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直不出现,又让武梁提起了心。
    不过邓隐宸跟武梁从前的相处也是这样,真的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但有事的话肯定还是会出现的。所以她觉得邓隐宸忙嘛,这么久没回京,回来了自然要忙着汇报工作,交办公事,催要军粮,照拂家小,等等各色的事由,哪里就得空跑到她这里来。
    反正她高高兴兴过了个年,直到挨了那么一刀,然后,邓隐宸还没出现,她就真觉得不对了。
    如果他在京城,不至于她这儿快没命了,那位都不来看望那么一回吧?
    可若他没回来,那征粮的事儿呢?
    她躺在床上,旁敲侧击向程向腾打听。
    才知道邓隐宸回京什么的,根本就是虚放一枪,是为了给西南匪军一个可以大喘气放轻松的错觉,让他们麻痹大意放松警惕。
    然后这位悄没声的带着精锐部队深入深山老林,玩各个击破,玩跟踪刺杀去了。
    这招其实很险,舍自己有大部队的优势,学人家匪兵小股侵入,很需要艺高人胆大才行。邓隐宸这般兵行险招,也是被一向不正面遭遇,四处给人打游击的逆兵给纠缠烦了,准备擒贼擒王,干掉逆王再说。
    但逆贼势力在那里扎根已久,熟悉地形,听说逆王还备有n个替身啥的,几番让他们无功而返。
    邓隐宸没宰着人,没想到却扒拉出了人家的粮仓,意外抢回了许多粮食来。
    西南军原本就是这么苦逼,正规军缺粮,但人家贼寇却富裕,不反抢回来怎么可以。
    当然逆贼丢了粮食哪肯罢休,倒出山几番与朝廷军对决。
    所以反而是年节下,西南那边打得最为火热。
    总之,粮草是不那么急了,据说抢来的粮食很够他们霍霍一阵子去。
    但程向腾说,国库空虚,而蜀地富庶,我饿你饱,朝廷会不征那儿的粮吗?别说西南抢来的粮草支撑不了多久,就算够多,朝廷也想要从蜀地征粮充盈国库官仓呢。
    总之朝廷征粮的决心是很坚定的,武梁也就放心了。
    所以后来她才会悠哉的跟着陶远逸先往江南而去。
    总之蜀中收粮这事儿虽然挺大,事关武梁全部的身家,债务,一切,但实际上,因为一直都算挺顺的,并没有让她多操什么心。
    早前她从程向腾那儿得到确信儿,早早出击,算是先下手为强了,截止年前,就将二十二万多两银子变成了粮食。
    而朝廷这边正式口风放出去,也是年关口上,其他粮商闻讯而动时,她这边已经是囤得满满当当坐等涨价状态了。
    到了年后,蜀地粮价果然看涨,忽忽悠悠就高了一成去,也是顺当得很。
    唯一不顺的地方就是,她原本期望着能速战速决,朝廷钦差一到,哗啦将粮一收,于是她揣钱走人,干净麻溜。但现在,不能了。
    西南军粮草能挺住,朝廷也不急了,旨意颁得慢慢悠悠的。而新任征粮官程烈,是在小唐氏满月宴之后才上路往蜀地而去的,比武梁他们还晚些时候出发。
    晚多少也都没关系,耐着心多等等就是了,只要朝廷是从蜀地征粮就行。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朝廷是从蜀地征粮没错,却给出了这样一个让人瞠目的价格。
    还让不让人活了?
    两成,二十五万两的两成,足足五万两,正正好能让她手里唯一的成兮酒楼赔个精光。
    好嘛,辛辛苦苦多少年,一朝滚回到从前。她可以去好好练练吊吊嗓,准备着以后卖个唱挣口粮了。
    ···
    江宁离蜀中并不算远,七天,武梁已与燕南越汇合。只是一见面,武梁就先被燕南越的形象吓得一跳,“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吃不饱饭了吗?”
    这是粮商要饿死的节奏?
    燕南越笑得颓然,喃喃道:“你也瘦得厉害……”
    武梁瘦,那她是伤的。但燕南越纯粹是急的,吃不下睡不好的,天天团团转,能不瘦么。
    两成啊,那眼看着要赔出去的银子山一样重,时时压在他的心上,虽然他不是老板,但那些银子都是经他手赔出去的啊。燕南越只要想想,心里就一疼一疼的。
    当初武梁将银子托付他手时,他满怀感激也豪情万丈,觉得这么多银子,他一定能拿来生出许多银子来。没想到如今是这样的局面。
    这些赔上一大票,武梁那里只怕也再支应不起。一个可伶可俐的人只怕就从此得萎了,再卖身为奴为贱也说不定。燕南越只要想想,心里又是一疼一疼的。
    但他束手无策。
    心里无比的愧疚难安。好像让她坠入尘埃这种事,眼看就要不可避免地发生,且是在他全部参与下发生的似的。
    他哪里吃得下睡得着?
    给武梁去信,一方面自然是向老板汇报情况,另一方面,燕南越心里当然是抱着希望的,希望武梁能妙手回春,医治这让人无望的死局。
    所以当看到风尘仆仆精神萎靡身形消瘦的武梁,燕南越心里更加的着慌。
    她是一路忧心过重才形容憔悴的吧?连她都这样,那肯定是真的没办法了吧?
    憔悴消瘦眼有红丝什么的也就罢了,可武梁真是扛不住燕南越那一脸的愁苦神情,心说这人向来在从商上也是自信满满,这下只怕打击大了吧?
    “我年后受过一次重伤,所以掉了些膘,没调养太好又舟车劳顿,所以脸色可能不大好。”武梁道,说真的,她这连日奔波的,那伤处真还又隐隐作痛来着。“不过这和粮价没什么关系。你也别这么颓,快打起精神来一起想办法才好。”
    她说话声音朗朗,精神济济的样子,让燕南越又升起些许希望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有应对之法了吗?”
    “办法多的是。”武梁神色轻松,成竹在胸,“第一若朝廷不强征,咱就囤着不卖,等朝廷征完这波就是了。如果不卖不行,咱就分而藏之,可以藏老乡家里,充当民粮。第二程钦差下手狠,咱想法把他撵走不就行了。第三现在价格过低,咱想办法把市场价提起来也就是了。”
    说完看着燕南越,一副“你说是吧”的表情。
    张口就三个主意,燕南越表情很激动,只差要鼓掌了,“太好了!那咱们现在先按哪一种准备?”
    武梁笑,“你觉得哪种法子简单,咱就进行哪种。”
    燕南越愣。法子咋一听似乎很简单,细想想哪种都不简单。
    首先囤最简单,什么都不用做。但粮食陈不如新,越囤越掉价,还有囤起来的费用和折头,除非能一直囤到遇上灾荒年什么的。并且这么熬时间,他们熬得起吗?钦差大人虽然定了粮价却并不在征粮上上心,谁知道要征到什么时候。
    还有藏。就因为这次来时带的人中就有锦城这边的老乡,所以咋一听变商粮为民粮的法子很可行。
    可实际上他们那么多粮食啊,要往老乡家藏,那得发动相当大的村子才行吧。到时候人多嘴杂,随便谁漏个风也就完事了。
    还有撵程烈。人家可是钦差大人啊,连程向腾都弄不动他吧,那得请上意才行呢,她有这能量?
    至于提价,傻子都知道价高能赚钱,但官价标杆在那里竖着呢,那是谁想提就能提的?
    武梁一到,他就有种有了靠山的感觉,自己脑子都不会转了。
    武梁仍看着他笑,“难道你还真当真了?”
    燕南越挠挠头红了脸,“是呢。”
    心里一层浅浅的暖悄悄弥漫。既然她也无好办法,肯定心里也很着急,却还要来逗自己开心。
    本该他去开解她才对。
    武梁见他终于没了那苦相,才问道:“你之前怎么那么紧张?”
    燕南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知道,那些同来的粮商们,个个眼睛瞧着咱这里,出来进去都得顶着那些目光,想放松都不行啊。”
    同来的粮商们,指的是同从京城过来的那些老板们。
    锦城里也不多,有三个。一位姓丁,据说巨有钱,原来做皮毛生意的,后来在京城好像搭上了谁,反正这次得了信儿就过来收粮了。另外两位,一个姓王,一个姓卫,也都是大老板。
    ···
    说起来蜀地的情况,好像并没有那么糟透。
    因为程烈进蜀,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在做价格震荡。
    燕南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锦城,地处蜀中,是最繁华富庶之地。他们选了这样的地方为据点,往周边各府县乡镇辐射收粮的。后来陆续加入的收粮商家,也大多选择进驻锦城。
    而程烈的人马却驻扎在茂阳城,那里是出入蜀地的关口,往外运粮方便。看样子他是想要稳扎稳打,从茂阳开始逐渐扫荡过蜀地全境的意思。
    参照之前燕姨娘她老爹那一咖的征粮手段,那是耍横又讲理的。一旦遇到粮仓就直接开仓放粮,强买强卖得招人恨,但人家朝廷给出了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还会按册上人口给大户留下富裕的口粮,只是不给人讨价还价谋求更多的机会而已。
    就冲着这三成,燕南越他们来了,别的粮商来了。但是现在,程烈不走寻常路了。
    他守着这么个有高山险隘却良田廖廖的地方,不去富庶的锦城不说,还非得先在价格上搞起了花活。
    他先前给出的官方报价那么低,完全没有说服力,所以程烈那边一直也收不到什么粮食。据说他丫的就没以这个超低价收到一颗粮食。
    这么忽忽的没了两成,谁肯卖呀?粮商们不动,乡民们当然更不动。他们这时节将种粮一去,谁家还能多富裕?就算有,价格不理想就自己囤着呗,十万火急等钱用的,还真没让他碰上。
    程烈也没一直硬挺着,过了几天见官仓颗粒无收后,他开始涨价。虽然涨得让人很无语:一石大米涨价十文钱。
    一石大米啊,按现在得一百多斤啊,给涨价十文钱,三个多烧饼嘛。这也算涨?
    然后一天接一天的,他天天给涨十文钱。
    这是好势头,天天有得涨,就天天有盼头啊,这么着下去也不错,过一阵子就能将定价低的那两成补起来呀。
    谁知不等人高兴,这么连着涨了几天之后,这位忽拉又把价格拉回从前了。
    砸得人心凉啊。
    然后凉几天吧,他又开始十文十文的涨,再让你怀揣上芝麻绿豆大的盼头,然后再降。
    从程烈入蜀,到武梁接到信儿过来与燕南越汇合,这前后也小二十天的样子,程烈这里已经涨跌几个来回了。
    他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人们,价格最高也就这样了,逮着高点赶快出手,否则过期不侯啊。
    这是要将耐不住性子的人三振出局哪。
    不过这种震荡吧,有经验有实力的商家没谁怕的。你程烈是来征粮的吧,你这么弄来弄去征的粮在哪儿呢?朝廷不催粮吗?商家等得起你等得起吗?
    总之他怎么玩都可以,只要不以这么低的价格强行开你的粮仓,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但是这样的情形之下,粮商们也是没事可做唯余观望了。继续收粮?没人敢。沽货走人?没人愿。
    于是大伙儿的目光都盯着茂阳,盯着程烈,打探着这种钦差大人的一举一动,以期能预判他未来的举措。
    然后,有人就发现了第二件事。
    程烈似乎带了不少兵丁入蜀。
    有多少人说不清楚,只知道除了明面上他的护卫随从工作班子,他还在茂阳城里包下好几所大宅院,里面安置了许多便装的人。
    那些人明显的北方口音,明显的一身铁血硬性,那气场那外形,都很难泯于普通民众。
    那是北地兵丁。
    在这件事上,程烈没有张扬,似乎也没有刻意的隐秘行事,他这些人是要拿出来用的,还要靠他们威慑地方官吏,威慑地方百姓呢,怎么会完全不让他们显露人前。
    就是这件事儿,让粮商们有些燥动了。
    这些后来加入的外地粮商,基本上从京城过来的居多,因为他们最先得到消息,最先行动起来。也有个别江浙山东等外地的,但这些人不管来自哪儿,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至少在京城里眼线灵活。
    没谁不知道程烈的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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