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喝了口茶,又继续道:“这件事,给了我娘很大的打击,她自认清清白白,却平白让人泼脏水,一直耿耿于怀。她曾怀疑过我那名义上的外祖母,也曾怀疑过几位姨母,以及舅母,却唯独没有怀疑过那夏氏。”
    “那件事,因为没找到幕后凶手,便不了了之,但一直是我娘心里的痛。直到后来,娘在无意中,听说杨国瑞被言官弹勋,但后来,那名言官却让人传出妻子闺女与人通奸的流言,而弄得满身狼狈,这才给杨国瑞解了围。我娘忽然就起了疑心,因为这事儿也太巧了,杨国瑞前脚被人弹勋,后脚那言官的妻女就出了事,未免太巧合了。我娘就上了心,仔细留意起了那夏氏。这一留意不得了,这夏氏确实是个人物。但凡官场上谁要是与杨国瑞作对,那些人必定会传出不好的流言来,不是小妾与人通奸,就是闺女偷人,反正没一个是好的。”
    林夫人望着徐璐,她圆润的脸庞湿温润如玉,一双大大的杏眼动也不动,似是吓住了般,也有着说不出的娇憨可爱,忽然心生怜惜,“杨老夫人,就是那夏氏。今日里,我听刘夫人说起这夏氏,再想着这人层出不穷的手段,料定妹妹已被那夏氏盯上了,这才赶紧过来与我妹妹通个气。”
    徐璐绞着帕子,一脸茫然无助的神情。
    林夫人大为怜惜,大骂了杨老夫人一通,又安慰她说:“妹妹,这事儿急不得,咱们得从长计议,不能让这老太婆阴谋得逞。”
    良久,徐璐才吃吃地道:“这人真有那么厉害?”
    林夫人拍额,“何止厉害,简直就是玩阴谋的大行家。我说过,在京城的时候,但凡有人与杨国瑞过不去,或是与杨家过不去,不久后必要遭遇流言袭击,弄得狼狈不堪。要不是后来让皇后娘娘当场收拾了她一顿,至今还无人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呢。不过也因为皇后娘娘当场给了她难堪,没脸再呆在京城,这才赶紧回了泉州老家。想不到,在泉州地界,又要故伎重施。太可恶了。”
    确实,这种以流言的方式,虽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功效,但胜在隐蔽性高,不易被人察觉。被暗算的人又难以否认解释,只能吃哑巴亏,甚至连幕后凶手都找不到。这种流言一般不会给当事人造成实质性的打击,但若再配合其他事件,就能起到冲墙倒壁的作用。
    这完全就是伤敌一千,却不自损的绝妙阴谋。
    想不到,那个看似普通的老妇人,居然有着如此本领,以前她还真小瞧此人了。
    徐璐绞着帕子,心头电转。
    林夫人又接着说,“不过妹妹还是厉害了,如今外头都知道了她的德性,想来这会子也没脸了吧。不过你那个大姨母,估计又要被她当枪使。这老太婆还有一个拿手的本领,那就是惯会拿别人当枪使,自己则躲在幕后装无辜。”
    徐璐点头,看来,林夫人应该是对杨老夫人恨之入骨,这才对她了解甚深。连徐夫人下一步的动作都能猜到。
    徐璐又问:“当年皇后娘娘是如何收拾她的?”
    林夫人顿了下,忽然摇了摇头,“当时我并不在京城,并未亲眼见到。我也是听我大舅母亲口说的。有一回,在先帝爷的万寿节,杨老夫人在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娘娘面前,又故伎重施,说了方大夫人的坏话,皇后娘娘就恼了,当着众多勋贵夫人的面,当场把她给卖了。”
    见徐璐双眸冒光,林夫人就戳她的额头,笑骂道:“就知道你也和我一个样,最喜欢这些八封阴私。也罢,仔细听着,我只讲一遍。”
    原来,当年杨国瑞入内阁后,又因首辅之争,把后来进入内阁的吏部尚书方知礼视为竞争对手。但方知礼为人狡猾多变,性子强硬,为人强势中,又有滑不溜秋的一面,杨国瑞大感吃力,在朝堂上几乎要被方知礼盖过风头。
    男人在朝堂上的威风,直接决定了各自的妻女在交际圈中的排行。
    杨夫人贵为首辅夫人,但面对新任阁老夫人的方大夫人,也是压力俱增。尤其在重大场合,方大夫人不但有着出身优势,年龄优势,姻亲优势,如今又多了份夫家优势,几乎盖过首辅夫人的风光。更甚者,方大夫人在世家勋贵夫人当中,说得上话,排得上号,呼风唤雨,一呼百诺。
    杨老夫人深感危机之下,决定打击方大夫人的嚣张气焰,于是,又故伎重施,暗中散播方大夫人的坏话。比如善妒,这是首当其冲,也是不可辩驳的。
    方知礼为人稳重又生得好看,却只有方大夫人一个妻子,通房小妾啥的统统没有。就算方太夫人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她最伟大而艰巨的目标——给儿子安排通房,却从来没能成功过。
    方大夫人是幸运的,但收到多少羡慕就会收到多少妒忌。有关她善妒的流言,从来都没有停歇过。杨老夫人就抓住了这个机会,由内到外,循序渐进。
    方太夫人在京城又是公认的糊涂,听风就是雨的性格,身经百战的杨老夫人只需派出她的追随者或闺蜜或几个上得台面的奴才,在方老夫人耳边稍微撩拨几句,方大夫人后院就起了火。然后,外头有关方大夫人善妒,顶撞婆母等不好的名声就传了开去。
    身为堂堂一品诰命有儿有女又有强大娘家依靠的官夫人,这些罪名并不能损害方大夫什么。但紧接着,又传出方大夫人以上香为名,在寺院里与外男私会的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本来就对儿媳妇一直不满的方太夫人更是借此理由,在后院里扑腾得欢快,方大夫人腹背受敌,确实狼狈,整整半个多月没能出现在外头。直到圣上的万寿节来临,才在宫中见到消失已久的方大夫人。
    万寿节那日,杨老夫人亲自上阵,在太子妃面前,又稍稍撩拨了几句,太子妃却当场就发难,当着众多世家夫人,王妃公主,高官夫人的面,冷着脸质问:“你说方大夫人在寺庙里与别人幽会,可有证据?”
    太子妃的声音之高,诺大的宫殿内,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杨老夫人一直在躲在幕后,或操纵流言,或操纵着别人替当她的马前卒,也习惯了在台下弄鬼,真正搬到台面上,立马就怂了。被太子妃当场质问,讷讷不成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也是,传播流言的方式通常都是背着当事人传。
    而身为听众,听过就算了,哪会当场质问出来,甚至还当着当事人的面。
    杨老夫人在心里痛骂着二百五的太子妃,一边脸红耳赤地解释辩驳,却也苍白无力。
    当时的情形,杨老夫人收到的各种难堪,绝对可以载入大庆朝史册。
    说别人的坏话,当着当事人的面,被人当场揭发出来,各种难堪不用多说。就光应付太子妃的质问,就可以让杨老夫人脱层皮。
    方大夫人当场质问杨老夫人,“我在庙子里与人幽会,夫人可是亲眼目睹?”
    杨老夫人只好说她也是听别人说的。
    方大夫人紧紧逼问,是听谁说的,她好当面与人对证。
    杨老夫人说不出来,就一句“听别人说的”含糊过去。
    太子妃就说,“也只是听别人说了一句,你就敢拿到本宫跟前说,也不怕污了本宫的耳朵。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妇,可是要受反座的。”
    紧接着,太子妃又说,“以前你也曾在我跟前说过不少人的坏话,我信你的为人,全都以为是真,没想到你胆子倒是大了,敢拿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来唬弄我。”然后太子妃当场抖出杨老夫人还曾说过别人坏话的事来,涉及到了三位王妃,两位公主,七八位勋贵夫人,无数个朝廷命妇。这下子,所有人都暴怒了。
    一些也曾被杨老夫人洗过耳朵的人也转过了弯来,原来所有的谣言全是这老货弄出来的。
    而一些曾被流言攻击过的却一直没能找到幕后凶后的妇人也回过味儿来,都在心里惴测着,自己以前也曾被人陷害过,会不会是这老货干的?
    一些听到过方大夫人谣言的人也恍然大悟,她们也或多或少被杨老夫人洗过耳,虽未全信,但也乐意传播这些让人兴奋的谣言。而她们无意中也成了这老货用来对付方大夫人的帮凶。一时间又百般不是滋味。
    而被太子妃当场点名的十多位贵妇,纷纷朝杨太夫人怒目而视。
    杨老夫人被弄得狼狈不堪,更是下了不台,一张老脸丢尽,因在宫中,各受害者不敢造次。
    唯独方大夫人威武,当着太子妃的面,当着所有贵妇的面,来到杨老夫人面前,甩了她一巴掌,然后对太子妃跪下,声称:“臣妇失礼,请太子妃责罚。”
    太子妃说,“何氏你殿前失仪,本该责罚,不过事出有因,情有可愿。责令闭门思过三日,以儆效尤。”
    思毫没有顾及被打的杨老夫人。
    当场挨了打的杨老夫人,当场晕了过去,被送回了杨家。后来就传出身子不适等原由,半年没再出现在人前,紧接着,杨国瑞年事已高,上书致仕。圣上挽留再三,无果,只得准允,并责令泉州当地,优待杨家,以太子少师礼待之。
    林夫人很有讲故事的天斌,尽管事情已过去多年,她本人也未曾亲眼所见,但因她的母母是泽云侯当家夫人,有幸还原了事情经过。虽说也有添油加醋之嫌,但总得来说,太方大夫人借太子妃之手破局,确实巧妙。
    徐璐说:“方大夫人与太子妃肯定交好。”
    林夫人微微点头,“太子妃与方大夫人并无交集。不过当时的太子殿下,在方阁老面前却是执师礼。”
    能让太子主动执师礼的人物,就算不是东宫西席,至少也是极得太子敬重的。太子妃肯定要帮方大夫人。只是可怜了杨老夫人,善骑者终被摔死。
    徐璐笑望着林夫人,“太子妃替方大夫人破局,很是精妙。就是不知,我是否能够借鉴太子妃。”
    林夫人摇了摇头,“难。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神秘一笑,“就是不知你那位大姨母什么时候回来。”
    徐璐也微微笑了起来,一点都没有即将被人算计的愤怒,“大姨母,应该也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徐夫人和成氏回来了。
    ☆、第173章 荡气回肠的锋回路转
    对于泉州城内的官夫人来说,这阵子有关督抚夫人不能生养的谣言传得很是凶猛,这些官夫人们一半是不解,一半又是幸灾乐祸。
    也是,尽管徐璐嫁得好,让她们不得不仰视,但女人天生都有妒忌心理。看着别人倒霉,自己也开心。
    但没过几天,又有新的流言出炉,据说督抚夫人不能生养一事,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出来的,幕后凶手直指已致仕的前首辅杨家老夫人。这回的传言也是有鼻子有眼,把杨老夫人的动机和目的,分析得丝丝入扣。
    时常走家串户的官夫人们,最不缺的就是小道消息,尤其知府夫人在公开场合亲自证实,那么,有关杨老夫人图谋凌夫人宝座的事儿,肯定就是板上钉钉了。
    然后,有关“杨老夫人因为奢想凌夫人宝座,这才制造了督抚夫人不能生养”的谣言,不出两日功夫,已传遍了泉州城每一个活跃的官夫人耳里。
    正当官夫人们乐此不倦地消化着这惊人震奋的消息,摩拳擦掌地想像,督抚夫人在得知是杨老夫人在幕后弄的鬼,会怎生反抗时,从凌府里又传出另一则消息来。
    督抚大人的亲姨母,欲逼迫凌峰休妻。理由是,凌峰的新妻子,不能生养。
    凌峰不同意,斥责为无稽之谈。徐氏进门一年不到,哪那么快就得送子娘娘青睐的,少不得也要再等一段时日,哪有进门不到一年没怀上就要休妻的,简直荒唐。
    “据说,徐夫人非常生气,直说凌夫人命中无子,要凌大人早作打算,以免误了子嗣大计。”明明屋子里也没几个人,但这说话的李夫人,依然捂着唇,对自己的手帕交咬着耳朵。
    屋子里坐着三五位妇人,赫然是知府刘夫人,同知李夫人,以及泉州新贵,秦夫人,也就是名震泉州的帝王宠妃秦婉妃的娘家嫂子。
    秦夫人念着阿迷佗佛:满面的优色,“若真如此,那凌夫人的命运可就……”
    刘夫人却有不同的意见,“不至于,就算凌夫人当真命中无子,凌家也万万不会休弃的。”她看了秦夫人一眼,意有所指,“毕竟,凌家可是真正的勋贵世家。也只有目光短浅之人才会如此。”
    李夫人点点头,“刘夫人说得极是,这世上不能生养的女人多了去,也不见得都被休回家吧。”大不了让爷们娶个二房纳个妾,生下孩子养在自己跟前,依然行得通。
    不过,李夫人心头略有忧色,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凌夫人未来的日子估计就要蒙上一层阴影。
    秦夫人听出了刘夫人话里的意思,心里冷冷一笑,虽然因自己妹子的关系,她与刘夫人不再敌礼,甚至还保持着点头交。但内心里,她依然瞧刘夫人不顺眼。
    “凌大人的品性,应该不至于如此。但凌家的长辈,可就难说了。”秦夫人与徐璐的关系不远不近,也就是比点头交好上些许罢。但女人间的交往,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看着徐璐倒霉,秦夫人担心是有,幸灾乐祸,更有,诚心相帮的心思,也有。
    “这徐夫人也忒是讨厌,不过是姨母罢了,淡吃萝卜闲操心。人家小两口的事,关她什么事?”
    刘夫人看了秦夫人一眼,果然坏人做好事总会比好人做坏事更容易让人感动。这人虽然势利了些,不可一世了些,但总算没有落井下石,也算难得了。
    “这徐夫人也真是管得宽,凌大人只是她侄子,又不是她儿子,管那么宽做甚?”刘夫人问李夫人,“不就是进门一年没有生养么?怎么就变成了命中无子了?”
    ……
    与刘夫人有着同样迷惑的人不在少数,有关凌峰的大姨母强迫凌峰休掉凌夫人的传言,从总兵林夫人的嘴里传出来,更是惊爆了无数只耳朵。
    好些人听到事情经过后,肯定要问,徐夫人怎么就那么笃定,凌夫人命中无子。
    从林夫人那得到第一手消息再转出来的副总兵赵夫人则不屑地道:“林夫人说得很清楚,是徐夫人从一个仙姑嘴里听的。因她闺女与吴家的官司打赢了,特地去向仙姑道谢。那位仙姑又对徐夫人说,凌夫人命中无子。徐夫人就坐不住了,赶紧回了凌府,要凌大人休掉凌夫人。”
    说起仙姑帮徐夫人打赢官司的事儿,不免又涉及了仙姑道行的高深。
    一些原本就信怪力乱神的官夫人们甚至听说那位仙姑摆上阵法就让徐夫人赢了官司,直呼“改日得空,也要去拜见仙姑。”
    又一位夫人却冷笑着说:“胡言乱语。明明就是招遥撞骗的招数,你们也信。”
    但有人却是深信不疑的,因为有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徐家未打官司前,人家仙姑就对徐夫人说过一句“会心想事成”的话,还替徐夫人摆上阵法,并且说得很是明白,半月之内,必定心想事成。事儿果真灵验了,徐夫人确实与吴家打赢了官司,还平白得了那么多银子。官司事件,就能证明仙姑确实有着高深的道行,就算这时候仙姑说说泉州城要榻,徐夫人也是深信不疑的。
    一些不信鬼神不信仙姑法师的官夫人也有些动摇了。毕竟仙姑摆阵法在前,徐夫人赢官司在后,仙姑没道行,也不至于敢说出那样的大话。问题是,官司还赢了。
    好些人就相信了凌夫人命中无子的说法,虽然同情徐璐,指责徐夫人多管闲事,却也无可耐何。因为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还真管不着的。
    但也有质疑的声浪,与刘夫人交好的同知李夫人就跳了起来,“真是笑话,徐家之所以能赢官司,关那捞付子仙姑什么事儿?明明就是凌夫人私下与刘大人打了招呼,为了稳重起见,凌夫人半夜里还又亲自登门,又与刘夫人打了道招呼,刘大人这才偏帮徐家。哼,这里里外外,全靠凌夫人周旋。这徐夫人也真不识好歹。还恩将仇报,真真是榆木脑袋。”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李夫人又把刘夫人抬出来。刘夫人也亲自证实了,刘向东之所以偏帮徐家,确实是徐璐从中打了两回招呼的。众人恍然大悟,又纷纷指责徐夫人不厚道,恩将仇报。
    这时候,又有人拍了大腿,“先前有关凌夫人不能生养的流言,再到如今凌夫人命中无子的事儿,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一时间不敢吭声。但心里却琢磨开了。
    紧接着,又从凌府传出一则消息,凌峰被徐夫人的言论惹得大怒,让人把那所谓的仙姑找出来当面对质。徐夫人也为了证明仙姑的法力高深,还亲自带路。
    那位仙姑住在一城东效的一处阉堂里,年约四旬左右,还颇有姿色,穿着灰色道袍,手持指尘,一脸庄重肃穆,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童女,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仙姑被“请”去凌家后,徐夫人领着仙姑,显摆似地对凌峰道,“峰儿,仙姑到了。”
    凌峰稳坐在位置上,徐璐也是不动声色。
    仙姑来到凌峰面前,打了声佛号,观看了凌峰一番,说:“观阁下面相,是大富大贵之命,一生贵不可言。然,子嗣却凄凉。请恕贫尼僭越,贫尼掐指一算,施主七年前曾有过一桩婚姻,施主前桩姻缘本是天作之合,然,天降横祸,灾星忽至,使得施主姻缘中段,孩子也未能留下,贫尼所说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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