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严如此想着,而这厢,徐成荣还在那喋喋不休:“我们起程那日,赵海天不是送了一对雄掌么?也赶紧找出来,做一品熊掌吧。大姑爷应该爱这个。”
    江严领命而去。
    等江严重新出现在徐成荣面前时,徐成荣已换上一身靓蓝色绘暗纹细布长袍,头戴文士帽,好一副富家老爷的打扮。
    “对了,再去把华家送的杏花酿也找一坛出来。华家的杏花酿可是闽南一绝,想必大姑爷应该是喜爱的。”
    徐璐忍不住道:“爹爹,不过是一顿晚饭罢了,也没几个人,何必兴师动众?江叔叔一路上车马劳顿,也挺辛苦的,哪有您这么使唤人家的,还要不要人家休息呀?”
    江严是徐成荣的管家是不假,但也是徐成荣的私人幕僚,属于聘用制。对于幕僚这类人物,只要有真本事,徐璐都是给予充分的尊重。
    江严笑着道:“有劳大姑奶奶关怀,江严不累,能替主家跑腿,亦是我的荣幸。”
    做了管家,也还保持着读书人的尊严。想来,此人并不会把自己吊在徐家一辈子。
    徐璐看了江严一眼,得出如此结论。
    在徐成荣的“唠叨”下,在酉时初基本就安排妥当,只等凌峰和庄善这对连襟了。
    而江严则在心里想:果然,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凌峰向来不是好侍候的主,他的难侍候,已在徐家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所以难侍侍的人反而能够得到更多的服侍。
    徐琳已打人在门口守着了,说:“夫君每日酉时初散营,约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这儿离西山大营还是满近的,想来酉时末应该能到。”
    庄善的营养在京城的西效外,称西山大营。
    到了酉时二刻左右,庄善果然来了。女婿是娇客,徐成荣特地来到厅堂门口迎接,让庄善受宠若惊,当下给徐成荣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徐成荣摆出泰山大人的威严,问了庄善在军中的情况,又置问起先前王表姑娘为妾,以及徐琳流产一事,庄善头一次拜见泰山大人,小小武官女婿,面对四品文官的岳父,本就有些紧张。徐成荣却把官场上那套威严摆了过来,直把庄善紧张得舌头都在打结。
    徐琳看不下去,就替庄善说了两句话:“爹爹呀,您女婿第一次来拜见您,您可不能把您女婿吓跑了,不然女儿可不依的。”
    徐成荣则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出嫁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徐琳被说得满面通红。
    徐璐却笑着说:“二妹,爹爹这也是爱之切责之深。二妹夫,咱们爹爹也就是想过过泰山大人的瘾,你就让他先过过瘾吧。”
    众人大笑,庄善紧张的心也被冲淡了不少,表示岳父是长辈,岳父教训得是。
    经过徐璐的打岔,徐成荣就再也板不起脸上,也摆不出泰山大人的威严,只好说:“行了,坐下说话吧。”又和颜悦色地问了他母亲兄长,侄儿侄女,以及在军中是否顺利。
    庄善一一回答了。
    徐成荣又说:“文武殊途,我怕是无法在仕途上提携你了。也没有好的建意给你。不过你姐夫却是可以的,有空可以多与你姐夫走动走动。”
    庄善恭身应了,但在心里却苦笑,他与凌峰虽是连襟,但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他想巴结凌峰,都找不着机会呀。
    凌峰抵达徐家时,已经是酉时末了。
    得了消息的徐成荣父子三人,以及庄善,江严赶紧去了影壁处迎接。
    凌峰身披玄黑镶大毛披氅,身穿正三品绯色官服,那明亮的颜色,那胸口绣的孔雀补子,及腰间垂着的可超越一二品大员的四爪金蟒腰带,徐成荣面色抽了抽。那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姿,陡然就矮了一截。
    凌峰把马鞭丢给一旁的随扈,然后向徐成荣揖礼,喊了声“岳父”:“怎敢劳驾您老人家!”
    徐成荣望着凌峰那淡定从容的面容,就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咳”了声,又挺直腰杆道:“来了就好,进屋喝茶吧。”
    然后与凌峰并肩进入厅堂。
    只是走了没两步,徐成荣就发现凌峰脚下走得较慢,便放慢了脚步。
    凌峰不得不笑道:“岳父,您是长辈,您先请。”
    徐成荣这才恍然想到,自己虽身轻位卑,却也是凌峰的老丈人呀。于是摆足了架子,轻咳一声,大步向前。
    凌峰又对有些局促的庄善略略伸手,“妹夫请。”
    “……凌大人先请。”庄善不料凌峰会主动招呼自己,憋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
    凌峰说:“你我是连襟,官面下,称呼随意就是。”
    “……凌……是,您说得极是。”庄善紧张得汗水都出来了。
    身后的徐环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二姐夫,姐夫说得有道理,您和姐夫已是连襟,官面上的称呼自不必提,但私下里,您就该合我们一样,称姐夫呀。”
    庄善窘得满面红,连声说:“是是是。”
    看出了庄善的紧张,凌峰善意地提醒道:“岳父都走远了,快跟上吧。”在抄手游游上,与徐成荣略错开半步的距离紧跟其后,
    而这时候的江严,则暗自发笑着。觉得徐家这个大女婿果然威风。人家什么都没做,就让这一家子战战兢兢,气场果然够强大。
    厅堂上,凌峰徐璐,庄善和徐琳,再一次正式向徐成荣拜了三拜。
    徐成荣上前作虚扶状,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后,男人移去了偏厅喝酒,女眷则在另一边花厅里吃饭。
    趁着徐璐不在的时候,田氏就对徐琳悄声道:“你父亲果然够偏心的,刚才你爹可是把庄善训了好久。凌峰一来,半句话都没有就揭过了。”
    徐琳就说:“夫君能和姐夫比吗?夫君年纪轻,才及弱冠。姐夫已是个成年人了,又位高权重,爹爹就是想训,怕也没胆子训吧。”
    田氏瞪着她:“死丫头,说话怎的还没个遮拦?”
    徐琳不依道:“我说的是实话嘛。娘明知道原由,又何必说出来?若我心胸狭隘些,岂不在心里头种下一根刺?这样的话娘以后休要再提了,没得连襟姐妹之间生出不睦来。你女儿女婿有几斤几两重娘还不明白?以后咱们家靠姐姐和姐夫的时候还多着呢。”看着田氏还在撇唇,又加了句:“对了,还包括爹爹和弟弟的将来。”
    田氏彻底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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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儿还有一更
    ☆、第14章 提亲
    拜徐成荣所赐,这还是庄善第一次与凌峰这个连襟同桌喝酒,即激动又忐忑。
    凌峰的威名,以及他那跋扈蛮横的手段,都让人深深畏惧。就是在王八之气辈出的军营里,凌峰的威名仍然直震三军。在这个明明已脱离军中数年,在营里依然有着雄厚的影响力的连襟。庄善几乎都拿不稳筷子了。
    而今日的凌峰则收起平日的傲慢,变得平易近人,并主动与庄善搭话,还问及了军中事儿,对军中各个大佬的性格进行了分析,让庄善需注意的哪些细节,并且直接了当告诉庄善,某位大佬也是白手起家,可以与之走动。哪位大佬虽出身显贵,却平易近人,喜欢脚踏实地之人。庄善激动之余,这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冷静。
    对于徐成荣,凌峰并不隐瞒,表示徐成荣必会再进一步,但因为京城坑位已满,也只能外放。
    徐成荣也知道自己无根无基的,呆在京城只有被当耙子的份,对于外放,欣然同意。
    徐成荣与儿子女婿们喝得十分尽兴,若非翌日还要上早朝,估计还要喝到深夜。虽然无人劝酒,但凌峰仍是喝了不少酒,徐璐也怕凌峰没法克制露出真身来,赶紧借口快要宵禁,得赶在宵禁之前回去。徐家这才放人。
    庄善也带着徐琳告辞。
    徐成荣顾不得外头的寒风,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影壁处,等他们上了马车,这才折回了屋子。
    马车上,凌峰躺在柔软的榻上,动也不动。徐璐瞧他喝得红通通的俊脸,从榻底下拉出一个盆子来,倒了些水给他洗脸。
    “还从未瞧你喝成这样的?也不怕露出原形。”
    凌峰呼出了口酒气,说:“还好。岳父的面子不能不给,庄善也敬了我不少酒。还有未人,灿坤,他们年纪还小,可不能喝太多的酒,我不许他们喝多了。大家也就没有再继续喝酒。”
    之后,凌峰也在凌家宴请徐成荣,凌宽包括凌家三服内的亲戚也都前来作陪,给了徐成荣极大的面子。紧接着,徐成荣带了厚礼,拜访四眼井胡同张家。
    张翰,及三个儿子,以及张家所有在京城为官的张家人,全也都出席,算是给了徐成荣极大的面子。
    徐璐姐妹,以及田氏也都去了,田氏早就得了徐成荣的严厉警告,要她不许生事,否则就把她送回福建老家乡下种田去。田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哪还愿意回乡下过苦日子,自然不敢违背徐成荣的命令,一改先前的刻薄,全程笑意盈然。
    张大夫人赫然在列,今日的她,头梳圆宝髻,头戴青色镶绿宝石昭君额套,戴着枚弯松点翠镶绿宝石的金步摇,每颗宝石皆有莲子米大,穿着黑青底绘金色佛字泥红色绣淡金色凤纹斓边对襟长袄,淡青色小竖领中衣,领口一颗赤金扭扣,看起来很是气派威严。
    张大夫人与田氏见了礼后就对徐璐笑道:“少夫人,想不到咱们转来转去,还成了一家人了。”
    徐璐笑道:“是呢,咱们可真有缘份呢。”
    张大夫人与徐璐说话的同时,也在暗自打量徐璐,白狐狸毛边嵌红宝石的额帽,金托底的镂空挂珠钗,把整张脸儿衬得明艳娇嫩。深橘红色遍绘金洋菊狐狸里面大毛边披袍,浅橘红底牡丹花样交领长袄,橘红绘明黄牡丹长裙,衣饰合体,绣功精致。深橘红,浅橘红,橘红,明黄,如此鲜明暖色系,可谓是精心搭配,错落有致,活色生香。?尤其袄子上的金色牡丹花样与宫绦上的双凤齐翔图案更是相形得益。加上生着张白玉般的饱满圆脸,看起来贵气而雍容,端庄而显贵,世家夫人的高贵派头在这身华贵的衣饰上表露淋漓。
    张大夫人不得不承认,见惯了美色的她也忍不住被徐璐这一身派头吸引住了。这套衣裳鲜色鲜丽富贵,却又喜气,很适合眼前议亲的场合。衣服首饰也只是八九成新,也还有一两件旧物,既摆脱了暴发嫌疑,头上那小凤钗又不至于抢去主人风采。而这身衣裳,不但合身大方,还活色生香。张大夫人也忍不住偷偷打量,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觉得这徐氏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挺会穿衣裳的。不然小小的四品文官之女,如何能够拥有一品世贵夫人的气场。
    “屋里头暖和,少夫人还是把袍子脱了吧。”眼里打量的同时,但张大夫人嘴上可也没闲着,吩咐下人上茶,又对妯娌张四夫人吩咐道:“亲家太太们都来了,还不赶紧把银姐儿叫出来。今儿可是大好日子,可不能让银姐儿失了礼数?”
    张四夫人笑着说:“银儿自不会失了礼数的,这时候呀,她正在换衣裳呢,今儿是特殊的日子,自要穿得喜气些才是。”
    张大夫人说话真的很讨厌,话里话外都有指责四房的嫌疑。张四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当着客人的面就反将了张大夫人一军。
    果然,客人们包括张家的众多姻亲们,目光就全集中在张大夫人身上。
    在场无论主客,穿的既喜气又亮丽,唯独张大夫人却穿着沉闷的藏青衣裳,看起来就格格不入,不怎么符合今日的场合。
    也是,自家侄女正式小定的大好日子,身为大伯娘又是宗妇的张大夫人理应穿戴隆重而喜气才是。偏她反其道而行,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召告天下:长房与四房不睦已久。
    徐璐越发鄙夷了,看来这修养与出身并无多大关系,这范氏既是族妇又是长房夫人,就是再不喜四房,但在大面上,也要一团和气才是。如此任性妄为,居然还活到现在,没有被张家厌弃,肯定是祖上应该烧了几大车的高香吧。
    没占到便宜的张大夫人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加上没有人给她解围,脸上的笑容越发挂不住,忍不住习惯性地扯着唇角说:“弟妹可是嫌我衣裳太过沉闷,给银姐儿丢脸了?”
    没见过这么毫无大局观的,张四夫人气得指尖发抖。但今天是女儿小定的大好日子,当着张氏族人及田氏等人的面,又不好让外人看了笑话,说他们张家内里不睦。正要把话囫囵过去,徐璐却话说了:“夫人,您这串佛珠,是用琥珀做的?”
    张四夫人藏在铁绣红的袖子里手就伸了出来,手上赫然出现一丝琥珀佛串,笑道:“少夫人好眼力,这正是用琥珀做的。”
    徐璐说:“琥珀能宁心神,安五脏、明心绪,定神魄。它与佛教中的”戒、定、慧“三学相对应,用琥珀修持可以帮助人产生定力,是佛教中为修行的人加持赐福的宝物。这琥珀串珠可遇而不可得,夫人从哪儿得到的?”
    然后就围绕着琥珀指串,说起了琥珀的来源,种类,价值,及其魅力。张氏族人也大都信佛,各自都拥有不同品种的串珠,全都拿出来品鉴一番,徐璐并不信佛,并不接有关佛教的话题,只是询问这些串珠典故,所代表的含义。张四夫人感激徐璐替她解围,很是详细地与她讲解水晶,琥珀,沉香木。孔雀石,绿松石,玛瑙等制出的串珠各自的功用。
    徐璐是找话题的高手,加上众人也乐意抬轿子,气氛就越炒越热,倒是把张大夫人晾到了一边。
    张银就在这时候进来向田氏请安。
    田氏因有徐成荣的严厉警告,不敢再给张银下马威,对张银很是和颜悦色,虚寒问暖的。
    因是小姐,张银并未呆多久就又退下。
    在张家吃了午饭,吃到一半,张大夫人就借口身子不适,离了席。
    张四夫人嘴上说着关切的话,心里却是恨得半死。这范氏也太不给四房面子了,这种场合挤兑自己本就不该,居然还半路搁桃子。这要是传了出去,外人还以为张家长房与四房不睦,怕是女儿的名声也要受些牵连。
    徐璐倒没有张四夫人这些气愤担忧,她却是巴不得气死那范氏最好。徐家能够得到张家四房的资源她已很满足,可还没心大到连整个浙杭张家都要一口吞下。张大夫人那样的德性,在杭州还好,在京城地界,迟早要给她自己甚至儿子惹来灾祸,与这样的人走近了,也非好事。
    徐成荣正式拜访张家,收获还是颇丰的。首先,徐家正式与张家联姻,明年四月初五完婚。
    那个时候,正是草长莺飞的大好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成亲的大好时光。并且时间也充足。
    其次,徐成荣在席上也认识了不少张氏族人。以及张翰在都察院或在京的同朝好友。这些人虽说官遇并不高,但聚在一起所蕴含的能力,也是不小的。
    至少,他即将上任的地方,辖管湖南的南直隶还有不少张氏族人在那为官,而倒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之后第三天,就到了张大夫人宴客的日子。
    徐璐没有去,但也从别人口中得知,张大夫人在这回席筵里出尽风头。依着范家在京城的影响,大理寺上百官眷就去了大半,加上张学瑞本人留在京城的资源,以及浙杭张家在京城的门生故旧,六部九卿,文武勋阶,皆有到场。把张大夫人在汇宾楼订的二三楼坐得满满当当。
    汇宾楼是京城的老牌酒楼,位于朱雀大街,向来以承包席筵而出名。宴客分为多个档次,最低二十两银子,最高八百两银子一桌,张大夫人整得酒席是五百两银子一桌,这在富豪遍地的京城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向来以诗书传家的张家来说,也算是财力雄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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