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当即松手,雁回立刻连连退开,隔着三丈的距离,踏空浮在岩浆之上。
    她看着凌霄。看凌霄向来冷漠的神色被微微打破,雁回竟有一种诡异的报复快感。
    你看,没有你教,我依旧可以进步很大。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在和大人炫耀自己学到的新本事,想让大人惊讶,想让大人将注意力尽量多的落在她的身上。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有多幼稚,但雁回在凌霄面前或许已经很难改这稚气。
    凌霄看了雁回许久,也沉默了许久,然后垂了眼眸,只看着自己的手,将妖气一点一点逼了出去。待得他再一抬头时,盯向雁回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肃杀:“你修了妖法。”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又怎样。”
    凌霄面色一沉:“简直荒唐!”他斥她,一字一顿,语气是雁回在以前都极少听到的震怒。
    “有何荒唐?”雁回不解,“我被逐出辰星山,既然不再是辰星山人,我做什么事自然与你们辰星山无关。”
    凌霄唇角一紧,看着倔强的挺直背脊好不认错的雁回,他一默:“我便不该让你出辰星山。”他语气大寒,“竟放肆至此。”话音一落,凌霄双手合十,慢慢拉开,一柄似由坚冰雕琢而成的寒芒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那是他用来对付妖魔的剑,雁回知道。现在他要用这剑,来对付她了……
    然而,雁回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放肆,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至于让凌霄要将她斩与这柄剑下。
    “我是被逐出辰星山之人,我与辰星山,也与你凌霄道长再无关系。而今我的身体我想让它修什么,是由我来做主。你还有凌霏,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评头论足。”雁回立在空中,不卑不亢道:“我更不该接受来自你们的惩罚与制裁。”
    凌霏在后方厉声道:“妖即是恶,修妖法即是入邪道,除你乃天下大义,何需资格。”
    雁回望着凌霄没有说话。
    妖即是恶,你也这样想吗?
    那个告诉她,即便杀,也要心怀慈悲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大概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同意了贩卖狐妖,默许了以狐妖之血炼香以满足那些“贵族人”的欲求。所以他成了素影的帮手,召开辰星山的大会,杀了或许与他们意见相左的栖云真人。所以他也和素影一样,在筹备着与妖族开战,想一吞青丘,将西南版图也纳入中原的怀里?
    雁回这些问题没法问出口,自然也没法等到回答,但她却等来了凌霄携着寒意与杀气的迎头一剑。
    她凝了眸光,并不打算就此认命,她运起天曜教她的所有心法,大概是因为从未如此大规模的调动过身体里这样的力量,所以雁回也从来没有感受到她心脏里的那块护心鳞这般炙热的燃烧过。
    驻扎在她的心里,给她支持与力量。
    与凌霄一战,雁回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会输,但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战斗,因为不去争斗,就好像她也认同了那样的价值观一样。
    所以即便是输,她也要变成他们眼里嘴硬的死鸭子,永远不去承认与她自己的“正义”所违背的事。
    即便全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与凌霄过了不过三招,雁回的护身诀已破,凌霄一剑直取她的心脉,然而临到头却是剑势一转,反过剑柄,狠狠击打在她的颈项边上。
    然后雁回便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她往前一倾,倒进了小时候带她回辰星山的那个怀抱里面。
    清凉的温度如旧,只是雁回再也感觉不到其中暗藏着的温暖了。
    “回辰星山。”
    凌霄接住被自己打晕的雁回,淡淡下令。
    凌霏但见雁回只是昏迷,当即皱了眉头:“师兄,雁回行了如此多大逆不道之事,事到如今,为何却还不杀她?
    凌霄抱着雁回走过凌霏身边,沉吟了片刻:“十年师徒,留她一命,此次回山我自有处罚她的方法。”
    凌霏心急道:“先前将雁回逐出辰星山时本该还有一顿鞭打,那次师兄绕过了她,却如今,竟是还要护短吗?”
    凌霄脚步微微一顿,侧眸扫了凌霏一眼,凌霏接触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四周仙门弟子都在,凌霄不过默了一瞬,复而开口:“回辰星山后,我亲自执鞭,取九日,日日鞭打她八十一鞭,直至她周身法力尽失,筋骨仙脉尽断,此生再无法修仙,以示惩戒。我独留她一命,这在凌霏道长眼中,却也是护短?”
    打散法力,抽断筋骨仙脉,致使她此生再无法修仙……
    若真是那样,只怕是修什么都不能了,下半辈子走路恐怕都成问题吧。对于没修过仙的人来说,这恐怕不算什么,但对于入过仙门,曾御剑在空中自由翱翔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再狠戾不过的惩罚了。
    若是这样惩罚,倒还不如让她死了呢……
    周遭仙门弟子们皆是沉默,凌霏也闭口不再言语。
    凌霄便抱着雁回,一步走在前面,出了地底炎洞。
    没有人跟上来,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在出炎洞之时,目光微垂,落在雁回的脸上,沉默的看了许久,然后对着她心口处,先前因取心头血而留下的血迹,无言沉默。
    ☆、第六十九章
    雁回再醒来的时候,呼吸到的已经不再是西南之地那般浑浊的空气。
    此处灵气氤氲,是她从小呼吸到大的熟悉气息。
    辰星山……
    雁回一下便分辨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只是她如今身处之地四周黑暗寂静,只有头顶有一束光从天顶上照下来,落在地上,透出斑驳的影子。
    雁回眯眼去看,有些被阳光晃花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辰星山的哪个地方。
    她想站起来走两步,但却发现自己四肢分别被四根沉重的锁链套住,一动脑袋,脖子上也有被坚硬铁块束缚的感觉。她抬手一摸,脖子上果然也锁了铁链。抬头看了看,锁住她的五根铁链皆被死死固定在洞口周边,旁边还有封印法文。
    雁回试着往身体里探了探,果然,身体里内息虚无,约莫是被封住了去。要提起气息飞出去只怕是不能了,好在铁链的链条长,不影响她在这地牢里来回走动。
    雁回盘腿坐下,不明白事到如今凌霄带她回辰星山到底又是怎么个意图。
    还有被留在三重山岩浆里面的天曜,会不会真的被熬成龙汤……
    “师父!”雁回这里还在想着,头顶洞口外倏尔传来了子辰的声音,说得又急又快,“师父!此鞭刑委实过重,雁回既已不再是辰星山弟子,师父为何不放她一马?”
    “谈何过重?”
    听到凌霏这不徐不疾的声音,雁回挑了挑眉,这听起来,外面好似还来了不少人啊。是凌霄要拿鞭子抽她,所以还请了很多人来观礼吗?
    “而今这雁回已经修了妖法,精进奇快,还一心帮妖族做事,若放纵下去,怕是为害天下。她既然是辰星山出来的人,师兄为苍生除害,有何不妥。”
    听起来好像是很有道理。
    雁回听到子辰没了声音,本来她这个大师兄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哪会和人针锋相对的争执呢。
    这样的时候能帮她说话,已是很不容易了。
    外面不过沉默了一瞬,凌霄便开了口:“正午了,施鞭刑。”
    随着他话音一落,雁回只觉四肢的铁链倏尔一紧,拉着她便往洞口而去,一直将她送了出去,然后铁链一截接一截在空中变硬,直到变成了支撑着将她吊在空中的力量。
    往下一看,雁回不由挑了眉头,竟是辰星山的师叔师伯们尽数在场,连带着各峰的大弟子们都在后面排队站了好。
    最前面的是凌霄和子辰子月,以及雁回再熟悉不过的一群师兄师姐们。
    还真是在观礼啊……
    不过当雁回看见凌霄手中的鞭子时,她霎时明白了,大家都这样站着,到底是为什么。
    灭魂鞭,断其筋骨,灭其仙根,使其魂魄大伤,这辈子,都没有修道的可能,或许会直接让她成为一个废人。
    这对于修仙者来说,无疑是最为严苛的惩罚了。辰星山开宗立派以来,虽然立了灭魂鞭这个规矩,却从未有人被施以这个处罚。当徒弟的再怎么错,很多师父也狠不下心。
    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点一点教出来的徒弟。
    而凌霄,却能下得了手。
    她修妖法,在他心中竟是犯了这么不可饶恕的错吗。
    凌霄拈诀,手中灭魂鞭凌空飘起,长鞭在空中一转,舞出鲜红的一条光影,而后“啪”的抽打在她身上。雁回一时只觉被抽打的地方麻成了一片,待到第二鞭快落下之际,那伤处才倏尔传来寸寸如针扎的痛感。
    第二鞭落下,抽打在同一个地方,本就如针扎似疼痛的地方,这一鞭像是将那些针都抽打得穿透了她的骨头一样。
    雁回不可控制的唇色一白,她咬住了唇,眼睛蓦地充血。
    第三鞭,依旧是同样的地方!
    雁回咬破了唇,鲜血在嘴角落下,但她却感不到疼痛,因为身体能感觉到的疼痛,都在被鞭子抽打的那个地方了。
    九日,八十一鞭,每一日抽打的地方不同,但日日八十一鞭都会落在同一个地方。
    不过打了七八鞭,下方有些弟子便看不过去了,沉默的低下了头。
    子辰唇角颤抖:“师父!念在多年师徒的份上,师父便放过雁回吧!”
    凌霄不为所动,旁边凌霏眼神一斜,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动似又要开口。子辰径直一撩衣袍跪了下去:“雁回自幼孤苦,心性难免散漫,纵使有行差踏错,可也从未行害人之事,好歹也与师父十年相伴,而今便绕了她这一次吧!”
    雁回已被鞭子抽得有些神智模糊了,但子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声音却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师父……”子辰身旁,也有其他弟子站了两步出来,“雁回虽有过错,但此刑委实过于残忍……”
    有人开口,身后的弟子便也都轻声复议。
    凌霄只抬头看着依旧在受鞭刑的雁回,像是根本没听到身边的恳求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雁回死死咬住唇,即便已经将唇咬得稀烂,她也没失声喊出一句痛来。
    倔得像块石头。
    第一日这八十一鞭雁回不知道是怎么挺过去的,她并没有昏迷,也没有闭眼,就这样睁着眼,咬着牙,硬生生的受完了这八十一鞭。
    待到最后一鞭落下,雁回耳朵倏尔听到自己身体某处筋骨发生断裂的声音。她不清楚到底是哪儿伤了,因为整个身体好似都已经痛得不像她自己的了一样。
    刑完刑,链条慢慢落下,将雁回重新放回了地牢之中。
    外面的人慢慢散去。
    雁回躺在地上,望着外面的天,不久便看见了子辰满是担忧的脸出现在洞口,他望着下面的雁回,一言不发。
    雁回却拼了最后一分力气,咧嘴笑了笑:“大师兄。”她的声音极致沙哑,“谢谢你。”
    然后天上便像下雨了一眼,有水珠落在雁回的脸上。子辰一抹脸,道了声对不起,咬牙走开了去。
    她这个大师兄啊,就是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有什么好对不起她的呢。又不是他打的她,他能做的,也都帮她做了……
    傍晚时分,雁回躺在地上,倏尔闻到了一阵饭菜香,是久违的张大胖子做的大锅饭的味道。
    雁回鼻尖动了两下,抬头望上洞口,只见一个人影拉着竹篮将东西一点一点送了下来,落到雁回的脑袋边上。
    雁回眯着眼睛看清了那个人影,微微一愣:“子月?”
    子月身影一僵,没想到雁回竟然还醒着,她好似并不想让雁回发现是自己,于是咳了两声:“那个,是大师兄让我来送饭了,你快点吃,吃完我要走了。”
    雁回微微撑起身子,往篮子里一看,有饭菜,有鸡腿,还是两只大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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