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笑着说:“杨小姐说话是有些不中听,不过我也不至于就因此怀恨于心,夫人就放心吧。夫人喝茶,喝茶。”
    这下子,连杨夫人都觉得不对尽了。
    徐璐接连三次让她喝茶,而女儿又阻止自己喝。
    杨夫人忍不住看了茶杯,清亮的茶水,碧绿的茶叶,浓浓的茶香,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可知女莫若母,女儿那肉眼都能瞧到的颤抖的双腿,以及那再怎么镇定都带着恐惶闪烁的眼睛,杨夫人脑袋“轰”得一声巨响,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
    她佯装没有拿稳,茶盏摔在地上,因地上铺有地毯,茶盏并未摔坏,只是茶水溅在地毛毯上,也溅湿了杨夫人天青色的凤仙裙。
    杨玉梅很是自责地对徐璐道:“不好意思,茶水有些烫,没有拿稳,让少夫人见笑了,少夫人衣服可有弄脏?”
    徐璐理着袖口,淡淡地道:“衣服弄脏了没什么,换一件,或是洗洗就没事了。可若是人的心也被弄脏了,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徐璐一脸的意味深长,杨夫人心头一个咯噔,原来女儿做得蠢事已让人家察觉了。只是徐璐还算给自己留面子,没有当场指出来,也算是保全了杨家的面子,保全了女儿的名节。
    杨夫人背脊冒出一身冷汗,她脑袋木木的,紧张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僵着一张笑脸,努力组织语言把这事儿压下去。
    徐璐又开口了:“杨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夫人怎么还给杨小姐找婆家呀?”
    杨夫人一个激灵,脑袋灵光一闪,总算知道女儿为何要给徐璐下毒了,她连生吃杨玉梅的心思都有了。
    周围客人见徐璐大刺刺问起未出阁姑娘的婚事,虽然觉得不妥,却也不会直接问出来,只是把目光望了过来。
    杨夫人努力保持镇定,强笑着说:“都要怪我,早些年,舍不得她早嫁,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如今我心里也着急得很,少夫人的人脉比我广,要不,请少夫人给玉梅保媒可好?”
    徐璐说:“不敢。以杨小姐的眼界,怕是全天下都没个男子能配得上杨小姐,所以杨夫人只得多加辛苦一些了。”她斜眼看了杨玉梅一眼,后者神色惶然难堪,眼泪花在眼睛里打着转,冷冷一笑,给了杨玉梅一个凌厉不屑的眼神。
    只要能让徐璐消气,就是让杨夫人上刀山下火海都成。于是杨夫人毫不犹豫地说:“以前也是我太宠她的缘故,凡事都依着她的性子来。只是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作主,等回去后,就把你嫁出去。你也老大不小了,再给我推三阻四的,就把你送到姑子庙做姑子去。”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杨玉梅说的,说得声色俱厉。
    周围人不明所以,迷惑又古怪的看着她们。
    她们都是聪明人,猜测应该是杨玉梅把徐璐得罪狠了,杨夫人为了让徐璐消气,不得不说出如此严厉的话来。
    就是不知道刚才杨玉梅究竟说了什么过份的话,以至于徐璐如此咄咄逼人。
    事迹败露,杨玉梅心下也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徐璐如此趴自己的脸皮,杨玉梅心头的难堪又化为仇恨愤怒,她目光尖锐地看了徐璐。
    徐璐心里一紧,又是止不住的滔天怒火,忍不住挑衅地道:“我可是做了对不住杨小姐的事不成,杨夫人,瞧令千金看我的眼神。”
    杨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她一方面要捂下女儿做过的混账事,一方面又要使徐璐消气,不至于让双方撕破脸,又还要应付徐璐看似平和实则刁钻的问话,早已心力憔悴。杨夫人并没临场发挥的本领,紧张加上慌乱,早已使得她左支右拙,应付起来格外吃力。又见女儿不知悔改还要与徐璐挑衅,气不打一处来,满身邪火全一股脑地往杨玉梅身上发作。
    杨夫人甩了女儿两巴掌,厉声骂道:“混账东西,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得嫁人,你都瞧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死活不肯嫁。你成心要气死我不成?”杨夫人不敢再多呆了,女儿的表现已让她心下大为不安,觉得女儿这副模样,再继续放任下去,怕是要给杨家闯下大祸,也不敢再多呆了,拧着女儿的手臂,就厉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走,给我回去。”然后扭头对徐璐一脸歉然地道:“少夫人请恕罪,这孽障着实不像话,我先把她带回去好生教训,改明儿再亲自登门向您陪罪。”
    徐璐不可置否。
    杨夫人不敢再逗留,紧紧拧着女儿的手臂,又朝众人告罪,拧着女儿急匆匆离去。
    杨夫人母女离去后,周围人纷纷问徐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有的直接问,杨玉梅究竟对徐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徐璐原本还想把这事儿闹开的,只是觉得杨家虽然比不得凌家,可官位到底不低,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可刚才杨玉梅那副模样,又让她心下有了阴影。于是就说:“也没什么,就是问了我家姨娘的一些事儿。”
    众人惊讶地张大嘴,纷纷表示:“未出阁的小姐居然问起别人家的姨娘,这这这……”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因家中有团哥儿,徐璐不好多呆,晚饭没吃就单独回去了。
    团哥儿没人看管,倒也没有翻墙揭瓦。这让徐璐很是意外。徐璐回去见到小家伙时,小家伙还在草地上扑腾。有小厮正把茶色木球往他身上扔,小家伙尾巴双手并用,不停地接球,不停地扔球。陪护团哥儿的奶娘看到徐璐,赶紧上前行礼。
    徐璐摆摆手,问:“这是在做什么游戏?”
    奶妈满脸堆笑:“少夫人,小公子可厉害了,居然和初夏玩球呢,少夫人您瞧,初夏丢球,小公子接球,接得可准了。不管初夏如何扔,扔得有多远,小公子都能接住。老身也是有三个孙儿的人了,还从未见过小公子这般身手敏捷的孩子。不愧是世子爷和少夫人的孩子,就是厉害。”
    团哥儿最近迷上接球的游戏,每日哪也不去,就在草地上让初夏陪他玩球。初夏扔球,团哥儿接球,这个游戏已经接连玩了好几天了。刚开始,团哥儿压根就接不住球,只是这才几天功夫呀,这小子就能接住球了,还接得又快又稳。
    徐璐激动地上前,取代初夏,自己捡起球,往团哥儿身上扔。团哥儿果然用手稳稳地接住,徐璐再接再厉,又往另一边扔去,只见团哥儿快捷迅猛地移动尾巴,仍是接住了球,并还举起木球,朝徐璐洋洋得意地显摆着。
    徐璐一边夸团哥儿“好样的”,又趁团哥儿不注意时,往他尾巴扔去,这小子既不翻滚也不动,尾巴一动,就稳稳地用尾巴卷住了球。
    徐璐大为惊叹,又试探性地扔得远些,团哥儿依然接住了,徐璐渐渐地加大扔珠的难度,扔得越来越远,团哥儿就不怎么接得住了,冲着徐璐怒拍甩着尾巴,嘴里啊哟哟地叫着。
    徐璐乐得直笑,上前抱起全身脏兮兮的小家伙,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他还算干净的额头,夸道:“我的团哥儿好厉害哦,小小年纪就能接球了。真的好厉害呢。”
    团哥儿这才转怒为喜,尾巴软软地拍打着徐璐的手臂,用他脏得跟掏火棍的手往徐璐脸上招呼去。
    徐璐不在乎衣服被弄脏,却是极在乎自己的脸,赶紧躲开,抓住他的手儿,轻轻地揉捏着,感受着小孩子身上特殊的柔软。
    “娘亲的小宝贝,玩了一天也该玩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下呀?”
    小孩子玩起了兴,自然不会感觉到累。而一旦停止游戏,倦意就涌了上来,徐璐亲自抱着他,还未走到华馨苑,小家伙已枕在徐璐臂弯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徐璐又好气又好笑,亲了他的额头,哄着他不让他睡,抱着团哥儿回了华馨苑。合着丫鬟一道给他洗了澡,吃了饭后,又让他趴在床上,给他理了会儿背,理到一半,小家伙已睡成一头小猪了。
    徐璐亲了他的脸儿,让人把他带去睡觉,自己也吃起了晚饭。
    墨香来回徐璐,“少夫人,世子爷打发了小厮回来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就在官家吃饭。”
    “是不是晚上官家又来了客人?”徐璐问。
    “是呢,是的姑爷以前共事过的同僚,还有世子爷的好友都去了。世子爷走不开,都在官家陪酒,说是要晚些才能回来。”
    中午官家只有不到六桌的客人,外院不到两桌人,因为好些官员要下了朝才能去官家吃酒,这时候想必客人就多了起来吧。凌峰身为官家的舅子,理应帮忙招呼的。回不来再正常不过了。
    “你让洗砚跟过去,盯着点,不要让爷喝太多的酒。”酒喝多了,万一露出真身,其后果徐璐可不敢想像。
    墨香笑道:“哪需要少夫人吩咐,夏荷姐姐早就嘱咐过啦。”
    “不过仍是不能掉以轻心,反正不能让世子爷醉得太凶。知道吗?”
    “知道了少夫人。”
    墨香又说:“不过有件事,不知要不要与少夫人讲。”
    徐璐抬头看她。
    墨香绞着帕子,说:“是洗砚告诉夏荷姐姐,夏荷姐姐再让小丫头告诉给奴婢的。夏荷姐姐也是听洗砚说的,说世子爷今儿个上午正在官家的外院招待客人,大家都站在池塘边欣赏宫中赏下来的睡莲,就有位迷了路的小姐走了过来。那位小姐生得很美,好些爷都看得呆了去,那位小姐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在经过世子爷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下脚,往世子爷身上靠去。世子爷扶了她一把,那位小姐就说她脚扭到了。”
    徐璐脸色沉了下来,问:“那位小姐是不是姓杨?”
    墨香瞪大眼:“少夫人怎么知道?”
    徐璐不答反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是今儿上午。”
    上午?徐璐仔细想了想,今日杨夫人母女确实来得比较早,后来就不见了杨玉梅。不会是那时候不小心见到凌峰,就对凌峰一见钟情,想嫁给凌峰,就想毒死她这个正妻好给她挪位置?
    徐璐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就算杨玉梅有这个心思,但在别人家中,她如何去弄那些毒药的,时间也太仓促了。
    除非,杨玉梅以前就对凌峰有念想……
    晚饭很丰盛,不过徐璐存有心理,吃得并不多。不过略动两样,就不吃了,沁香上来收拾,预备散给底下诸人,徐璐说:“这会子没人,你们几个就这里吃了罢,省得搬来搬去。”
    她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在西厢房里吃得饭。
    沁香笑着说:“就知道少夫人最疼我们。”然后叫来几个丫鬟,净了手进来吃饭。
    徐璐则坐到炕上,开始思虑杨玉梅的事。
    杨玉梅那种高傲的闺阁女子,就算喜欢凌峰,也不会委屈给凌峰做小,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毒死自己算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女人还真够可怕的。
    想着杨玉梅被自己揭穿后的慌张和难堪,以及杨夫人打碎了茶杯后大松口气的模样,徐璐就恨得直咬牙。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凌峰呢?
    徐璐有些纠结。
    几个丫鬟在主母房里吃饭,自然吃很很安静,一时间都吃毕了,几人收拾下去,豆绿见其他人下去了,便走到炕前,说:“少夫人,奴婢听到一件事儿,想了半日,还是来回少夫人。”
    听她语气慎重,徐璐就坐直身子,问:“什么事儿?”
    豆绿道:“就是大前天吧,奴婢奉少夫人的吩咐去丰台街买猪肉包子,在回来的路上,瞧到了三舅老爷。”
    “三舅老爷?”徐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豆绿说:“就是咱们家的珏少爷呀。”
    豆绿以往都是称徐珏为三少爷的,后来又改口叫为三舅老爷了。
    因为徐珏才十五岁,就被叫舅老爷,听起来有些搞笑,所以徐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徐璐恍然大悟,说:“是未人,他怎么了?”男子考中了秀才,或是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就会取个表字。亲朋友好一般都称其表字,徐珏表字是未人,徐环表字灿坤,如今徐璐也都称其表字,以示尊重。
    豆绿一脸疑重地道:“那日刚好是三舅老爷学堂放假,奴婢在外头瞧到三舅老爷也不稀奇,因为包子铺旁边不远就有间书肆和专卖文房四宝的墨宝斋。奴婢亲自瞧到三舅老爷手上拿着本书,正要朝皇城方向走去,就让人叫住了。”
    豆绿脸色忽然变得出奇的愤怒:“叫住三舅老爷的是一个穿绿衣的年轻媳妇,那媳妇叫住三舅老爷,要三舅老爷站住,说她家奶奶有请。还指了街边停着的四人抬的软轿。”
    “那轿子是四人抬的,绯色的绸缎轿帘,有四位轿夫,及丫鬟婆子若干。”
    “三舅老爷看了轿子一眼,怔了怔,就拱手说:‘小生并不认得你家奶奶,且,奶奶尊贵,就这么见我一个外男,怕会影响贵府奶奶声誉。若是你们家奶奶真有事找我,大可向我姐姐下贴子就是了。小生寄居在姐姐姐夫家,就在西长安大街四十九号。”
    璐听得暗自点头,不错,这小子经过上回被小金氏算计后,果然有了应对经验了。话也说得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在京城,坐轿子也是格外有讲究的,不同品级能用的车马轿都是有规定的,四品以下官员,只能坐二抬小轿,那位奶奶坐得既是四抬轿,又用得是绯色的轿帘,想来最低也是三品以上官员。
    豆绿继续道:“那年轻媳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请眼睁睁看着三舅老爷离去。”
    “后来,那年轻媳妇又回到轿子旁边,向轿中人说了两句,轿中人就喝斥了起来:让他来见我也是看得起他,给他姐姐下贴子?他姐姐也配?”
    豆绿说到这里,徐璐眉头已皱了起来,问:“那人是哪家的太太?”
    豆绿摇头,“趁着那人走后,奴婢这才打听了下,原来,那人是张家的二奶奶。”
    徐璐皱眉,又问:“哪个张家?”京城杨、张、李、王这四大姓可多着呢。
    豆绿回答:“就是礼部左侍郎张家的二奶奶。上回张家二爷娶妻,少夫人也还去了的。哦对了,张二爷与两位舅老爷还是同窗呢,还挺交好的。”
    居然是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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