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隐宸于是继续幼稚着,身上的凌厉之气更盛了。
    十一小身板绷得直直的,显然相当的紧张,几个字的篇名都说得磕磕巴巴的。
    武梁也耐不住了。这死盯着她干嘛呀,有事儿说事儿呗,咱就长那么好看?丫个没见识的。
    总之这不理会都不行了呀。
    她轻咳一声,抖抖袖子摆出夫子的正经劲儿来,拿腔拿调地道:“这位公子可是想旁听本夫子的讲座么?请交束脩。”
    十一倏地抬头看她,眼里神色可乐又佩服,他都紧张得要发抖了呀。然后睃一眼外间那人,慌忙将头又低了下去。
    邓隐宸:……
    他跟她抖威风呢,她跟他开玩笑?
    ···
    武梁自然早看得出这位邓公子不只是一般的闲散王孙公子,肯定是手握权柄之人,并且手里权势应该还不小。那通身虽然刻意淡化,依然掩之不去的气势,也只有久居上位者才能历练出来。
    不过武梁不象孙大兴,看得出这些她也不会心下打颤什么的,想反,她坦然得很。
    因为她近距离服侍过这位,多少能观察出来一点这位的禀性。
    比如他不爱跟人开口多讲半个字,有什么事儿多是蛔虫腾飞在那里开口,说着“我们公子需要……我们公子有赏……我们公子要休息了……”
    他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呢?不过就是傲呗,似乎跟她们这些人讲话聊天小了架子低了身份似的。
    然后还有,他办事很随性,自己想怎么着怎么着。
    象对付孙二兴,他肯相帮,他就开着门侯着。他不肯相帮,他就一掌把门关上,完全不在意别人会如何。
    他凭什么这么自我?他不在乎呗,他高高在上大爷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着“不管他如何,别人都不能把他如何”的傲然。
    他对人大多摆出的是一副平和淡然的神色,不过却过分淡漠了些,让人觉得他从头到尾,没有不耐,没有厌烦,没有赞同,也没有兴趣。他连个眼色都懒得给你。
    所以所谓平和不是真的平和,只是人家懒得理你,或者是懒得和你一般见识的敷衍。
    ——就是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疏离,让武梁觉得很放心。
    这样的人,必然不屑于去欺负她们这种下里巴人的。那样会让他觉得掉价,那样会留下令他厌恶的那抹蚊子血。
    那不就好了?!
    想想孙二兴那样的,明明白白闯了房扑了床的,他也只是辟手扔出去罢了。
    这就是明证啊。
    所以武梁对这位邓公子,无视倒真不敢,但她很放松却是真真儿的。
    ···
    在武梁说出那句话的一瞬,腾飞也迅速的抬头看了邓隐宸一眼。
    一个女子,敢枉称自家少爷夫子?少爷会生气的吧?
    邓隐宸的表情也有一瞬的呆滞,但他很快恢复了自然,淡淡地答了一个让腾飞意外的字,他说:“好。”
    武梁就眨着眼睛伸出手来,“那么,拿来吧。”
    邓隐宸于是很配合地问:“多少?”
    “……你有多少?”
    邓隐宸愣了愣,哪怕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他也没想到她敢这般问。
    他有多少她就敢要多少?她有那么大的胃口吗?
    “有多少回去清点了才知,夫子跟我去取么?”
    武梁挑眉,这怎么听着象引诱孩子的怪黍蜀了?她傲娇摇头:“本夫子都是别人送过来奉上的。”
    那位不紧不慢,“可我是大主顾。”
    呃,这聊的是生意经吗?
    当然她不会跟他走啊,会不会发生收帐之外的插曲且不说,这种情况下跟他走,岂不是让她落了下乘。
    她大方的挥手,一副不跟你计较的模样:“手头不方便就容你先欠着,日后再结。”然后揽着十一转身,准备结束话题了。
    邓隐宸却道:“手上很方便,也不算多,两千两纹银如何?”这丫头不说胆怯谦卑了,简直是嚣张啊,邓隐宸报这样的数出来,就是想吓吓她,看她敢接么?
    武梁听了就真笑了,“两千两现银吗?”她看向腾飞的眼神十分怜悯,“您和马兄弟真是辛苦了。”这得托运多重的行理呀。
    腾飞还在惊讶中没有恢复过来呢,他家的冷面少爷呀,刚才还心情不好的少爷呀。竟跟个丫头玩斗嘴?
    这会儿见武梁看向他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马兄弟?是谁?
    白马同学在马厩里轻轻喷嚏。
    邓隐宸自知失言,脸上不由挂上了一丝恼意,到底微微调开了视线。
    ···
    虽然最后并没有真的收到钱,但有了这么一番对话之后,武梁心目中,这位冷傲的邓公子立马有血有肉可远观可调戏了起来。
    武梁正想和这位邓公子攀扯攀扯呢。
    贵客既然没走,自然还归她们几个端茶上菜的伺侯。于是午膳毕,领了赏,武梁捏着赏的小荷包就抓紧时机聊上了。
    小院学房是她的主场,他跑过去盯人算是他的不当,武梁多少还是有些底气的。但到了客房这边,以丫头的身份招待贵客那又不同,武梁气焰低得很。
    说话都一副低头哈腰巴结讨好的模样,“那个,邓公子,听说你们一早出去探路了?”
    邓隐宸端着茶碗,淡淡“嗯”了一声,一边拿眼角瞥她。
    服侍茶饭时,她总不远不近站着,是动嘴的那一样,这会儿子倒端着一副小痞小贱,嘻皮笑脸模样,自说自话的凑近了过来。
    “雪那么深,太耽误事儿了对吧?”她道,“邓公子若急着赶路,我倒可以帮点忙的。”
    这是要赶他们走?邓隐宸挑了挑眉,“怎么帮?”
    “我可以请些村民给你们清雪啊,直清到接上官道去。”武梁道,声音都提得高了些,“公子也看到了,我那小院里人来人往的,咱的人缘人品还是有的,肯定帮公子请到人。”
    说着晃晃手上新赏的小荷包,那里面装着几块碎银子,“公子大富大贵人物,只需小小破费即可。”
    这乡间又不象城里,道上有人清扫。乡下冬日无事,下雪了就窝里蹲不出门,谁会去路上扫雪呀,没准还得扫湿几双鞋呢。
    所以要请人扫雪清道,给点小费实属正常吧。
    武梁这完全是替村民们找活计啊,这是正经事儿啊,多么雷锋。
    原来又是贪银子呢。邓隐宸不动声色道:“需花费多少?”
    “让我算算啊。”武梁道,然后很象样的开始掐手指。
    按乡里的工价计,干一天活三十多个烧饼,自然太少了些。室内活和露天活不能同工同价的对吧。
    按城里的价计,一天一两银子的工价不多吧?
    这燕家庄离着官道有四十里呢,一个人一天扫十里吧,需四人,每人一两银子,需多少来着?
    ……不过么,这位一看就是个不知稼穑的,跟他按个鬼的市场价呀。
    武梁磨蹭着时间装作掐算完,很实在地看着邓隐宸道:“估摸着得请二十来个人的,有个百十两银子就差不多了,公子就看着给吧。”
    四十里百十两银子?你是扫雪呢你是修路呢?腾飞都想冷笑了,但少爷没表态,他就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
    话说,少爷似乎不能用以前的常态度之了呀,这不又一句一句应上声聊上了嘛。
    邓隐宸坐在那里慢慢饮着茶,完全神色不动,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人家其实只是没有惊讶到一定程度),貌似还微微颌了下首。
    武梁见了,就一口敲定道:“那就一百两好了!不够的话我给乡亲们说说,想来这点儿面子还有的。乡间都是下苦力的人,不吝力气,又厚道,好说话得很。”
    她本来觉得这事儿就成了,没想到等了半天,那邓隐宸才瞧着她轻笑道:“我不急着走,所以何须花银子?只等着过几天天放晴了,雪自然化了,一两银子也不用出。”
    ……贱人哪,又不早说。
    武梁气,忍不住道:“那太阳公公又不是谁家外公,若他这次休假比较长呢?……这马上,可就过年了,谁家外公不惦念在外的孙子呢?”
    话说的虽还是劝诱之意,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事怕是黄了,边说就边站直了腰身来。
    那副谄媚殷勤表情完全收敛不见,一副功不成身要退的模样。
    邓隐宸忽然出手,一把拉住了她手里的荷包,瞧着她缓缓道:“我家外公确实惦念,怕我身边无贴心人服侍寝食难周。姑娘可愿跟随邓某左右以解老人心忧?”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物件,道:“以后束修、扫雪银子、大大的荷包,一样都不会少,姑娘意下如何?”
    ☆、第42章 .乡下年
    邓隐宸眉梢微挑,歪着嘴角,脸上的神色也很有些痞相。他盯着武梁的眼睛,看着她的反应。
    邪气男人挺好看,只是表白来得太突然,武梁有片刻的呆滞。
    ……其实不只她,大家集体呆滞中。
    腾飞:少爷这是说……唉呀妈,真的吗?
    桐花芦花:坏了,姑娘被人调戏了。
    武梁:……竟然调戏老娘?!!……调戏得好啊!
    本来她的下一步骤,就是想要微微的勾搭这位邓公子一下的,还在考虑从哪儿下嘴呢,没想到人家这么主动。
    孙家兄弟虽然自闹中顾不得她,但她跟他们也到底失和了。以后等他们过了这段,会不会有人继续对她不善甚至将情绪转到她身上呢。甚至那几位要反应过来是她作祟,会不会集中起来对付她呢?
    那她在这里日子要如何过?
    她得指望的,还是程向腾。
    他若一直对她不加理会,慢慢的孙大兴大概连表面对她的客气也不会再有了。
    可若是程向腾时不时的提起她对她有点儿表示,他们谁都得认真掂量着吧。
    那货不会真把她忘干净了吧?
    所以她想借借这位邓公子之口,如果这位邓公子到程向腾面前去提提她,那程二爷总能想起她一回吧。
    她眼睛笑得亮晶晶的,却掩唇哼哝道:“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公子长得这么好看,人家自惭形秽呢。”
    说他一威严男儿长得好看?这算夸奖?
    邓隐宸见她并无甚羞涩、惊喜之意,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他也说不清自己只是调笑呢,还是调笑着说出来了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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