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哑言,她不得不承认唐奕承说的是事实,是她心里太乱一时没想清楚。
    客厅里的气氛陡然僵滞了。
    两人站在和暖的灯光里,周身却寒意遍布。
    陆语仰头看向唐奕承那张冷酷的脸,只看见他狭长的眼眸里像是有星云瀚海在翻卷着,那汹涌的情绪让她有些看不懂,却又似乎随时都可以把她吞噬掉,这让陆语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恋人之间就算有误会,他也不至于这么凶她啊。
    陆语鼻子一酸,讪讪地耷拉下脑袋,转身就要上楼,殊不知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发出门把转动的声音,以及蒋仲勋那句——
    “梁氏的事情与唐奕承无关,整件事都是我的主意。”
    蒋仲勋散步回来,口吻沉缓,字字铿锵有力。
    他今天之所以会从纽约飞过来,本来是跟唐奕承商讨禧景湾的项目,没想到遇到小情侣吵架,看来他这趟是来对了。
    果然,蒋仲勋的话音落下,陆语和唐奕承双双怔住了……
    ☆、第46章
    46.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语和唐奕承的争吵声,惊动了楼上的沈素芳。
    她快步走出卧室,倚在旋转楼梯的汉白玉扶手前,探头往楼下的客厅看去。见陆语眼里噙着泪花,沈素芳心里一紧,立马走下楼梯,她刚数落叨唐奕承两句,却被蒋仲勋打住了。
    “没什么大事,我带唐和陆小姐出去一下,有点事情谈。”蒋仲勋对沈素芳说道。
    沈素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蒋仲勋打圆场总是好的,她点了点头。
    唐奕承也看到了陆语眼底的泪,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在那水漾波光里狠狠地晃动了一下,几乎就要心软,可到底,这女人对梁梓行那种发自肺腑的关心,还是刺伤了他。
    唐奕承脸上犹带着几分薄愠,压不下去。听了蒋仲勋的话,他也不问去哪儿,兀自在玄关处取了外套就开门出去了。
    陆语僵在客厅不动,心里酸的就跟淬了柠檬片一样,特别不是滋味。
    直到沈素芳把她的大衣递过来,软言劝说:“小语,奕承有时候就是这样坏脾气,一会儿他冷静下来就好了,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唐奕承的脾气,陆语再清楚不过了。
    他性情寡淡,气场凉薄,让人觉得不容易接近是常态,但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柔的,仿佛卸下了所有的棱角和光环,只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她眼前。尤其是他方才对她苛责成那副样子,真真是九年来头一遭。
    陆语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触碰到了这男人的逆鳞,越发觉得委屈,眼圈都红了。但碍于有外人在场,她又不能耍性子,只好朝沈素芳“嗯”了声,然后逼退眼泪,乖乖穿上大衣,跟着蒋仲勋和唐奕承出了门。
    **
    半小时后,“语”会所。
    春节期间,这间极其高档的会所并未营业,但唐奕承是老板,出入自由。他不知道蒋仲勋为什么提议来这里,也不确定对方究竟要说什么,不过这里环境清幽雅致,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爱你,以友之名。
    陆语第一次来,如果不是蒋仲勋,她压根不知道b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日式榻榻米矮桌,三人落座后,陆语对这间会所名字滋生出的短暂惊诧,很快便湮没在蒋仲勋接下来的那番话里。
    同样的清雅茶室,同样的*故事,蒋仲勋几个月前来b市时、曾在这里跟唐奕承提及过,现在他又给陆语讲了一遍。
    清茶缓缓倒入青花瓷杯,茶叶滤得干净,浅浅的碧色茶水清澈见底,这反倒衬得蒋仲勋的口吻沉重了:“陆小姐,其实我跟梁氏有着很深的恩怨。为了等梁氏破产的这一天,我等了二十多年。”
    陆语怔然,握着瓷杯的手猛然僵住:“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惊愕反应,跟唐奕承之前乍听此事时差不多。如果说他为了报复梁梓行隐忍不发了七年,那么蒋仲勋则忍了比他多上三四倍的时间。其中的苦,不得而知了。
    那种苦,就连今日终于得到解脱,仍旧带着褪不去的疼涩,以至于蒋仲勋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起一抹痛色。
    他说:“梁梓行的母亲叫梁霞,是我的前妻,第二任太太……”
    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蒋仲勋的原配夫人在诞下孩子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蒋夫人弥留之际的遗言就是让蒋仲勋给襁褓中的婴儿找个妈妈,不要让孩子在没有母爱的家庭成长。蒋仲勋跟夫人爱得极深,丧妻之痛自是不必多说,可为了遵从夫人的遗愿,他还是在熟人介绍下,认识了梁霞。
    梁霞家境不好,婚姻不幸,离异后带着个儿子,就是当年只有两岁的梁梓行。梁霞对这门婚事极为积极,毕竟蒋仲勋正在创业,他又长得英俊不凡,他们孤儿寡母的能嫁入这样的人家,简直是三生有幸。
    可后来,梁霞就不这么认为了。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魔怔了,总之她就觉得蒋仲勋偏袒自己的孩子,对梁梓行不怎么上心。再加上相处久了,梁霞越发对蒋仲勋动了情,可对方一直对死去的原配念念不忘,这让梁霞很是苦恼。
    这世上,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比较,催生了嫉妒和邪念。
    蒋仲勋发现孩子丢了,是在一次出长差回家后。
    当时梁霞说,是管家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出去晒太阳,一转身婴儿车就不见了。女管家事后在蒋仲勋面前长跪不起,连声认错,所有的罪责都担下了,吓得直拿脑袋撞墙。
    蒋仲勋当场就懵了,赶紧报警。警方迅速介入,可那时候c市的城市监控网络还没现在这么发达普遍,无法准确还原事出的那一幕,警方不排除孩子是被人贩子拐跑,卖到什么犄角旮旯的乡村去了,种种可能谁都说不准,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这一找,就是好几年,蒋仲勋无暇顾及梁家母子,最终支付了大笔赡养费,草草离婚了事。
    直到蒋仲勋发觉孩子丢失可能并不是管家疏失造成的意外,而是梁霞精心策划的阴谋时,事情已经过去数年,梁霞早已带着梁梓行移民美国。后来的事情不言而喻了,蒋仲勋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指证梁霞,他只能在美国扎根立业、伺机报复,可梁霞跟他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几年间带着梁梓行辗转了很多城市,最终在b市定居,还用那笔赡养费开了公司……
    这一朝雪恨,一等,就是二十余年
    老公,求抱大腿。
    蒋仲勋沉甸甸的声音落下,茶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陆语整个人都呆怔了。
    她从不知道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也许,连梁梓行都不知道梁母曾做出过如此恶毒的事情吧,毕竟他当时的年纪那么小。
    大概是看出了陆语的晃神,蒋仲勋浅啜一口清茶,隐去眉宇间的沉重,他道:“母亲的基因和性格会影响儿子的一生,梁梓行的性情很大程度上随了他母亲……”他也用了下三滥的方式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可蒋仲勋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便被唐奕承的一声轻咳打断了。
    他抬眸看向唐奕承,就看见唐奕承不着痕迹地跟他摇了摇头。
    有的事,他宁愿陆语一辈子不知道。
    蒋仲勋了然,叹口气,他转而拿出手机,翻出一组照片递给陆语:“你看看这些吧。”
    陆语还沉浸在某种震撼的情绪中,她恍恍惚惚地接过手机,目光倏尔一凝。
    照片像是私家侦探拍的,一对男女的亲密照。
    陆语紧锁眉头,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这不是梁梓行和周萱萱么?”
    蒋仲勋点点头:“所以你不用因为梁氏的事,而感到内疚,更不必因此责怪唐。梁梓行是追求了你好多年没错,可他的生活一点都不寂寞,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陆语一字不差地听着对方的话,蓦然想起了周萱萱之前在村子里跟她说的那句“梁梓行是我的”,她突然发觉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
    也许,那种种错综复杂的感触,仔细梳理起来,其中最多的,竟是释然。
    如果说,陆语一直对梁梓行的付出感到亏欠,感到负担,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他,那么,现在这种愧疚不知不觉轻了,也淡了。
    时间,在清茶的淡香中,一分一秒的流淌。
    听蒋仲勋说了那么多,陆语不免触动,她知道对方为什么跟她讲这些。时光在这位长者身上沉淀的内涵,让他完全能够把所有的*和秘密埋藏于心,根本不需要向她这个外人倾诉。
    陆语亲手帮蒋仲勋的茶杯续上茶,她说:“蒋先生,谢谢您的开解,事情我都清楚了。其实我下午的时候有点心急,也不全是因为梁梓行。虽然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他有事,但静下心来想想,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梁氏有今天,梁梓行确实是有责任的。我不会怪唐奕承,更不会怪您,我只是觉得唐奕承应该事先知会我一下,我就不会被那些新闻吓一大跳了,也不会胡思乱想那么多了。毕竟我们是男女朋友,他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我不会无缘无故为了别人的事跟他置气。”
    陆语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她发觉把这些心里话都大大方方的、毫不遮掩的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她倒是舒服了,可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奕承,却是微微蹙眉。
    这女人这番好听话,应该是跟他说的吧,可陆语怎么自始至终都不看他一眼呢?她全然一副跟蒋仲勋推心置腹的样子,这是拿他当摆设?
    蒋仲勋忽而笑了,他把陆语斟的茶一口气喝干,茶杯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他颇有几分豪气地总结道:“行了,今天咱们就聊到这儿吧
    王爷步步逼嫁。你们小两口有什么话,回家说去吧,我也要回酒店休息了。”
    唐奕承的脸色比先前缓和许多,不管怎么说,陆语刚才的话算是戳进他心坎里去了。
    三人离开茶室,走到会所楼下,唐奕承对蒋仲勋道:“我送你回酒店。”
    蒋仲勋摆摆手,“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回去吧。”
    唐奕承了解他的性子,也不再坚持,“好的,你路上小心。”
    蒋仲勋颔首,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陆语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他:“蒋先生。”
    “怎么了?”蒋仲勋驻足,回头看她。
    外头挺冷的,陆语没带手套,她搓了搓手,问道:“那您的孩子后来找到了么?”
    这丫头是关心他,蒋仲勋莞尔一笑,却语焉不详,只说:“该找到的,总会找到的。”说完,他便抬脚走了。
    “所以这到底是找到了,还是没有?”陆语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应该还没有找到。”唐奕承替她解惑了,他从未见过蒋仲勋的后代。
    蒋仲勋在寒风中渐行渐远,尽管他身姿笔挺,但到底是上了年纪,那抹远去的背影莫名多了一抹苍凉和孤寂,陆语忽然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那种失去亲人的感觉,很痛的,她知道。
    在会所门口停留的短短时间里,陆语看着蒋仲勋离开的身影发呆,唐奕承凝眉瞅着她。
    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了,却依旧亮闪闪的,黑亮的瞳仁像是倒映着月色下的水波,看得他有那么一片刻的晃神。
    其实,刚才在茶室里,唐奕承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原本觉得,爱是一种维护,不分理由、不论对错的、完完全全的维护,所以不管他对梁梓行做了什么,陆语都是应该站在他这边的。
    以至于她在为梁梓行的事质问他的一瞬间,让唐奕承像是被触碰了逆鳞一样恼羞成怒。他就那么本能地想到了那水深火热的七年,以及她和他承受的全部煎熬。他们痛失的孩子,他们被误会蹉跎掉的时光,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爸爸……那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拜梁梓行所赐。
    那个男人,是唐奕承这辈子最恨的人,陆语怎么能帮他说话呢?
    可仔细想想,陆语并不知道梁梓行曾经做得那些龌龊事,在这种懵懂不知的情况下,她对他仍旧存有情谊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怪她。
    想清楚了,唐奕承就后悔了。
    他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凶她的啊。
    不知道现在示软是否还来得及,唐奕承微微一沉气,音色和煦:“小语,我们回去吧
    秦少诱婚之娇妻难逃。”
    说着,他抬手,就想要搂住她的肩,却在碰到她的前一秒,陆语猛地警觉,她灵敏地像是蜗牛的触角,突然闪身,避掉了他的手。
    “我今晚回陆宅住。”陆语绷起小脸,一点没有方才跟蒋仲勋说话时的亲切可人了。
    冷风吹在唐奕承脸上,他的五官更显深邃坚毅,表情却是温柔的不像话,诱哄似的说道:“你还生我的气呢?你刚才不是跟蒋先生说不怪我了?”
    陆语白他一眼,“那是说给人家听的话,你也信啊?”语毕,她双手往羽绒服口袋里一插,闷头就朝路边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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