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在皇宫里待得要长蘑菇了。虽然不愿意跟何幽楠待在一起,但为了能出宫玩,她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何幽楠真要笼络一个人的话,一定会把他照顾得如沐春风。然而灵犀对她很排斥。在出宫的马车上,何幽楠装扮得素净淡雅,又拉着灵犀的手腕道:“妹妹的指甲真好看,水葱似的。”又伸开自己的纤纤玉指,惋惜道:“我生完孩子后,指甲折损了许多,现在还是参差不齐。”
    灵犀含糊地嗯了一声。她跟何幽楠其实早有默契,都挺不喜欢对方的。既然如此,灵犀不明白她何苦要做出这种亲密样子。
    何幽楠又摸着她的发梢,说她的头发不够油亮。灵犀只好敷衍着说:“何婕妤的头发好看。”何幽楠的确有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对此她也十分得意。她矜持地说:“是啊,连陛下也常称赞我的头发柔软。”顿了顿又放下笑容:“不过我哪及公主您天姿国色呢?”
    灵犀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个意思好像我跟她争宠似的。
    何幽楠也自觉失语,于是又谈起了服饰和妆容,挑拣灵犀喜欢的话讲。灵犀到底心善,以为她要跟自己重修旧好,于是也礼貌地回应了几句。两人貌合神离地来到了郊外的甘露寺。
    甘露寺是皇家寺庙,外观雄伟壮丽。早在三天前已经被羽林军清理过了,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然后何幽楠和灵犀的轿子停在外面,年老的方丈出门相迎,其余和尚全部回避,唯有带发修行的婆子们侍立在门口。
    何幽楠拉着灵犀的手款款走进大雄宝殿里进香。殿内香雾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灵犀好奇地看着两旁的十八罗汉塑像,觉得挺有意思。而何幽楠去上香,跪下磕头祈福。其实她最讨厌的就是寺庙了,她一直以做尼姑的事为耻,但是为了自己的计划,还是忍耐着来了。
    上了香,又抽了签,方丈在后院备了禅房供两人休息。何幽楠拉着灵犀走进后院,又笑道:“累坏了吧,先去里面睡一觉。我去看看达摩院的壁画。”
    灵犀立刻说:“我也去!”
    何幽楠竖起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不可以。”然后轻声解释说:“那些壁画是西域传来的,狰狞恐怖。你一个姑娘家看什么。”
    灵犀听她如此说,只好作罢,一个人进了禅房休息。房间倒是收拾得很雅致,丫鬟们都随何婕妤走了,她一个人趴在罗汉床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何幽楠将身边侍从支开,独自一人走到达摩院里,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清瘦高挑的和尚,眉眼很美,头上戴着布帽,鬓角整齐,是个很漂亮的假和尚。
    何幽楠只在羲和帝面前温柔,对别的男人并不假以辞色,即使眼前这男人很好看,她眼皮都不抬,语气冰冷枯燥:“只有一个时辰,抓紧时间把她办了。”
    蓝贝贝点头,走了几步回想起她的话,不禁暗暗皱眉,心想这好歹是顾庭树的妃嫔,说话也太下流了些。
    他推开禅房门进去,房内清爽安静,靠近窗边一张罗汉床,床上趴着穿粉红衣裙的女子,长发披散下来,雪白的领口露出一截粉颈,手腕上戴了一串珍珠。
    蓝贝贝呆看了一会儿,还没想好怎么叫醒她,灵犀自己倒是先醒了。
    她本来也没睡着,听见房门响动的声音,还以为是丫鬟进来,她嘟囔道:“给我倒杯茶。”
    一杯水直接送到了她的唇边,还洒了几滴在她的衣服上。于是灵犀皱着眉头,一脸发脾气的模样看向来人。
    蓝贝贝背着手,很谨慎地对她一笑:“你好。”
    毫无悬念地,灵犀的脸又红成了苹果,她扭扭捏捏地低下头,又喜又羞地再一抬头,然后转身就走。
    蓝贝贝见她一面就大费周章,岂容她再次逃走,伸开了双臂老鹰捉小鸡似的拦住她:“公主!”又收起了胳膊,重新弯腰作揖:“小生仰慕公主芳容已久,今日得幸相见,请公主稍坐片刻。”
    灵犀嗤地笑了,转身坐在椅子上,扫了他一眼:“这话跟戏文里一样。”
    两人隔着一张小茶几坐下,蓝贝贝起身给她倒茶,宽宽的袖口洒落一点柠檬味道,灵犀心想,他一定从一个充满阳光的地方来。
    何幽楠心不在焉地在外面遛达,眼看时间快到了她才走到禅房门口,不一会儿蓝贝贝含笑从里面走出来,灵犀倒也不避讳,直接送到了门口。
    何幽楠见两人衣衫头发都挺整齐,于是翻了个白眼,大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两人的袖子,厉声说:“好哇,我带你出来上香,你竟然跟男人厮混。你随我见你大哥去。”
    灵犀站在原地,看了看她,又看看蓝贝贝,最后她说:“何婕妤你别闹了,你跟他是一伙的。”
    何幽楠一愣,看向了蓝贝贝。
    蓝贝贝很欠揍地微笑:“我什么也没说啊。可是她又不傻。御林军把守的地方,岂会随便容外人进来。”
    然后何幽楠有点不知所措了。她的本来计划是抓住这个把柄胁迫灵犀跟蓝贝贝保持私通的关系,顺便把自己摘干净。现在她只好瞪着两人了。
    蓝贝贝并不搭理自己的盟友,而是转身对灵犀道:“外面风大,不必送了。”
    灵犀痴痴的微笑着,整个人沉浸在与男神见面的欢喜中,连神情都是朦胧虚幻的。于是何幽楠继续翻白眼,心想这都不用胁迫,这轻贱的女人随便一勾搭就能上钩。
    在回去的路上,作为给两人牵线搭桥的何婕妤,反复再三地叮嘱灵犀:“千万不要跟你大哥说啊,不然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灵犀微笑,又问道:“何婕妤为什么要冒险帮我呢?”
    何幽楠只好临时编理由:“我也是女人,知道爱而不得的苦楚。”说完这话,她自己倒怔住了。
    也许是她此时的表情打动了灵犀,灵犀对她生了一丁点的好感。
    自此以后,灵贝二人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总能见面。因为何幽楠这个时候可以出宫上香。羲和帝许久没来后宫,忽然有一天到寒梅轩小憩,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坐在床上玩胭脂。羲和帝当真是又惊又喜,屏着呼吸直直地看着。
    还是何幽楠发现了他,忙整顿衣裳走下来,含笑行了礼,又说:“来了怎么不通传,白站了这么久。”
    灵犀手里拿着小刷子往指甲上涂颜色,顺便朝他微微一笑。羲和帝许久没见到她,本来就十分思念,又看她今天十分乖巧温顺,更是意外之喜。顾忌着双方的身份,他也不好太唐突,于是状似随意地坐在灵犀身边,笑着问:“调得什么好胭脂?”
    何幽楠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含笑坐在另一边,指着盘子里剩下的花瓣说:“这是早晨院子里的凤仙花,颜色还算艳丽。我素来不爱浓妆,因此调制了胭脂送给公主。”捏着灵犀的小手指给羲和帝看:“陛下觉得好看吗?”
    羲和帝点头道:“她配红色自然是很好看的。”灵犀把手抽回来,对他的赞许报以微笑。
    “往常见了面就叽叽呱呱地说话,今日怎么这样贞静?”羲和帝奇道:“莫不是跟何婕妤久了,也变得温良恭俭起来。”
    何幽楠握着嘴嗤嗤笑:“你们两个斗嘴,拿我取笑什么。”又亲自起身给羲和帝敬茶,羲和帝见她虽然是素净打扮,然而体态丰腴,妩媚天成,于是说:“姑娘家都爱涂脂抹粉的,偏你这样老实,连朵花都不肯戴。”叫丫鬟取了剪刀过来,亲自摘下一朵芍药花,簪在何幽楠的发髻上。
    何幽楠含羞带愧地受了,又说:“半老徐娘的人了,戴这些做什么。”
    羲和帝指着她们两个,笑道:”咱们三个年纪差不多少,你自己说老,可别带累我们俩。”
    满屋子的奴才难得见皇帝如此高兴,都走上来凑趣。满屋子欢声笑语的,羲和帝抽空看了灵犀一眼,见她正嘟着嘴巴往指甲上吹气,完全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这个丫头一向爱作怪。”羲和帝心想:“旁人高兴的时候她偏要叹气,旁人不高兴时她又要哈哈大笑。”
    在寒梅轩里吃了晚饭,羲和帝说要去太极殿处理公事,于是和灵犀一起出去。何幽楠笑吟吟地将两人送到门外,还亲自给灵犀披上大氅。她知道羲和帝不会当着灵犀的面在这里留宿,故而并没有太失望。
    夜风微凉,两人并肩在御花园里行走,莱希很知趣地跟在百步远的距离。羲和帝手里提着琉璃灯,灯光只照出巴掌大的地方,遇到有苔藓的地方,他就伸手扶她一把。
    灵犀的手心很热,脚步轻盈地快要飞起来了。羲和帝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心想她也许有事情瞒着我。这种想法让他很不高兴,于是旁敲侧击地打听。
    灵犀很快就不耐烦了,她很不配合地说:“你为什么事事都想知道呢,好像我是你生的似的。”
    为了避免吵架,羲和帝总算学会了克制,他很好脾气地说:“哦,我只是想找个话题。”
    如果他一直这么谦恭退让,灵犀大概会很喜欢他的,她依在羲和帝的肩膀处,挺真诚地说:“大哥好久没来后宫了呢,人家好想念你。”
    羲和帝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训斥道:“好好说话。”
    灵犀开始在青石台阶上跳来跳去,她大概真的挺开心的。羲和帝见她如此,心里忽然想,把她当做妹妹也不错,他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想占有她了。
    “别蹦了,小心磕着牙。”羲和帝远远地站着提醒她。
    灵犀正要回答,不提防脚下一滑就往地上摔。羲和帝迅速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在把她扶正之前先训斥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灵犀果然不敢在青苔上玩了,她看了一眼羲和帝,惊奇地说:“大哥,你刚才离那么远,怎么过来的。”
    羲和帝不接话茬,抬手排掉她身上的土,又说:“回去睡觉吧。”见她绣鞋上沾了青苔,于是蹲在地上用手帕给她擦。灵犀低头看着他的头发和肩膀,开口说:“大哥,你能给我点钱吗?”
    “嗯。”羲和帝擦拭得很仔细,漫不经心地说:“去库房拿,或者找何婕妤。”宫中事务目前还是由何婕妤管理。
    “我不想找她。”灵犀不太高兴。
    “拿了人家的胭脂,连句好话都不说?”羲和帝把手帕叠起来,轻声说。
    灵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的手:“手帕脏了,给我。”
    羲和帝不甚在意地揣进袖子里,又说:“你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去拿,不必请示别人,连何婕妤也不必。”他顿了顿又轻声说:“你才是离我最近的人。”
    灵犀不搭理他,高高兴兴地去取银子了。
    过了几日,灵犀揣着从羲和帝那里拿的几千两银子跟蓝贝贝约会,两个人包了整个河面上的花船,勒令他们不准出港,然后两人架着小舟在河面上游荡。
    灵犀蹲在甲板的小火炉旁边,专心致志地做烤鱼。两名舟子在旁边打下手,一个负责刷调料,另一个负责烧茶水,三个人玩的兴致勃勃。
    蓝贝贝谪仙似的坐在桥头钓鱼,烧烤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飘过来,让他觉得很郁闷,和想象中的风花雪月不一样啊。过了一会儿灵犀拎着一串油滋滋的烧烤过来了。
    “你吃辣吗?”灵犀贴心地问。
    “……不吃。”
    灵犀递给他几串烤蔬菜,自己跑到船舱里拖了一个大口袋过来。她坐在蓝贝贝身边,颇为高兴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
    “我从宫里带的。”
    “……哦。”
    还有酒壶,酒杯,茶壶,茶杯,甚至还有一个小方桌。
    蓝贝贝目瞪口呆之余,只好赞赏:“筹备得很充分啊。”
    蓝贝贝像神仙那样出尘,灵犀觉得这样的美人是不应该忙于人间的琐碎的,因此她丝毫不以为苦,反而为能亲近他觉得很荣幸。
    灵犀的思想本来就够怪了,蓝贝贝的性子跟她半斤八两。他想了想,说:“我唱歌给你听吧。”
    灵犀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知道男人也会唱歌,她惊喜地放下了烤串,做认真聆听状。蓝贝贝望着河面,唱了一曲将士出征的歌。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并无金戈铁马之气,而是婉转绵长,专门唱给她听的。
    灵犀微笑着,很幸福地吃苹果。
    两个舟子坐在船尾,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俩。
    ☆、蓝贝贝探病
    在外面泛舟游玩了一天,当天晚上灵犀开始打喷嚏,她没敢吱声,随便喝了姜汤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丫鬟进来掀床帐,惊得后退了几步,指着灵犀道:“公主您的脸……”
    灵犀抓起菱花镜一看,脸颊额头全是一道道红色斑块,她吃了一惊,当地一下把镜子扔了,又朝外面喊:“快去叫御医来。”
    灵犀不知道她有严重的妇科病,那是小产留下的后遗症,她的身体很衰弱,随便一场风寒都能把她摧垮。所以一次户外游玩的结果是,满身斑痕,发烧、落红不止。她躺在床上吭吭哧哧地咳嗽,吃完了药后就继续睡了。
    羲和帝风一般地闯进来,掀开帘子见她睡了,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身要走。外面天色微亮,他还要去早朝。
    灵犀本来是很坚强的忍着病痛,一听见羲和帝的声音,当即掀开棉被坐起来,未语先流泪,声音都是沙哑的:“大哥……”羲和帝忙走近床边,灵犀便如乳燕似的投到他怀里,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十分凄惨委屈。
    羲和帝腾出一只手抱着她,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女,目光颇为严厉。侍女们很不知所措,因为灵犀刚才明明挺安静的,虽然难受,但也没到这种惊天动地的程度。
    灵犀自己哭了一会儿,也觉得很没意思,于是擦了擦并不充沛的泪水,从嘴里吐出一枚话梅核。她抽了抽鼻子,哼唧道:“肚子疼,身上好痒。”
    羲和帝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阵,脸上的斑痕经过泪水的冲刷,愈加醒目了。脖子上也有一道道的红印,一直延伸到衣服里面。于是羲和帝命人把药水拿来,重新给她涂抹,中药的气味并不好闻,涂在脸上很凉。灵犀蹲坐在床上,仰着脸看他,很沮丧地问:“我的脸什么时候能好啊?”
    “很快的。”羲和帝说:“上次生桃花癣也才持续了十几天。”
    灵犀想到这十几天里不能见到蓝贝贝,不禁忧伤地叹气,然后又问:“我以前也生过癣吗?”
    羲和帝的神色很快沉下来,他沉默着不说话,灵犀只好去撕扯他的脸和耳朵,尖尖的指甲划到脖子,慢慢渗出一点血。灵犀急忙收手,做错了事似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以前有过。”羲和帝很艰难地说,灵犀忘记了过去,他不能忘记,活在愧疚与自责中并不那么好受。但羲和帝已经习惯了。他在她脸颊和脖子上涂满了药水,然后说:“身上要涂吗?”
    灵犀摇摇头,她看见羲和帝脖子上的一线血迹已经自动凝固了,于是毫无愧疚之心地继续撒娇:“人家想喝糖水。”
    羲和帝起身给她倒热水,加冰糖。顺便照了一下镜子,然后说:“爪子太利了,剪了吧。”
    灵犀装作没听见,喝了一口水就推给他,嚷着要吃核桃,并且一定要是山核桃。婢女们小碎步递上来一筐小核桃和夹子。羲和帝伸手拿了一个核桃,拇指食指一搓就碎了,然后拍到灵犀的手里。他猜测灵犀不会吃到第三个。结果灵犀尝了一口就不满道:“我要吃奶油炒过的核桃。”于是婢女们来来去去地给她送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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