听到她传过来的消息,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显然曹明华最后无能为力,还能放弃了对卫侯府的求援。
    虽然卫侯爷言明不会插手姑奶奶被休弃的事情,不过曹府里头发生的事情,还是源源不断地递送过来。卫长安当然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她得案头上也放置着一封,关于曹家最近发生的事情。
    姑奶奶最后还是非常不理智,她已经被拘束在自己的院子里,但是依然每日十分暴怒,及时曹明华去规劝,也被她叫骂着撵出去了。
    还说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从曹明华嫁出去之后,就不再理会她了,她就当没生过这样的姑娘!
    这么多年了,姑奶奶的臭脾气依然没变,不过骂人的本事儿倒是长进了许多。
    最终,姑奶奶大吵大闹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曹老爷手里拿着张纸递给她。
    “你看一看吧,我们的缘分尽了。”曹老爷明明才不到四十,但是却有诸多的白发了,显然是这几日忧思过重。
    他最近几年身子的状况,就是每况愈下,以前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时候,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但是现如今哪怕稍微晚些睡觉,就会失眠一整夜,白日起来又精神不济,甚至还有晕倒的时候。
    大夫来瞧过,都说他太过劳累,忧思过重。这原因在曹家也不是什么大秘密,甚至还有人说,曹老爷这病就是被姑奶奶给折腾的,娶妻当娶贤,日后曹家后人定不能娶曹夫人这样的婆娘。
    好处没捞到什么,臭毛病倒是挺多的。
    “什么东西?”姑奶奶方才大闹过一场,依然还在喘着粗气,现在的她再也不见当初让曹老爷一见倾心时候的模样了,相反眼角发红,发髻有些散乱,衣着也不怎么整齐。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姑奶奶看起来都像个泼妇。可悲亦可叹。
    此刻这个不知疲倦的泼妇,终于是消停了,她双手捧着曹老爷递给她的这张纸,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起来。
    “合离书,你真的要休了我?”
    姑奶奶抬起头来,语气颤抖地问着他。她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在曹家嚣张了这么多年,估摸着一大半都是因为曹老爷对她百依百顺,对她娇宠无限,所以她在一次次无意识的试探之后,就认为整个曹家都可以归她调度。
    “你当初成亲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给我所有你有的东西,但是现在你却要休弃我?让我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姑奶奶猛地将合离书用力撕开了,连续几次撕扯的动作,那张纸已经全部都成了碎片,被她撵在脚底。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曹老爷,质问的声音和语气,都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甚至连她不停往前迈步逼迫的样子,都是一种高傲的态度。
    “我的确想一辈子对我的妻子好,我会把我所有能给的一切都给我妻子。”曹老爷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是他得眼神之中,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一直专注的样子了。
    “但是我的妻子不会说我是贱商之后,不会一边吃穿着我的钱财,一边又嫌弃我的身份低微。你这样高贵身份的妻子,我要不起,放你自由。你可以重新回侯府,你的嫁妆我会给你两倍的价值,不会让你吃亏的。”
    曹老爷的语气徒然变得凌厉起来,他看向姑奶奶的时候,脸上透着愤怒、失望和无奈,但是却没有恨意。
    姑奶奶张开嘴巴,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是听到他这几句话之后,却猛然后退了几步,周身所有盛气凌人的气势,全部都消散了。
    她的确无法辩驳了,因为这些话当真都是她说的,虽然没有在曹老爷面前说过,但是她对商人是一种鄙薄的态度,恐怕曹家上下都知晓。
    “你除了有几个臭钱之外,还有什么?我嫁给你了,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年轻不再貌美,所以你想要娶更加年轻貌美的人为妻,就把我一脚踢开了!”
    姑奶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一声,总算又把气势找回来了些。
    曹老爷却是连连摇头,脸上苦笑不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准备折腾了,免得家宅不宁。我不会再续娶的,只是觉得坚持了这么多年,身份问题依然存在,你永远不可能在心底承认是我的妻子。你说得对,我除了几个臭钱以外,也没什么别的了,只希望到时候明华能多生几个,我抱回来一个还能替曹家培养一个。”
    男人说完之后,就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极其认真。虽然姑奶奶周身都变得十分狼狈,但是他却好像透过这一眼,看到的不是眼前日渐衰老的妇人,而是当初那个坐在床边等着他揭盖头的娇俏新娘。
    “行了,不在这里碍眼了,这曹府里有什么你想带走的东西,尽可以带走。你拿着这份合离书走吧,虽说有些对不住侯爷,不过你还是可以回侯府的。如果要让我上门赔罪的地方,派人给我捎个信就行。”
    曹老爷说完这几句话,就摆了摆手,转身走了。他这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似乎要将之前他们这么多年夫妻的纠葛都给挥散一般。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没有给她休书,而是给了合离书。
    ☆、第152章 儿媳楷模
    姑奶奶离开曹家的时候,曹家后院十分平静,往日那些争锋相对的长辈们,都有意回避了,就连曹老爷的身影都没有瞧见,唯有曹明华站在院子里面,看着来往的下人搬东西离开。
    “娘走了,你好好的。”姑奶奶轻声说了一句,便转身上了马车。
    曹明华看着收拾整齐的姑奶奶,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姑奶奶的身上穿着崭新的裙衫,外头罩一件鸦青色披风,即使是合离,她也始终保持着她的风度。
    天上飘下了雨丝,让原本就比较冷的气候,显得更加冰冷了,甚至偶尔吹过的风,都顺着马车上帘幕的飘动涌了进来。坐在马车里的姑奶奶,已经没有方才的淡然,相反还显得十分颓唐。
    姑奶奶终究没有回卫侯府,卫长安收到消息,只说她找了京郊的一处宅子,那还是她嫁妆里面的,安稳地住在那里,谁都不见。
    ***
    “儿媳见过母妃。”卫长安冲着静妃娘娘行了一礼。
    最近几日,静妃频繁召见她,经常是在用膳的时候。她一开始还没闹明白静妃的意思,但是当静妃挥退了一旁布菜的宫女,让卫长安站在身边的时候,她似乎就明白过来了。
    “过来。”静妃听见她行礼的声音,连头都没抬,直接轻声唤了一句。
    卫长安款步走了过来,姿态娴熟地拿起银箸。
    说起来之前太后身子不太好,所以最近静妃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让她来布菜。主要还是没了太后的制衡,静妃就像是伸开了手脚一般,并且还趁机替换掉好几个宫中的总管,可谓春风得意。
    当然她在得意的同时,也不忘让卫长安遭点罪,这儿媳妇挑的她本来就不满意。而且正如之前所预料的,卫长安与沈铉根本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说什么都是维护着六皇子,也难怪静妃娘娘会不高兴。
    “铉儿他最近在忙什么?”静妃看着卫长安夹了一块笋子到她的碗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话的声音也变得不是很客气。
    卫长安的动作不停,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许多,轻声细语地道:“殿下如果闲下来的话,喜欢找人对弈,儿媳曾与他对弈过多次,都是输给他。殿下的棋艺很高明。”
    她只管挑些没用的消息说,实际上沈铉跟她在一起,更喜欢的是关在屋子里腻在一起,下棋很少,但是相对于其他活动,已经算是比较多的了。
    “本宫不喜竹笋。”
    静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直接用勺子将那块竹笋舀出去了,丝毫颜面都不给。
    若是其他人,兴许就要变了脸,偏生卫长安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丝毫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
    “母后,这笋子很嫩,口感甚好,清热解毒的。儿媳不知您不爱这个口味,桌子上摆出来的,儿媳还以为您都爱吃。”
    卫长安脸上的笑意不变,微微弯着腰,与静妃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依然还是轻声地说着话。
    “以后这笋尖就不要再端上来了。”
    她轻声地叮嘱了一句旁边的宫女,完全是一副为了静妃着想的模样。静妃脸上的表情已经隐隐带着怒气,显然卫长安这一系列的举动,十分不得她的欢心。
    “这里是云坤宫,不是你的六皇子府。”
    静妃十分不客气地说了一声,卫长安那样旁若无人地吩咐一旁得宫女,让静妃感到几分不快,觉得卫长安像是又多了坏毛病,喜欢命令人,完全是逾距了,果然扮过男儿的姑娘家,再怎么收敛都改不了喜欢控制人的习惯。
    卫长安的眼神中闪过几分讥诮,很快又沉寂了下去,对于静妃的不满,她只点头称是。
    殿内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之中,没有人说话,静妃始终阴沉着一张脸。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所有的话都堵在嘴里面,根本无从说起。
    “六殿下驾到——”外面有尖细的通传声想起,显然是沈铉来了。
    静妃娘娘稍微愣了一下,转而一挑眉头,对于现在到访的六皇子,显然并不是保持欢迎的态度。
    “儿臣见过母妃。”沈铉还穿着朝服,应该是刚从朝堂上走过来。
    “铉儿这时候来,可是有事儿?”兴许真的是对方才卫长安的表现,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静妃的语气就没那么好听了。
    沈铉略微一抬头,就将对面的场景尽收眼底,神色之间不由得暗了暗。他自然是明白静妃娘娘把卫长安找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让她伺候用膳的。
    这么多的宫女伺候,静妃依然觉得不满意,还偏要找卫长安过来。而且最近几日都是如此,要起大早进宫,先陪着静妃去太后处请安,再回云坤宫伺候静妃用膳。
    实际上卫长安一大早也没有用过膳,宫里也没规定,在外建府的皇子妃要每日过来请安,但是依照静妃目前这种态度,似乎颇有这种意思。
    “父皇下朝了,儿子就来看看母妃。”沈铉的语气依然十分平静。
    静妃却是极其不满,她的视线在沈铉的身上扫过,脑子里猜测他这次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过了片刻,她想到最有可能的一种原因,不由得眯起眼睛,脸上闪过几分不快。
    “铉儿这么急着过来,不会是怕本宫欺负了你的六皇子妃吧?”静妃娘娘眉头一挑,眼神之中就带着不满不耐,质问的语气也透着几分直白,毫不留情。
    六皇子除了必要的时候过来请安,其余基本上不会踏足,现如今不过让卫长安连续几日来这云坤宫,沈铉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若说不是为了卫长安而来,谁都不会相信。
    “母妃言重了,最近皇祖母身子不适,宫中人尽皆知母妃日夜侍疾尽孝,当是为人儿媳的楷模。长安来侍奉母妃也是应当!”
    即使静妃面上的神色极其难看,沈铉也是不动声色,像是没有听懂她的暗示一般,相反态度之间还是悠哉悠哉的。面上的神色真挚万分,摆出一副纯孝的模样来。
    静妃的呼吸一滞,转而眼眸里闪过一分厉色,却是再不敢说什么。
    卫长安听得沈铉这话,不由得勾唇一笑,眼里飞速闪过几分讥诮,态度却是恭敬十足,立刻冲着静妃行了一礼。
    “殿下说的是,长安身为儿媳能够伺候婆母,都是我的福分,也是母妃教得好。日后长安和殿下,必定会更加孝顺母妃。”
    她的声音玩转好听,乖巧顺从。若是不知其中关节的人瞧见,恐怕要暗叹几句此女纯孝,对待婆母竟然犹如生母。
    实际上这简短的几句话,竟是犹如两个巴掌一般,直接往静妃的脸上招呼。虽然不疼,但是她的面色却是青白交加,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这后宫里,谁都知道太后与静妃素有龃龉,别说侍疾了,就连去探望都是跟完成任务一样,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估计只是行个礼,例行问候过几句话便罢了,哪有真正的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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