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被孙福连带去了另一处偏殿,她被关入殿中,孙福连等人皆守在门外。
    白苏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懊恼不已,她应该克制情绪的,至少那样她还能见到白芷。
    不知过去了多久,殿外的那几人还在静伫看守,慕安那边也无任何要处置她的消息。白苏心急如焚。
    恰在这时,孙福连推门而进,朝着她躬身行礼。
    这个宦官为何对自己行礼?白苏一惊。
    “陛下有旨,请你即刻前往清雅殿。”孙福连依旧低头,样子十分恭敬。
    清雅殿——白苏又惊又喜,又怕又急,她也不顾孙福连的异常,立刻就向清雅殿奔去。
    与方才拥挤吵闹的宁华殿不同,清雅殿这里安静极了。白芷已经被慕安命人抬送回了清雅殿。
    殿内并无宫人阻拦她,白苏很快就赶到了白芷身边。
    一眼望去,除却木香正在白芷的身边揾泪,殿内就再无他人了。
    “姐姐……妹妹来迟了……”白苏一把捧住白芷的双手,她的双手是那么冰冷,她只好不住地摩挲,为她取暖。
    这会儿白芷已经恢复了少许意识,她半睁开双眼,迷蒙中见到白苏,也涌上泪来。
    “苏儿,我的好妹妹……”
    “姐姐别说话,姐姐好生静养。”但见白芷唇无血色,一说话就口边涌血,白苏心疼极了。
    “妹妹,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千万不要辜负我——”
    “姐姐你胡说,你胡说!”白苏拿起手帕,不住地为白芷擦掉唇角的血,可那殷红的血还是不停的外涌。
    白芷忍着剧痛,伸手将插在凌乱发髻中的白玉簪拔下,轻放在了白苏的手中。
    “救赵子懿——救青之——苏儿,只有你可以——”白芷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白苏的手,“苏儿别哭,我——不——后——”
    她真的再无力气说出那最后几个字。
    好累,真的好累。白芷放弃了,她静默下来,呆呆的注视着床边的纱幔,目光逐渐涣散。
    “姐姐不要走,姐姐你不能离开我……”白苏已经泣不成声,她伏在白芷的身边,心如刀绞。
    在她听闻白芷中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她姐姐自己选择的路。她终于明白,为何白芷会坚持索要赵家的刀。她也终于明白,那天白芷以木香的身份出现在太医院,对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原来她早已在交待自己的后事了……
    “白芷!我不许你离开我——”
    然而,不论白苏如何呼喊,白芷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悄悄遁去。尘归尘,土归土……
    子懿——
    最后的念想,她最终还是给了赵子懿。
    “姐姐!”感受到白芷散去的气力,白苏几欲崩溃。
    “主子……”木香跪了下来,也伏在榻边,哭成泪人。
    清雅殿中的哭声撕心裂肺,殿外的泪却是无声。青之已经躲在殿外很久了,当他听到白苏那一声悲恸的嘶喊,他清楚,他此生的唯一牵挂已经香消玉殒。
    “大小姐……”
    一声清唤,却唤不回那个大雪纷飞中将手炉递给他的姑娘。
    不知何时,孙福连已经进了清雅殿。他站在白苏的身后,轻道,“公主殿下,圣上在东偏殿请您过去。”
    公主……
    深陷痛苦中的白苏无心吃惊,她其实已然猜到,如果不是因为慕安知道了她和白芷的身份,她断然没有机会见白芷这最后一面。她依旧定定望着自家姐姐苍白的面庞,请求道,“公公,能否让我再陪姐姐一会儿。”
    孙福连解释道,“殿下,并非陛下不近人情,而是逝者已逝,眼前,生者还有更重要的事。请殿下节哀,也请殿□□谅圣上的安排。”
    白苏不禁苦笑出来,真是造化弄人,在白芷失去性命的同时,她却成为了别人口中至尊至贵的殿下。
    孙福连说的不错,生者还有更重要的事。对她来说,就是完成白芷的遗愿,保住赵子懿。再加上,近二十年了,她终于得见她的生父,她和慕安之间,的确需要深谈一番。
    “公公,请带我去见圣上吧。”白苏直起身来,收住泪水。
    “殿下放心,白顺仪的后事圣上都已吩咐下去了。您放心随我来。”孙福连恭敬行了一礼,领路走在了前头。
    “二小姐!”木香站起身来,她不懂白苏为何突然摇身变成了公主殿下,只担忧地望向白苏。
    白苏扶住木香的手,宽慰她道,“我片刻就回,还请你陪姐姐一会儿……”
    东偏殿离正殿不远,只走了一会儿白苏就随着孙福连来到了偏殿跟前。
    孙福连先敲了敲殿里,而后退回对白苏道,“公主殿下请稍等,殿下在与一位朝中大臣说话,很快便会诏您进去。”
    “好。”白苏静候在殿外,脑中只萦绕着方才白芷逝去的画面,心痛如绞,心乱如麻。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里面谈话的声音停住了,接下来是轻微踱步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从偏殿中蓦然出现,却让白苏登时泪下。
    云华——
    慕云华也无比吃惊,他这次是被慕安暗中急急诏进宫中,他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白苏。
    还来不及让他细想,就见孙福连道躬身道,“公主殿下,可以进殿了。”
    慕云华愣了一瞬,他还没有将“公主”一词和白苏联系起来,他以为这附近还有什么别的人。然而,这东殿一隅,除了他,孙福连和白苏,哪还有第三人。
    白苏望见慕云华的疑惑,无比焦急却无所适从。她只得对着孙福连点头,先一步进了殿。
    公主……
    他深爱的女子何时成了公主,他却不知……
    如果她真的是公主,是慕安的女儿,那他和她……
    ☆、第149章 是慕是白
    偏殿之中,慕安放下了皇帝的架子,亲自起身迎接白苏。他期盼这个流落民间的女儿已经期盼了近二十年,如今,他们的重逢终成现实,慕安心中说不出的欣喜。
    其实,早在今日午后,他就从孙福连那里得知,他时常担忧挂怀的女儿竟就在自己的身畔,就在太医院之中。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前阵子猖獗肆虐的疫病,也是由白苏找到的药方化解。他的女儿如此出色,慕安怎能不欣喜。
    然而,父女的重逢又那么不合时宜,白苏刚刚丧姐,正处于大恸之中。她望着慕安的神情是那么淡漠,淡漠得让慕安心凉。
    孙福连见气氛不对,也不知该不该插话提点一下白苏。但慕安使了眼色,命他噤声,他也只好恭敬着退下。
    “朕——”慕安原本想唤白苏的名字,可他发现自己竟无从开口。他该如何称呼她呢,白苏?苏儿?还是女儿?不论哪一个,他都感到生疏。最后只得略去,简单说道,“朕期待这一天好久了。”
    白苏忍着泪,终于还是跪下请安,“民女叩问圣安。”
    这样的寒暄,对白苏来说也是同样生疏。慕安将她扶起,充满爱怜地道,“朕已听闻,白顺仪殁了。你放心,朕会赐她贵妃封号,将她厚葬,必不委屈她。”
    白苏没有惊讶,她已猜到,慕安得知了她与白芷的关系。否则,她必然不会那么顺利就能进入清雅殿,去见白芷最后一面。然而,白苏却并没有因此感激慕安,她反倒觉得,白芷的死,慕安怎样都脱不开关系。
    “我想姐姐生前不在乎封号,死后也不会在乎。”白苏再度跪下,仰头恳求慕安道,“陛下,恳请陛下恩准将姐姐葬回白家祖坟。”
    “此事朕准,你切莫太过悲伤了。快起身,朕不想你一直这么跪在朕的面前。朕还有很多话想问你。”
    白苏领命起身,缓缓坐在了一旁。
    “朕已知道,你与白芷自小一起长大,姐妹情深,关于白芷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主。方才在宁华殿,朕将你拦在殿门外,阻止你虽沈济生进去去救治白芷,你可有怪朕?”慕安见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试图寻找原因。
    白苏摇头,平静道,“民女明白陛下用意。毕竟当时我太过失态,若进了宁华殿,定会引来众人猜疑关注。”
    “你明白就好。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刻,朕有朕的考量。”慕安听闻她一直在用民女二字称呼自己,如此明显的距离感,使得他心底掠过一丝悄然。不过,他也能够理解,现在还不是他们父女敞开心扉,与彼此相认的时候。于是,慕安沉思了片刻后,言归正传,问道,“朕听闻太医院中,薛达横行霸道,目无章法,甚至与朝臣勾结谋事。你在太医院中,可有听说或见到什么?”
    朝臣——白苏仔细品味着这词背后的含义。慕安是在暗指肃远侯赵策,却不便当即挑明?联想到方才慕安秘密召见了慕云华,应该也是因为赵策的事情。再想到,赵宁正因杀害白芷被囚禁在宁华殿内……这样一个扳倒赵家的机会,是她姐姐用性命换来的,她怎么能够不珍惜?
    白苏装作战战兢兢,回禀道,“陛下——其实民女曾亲眼见到,薛达与肃远侯赵策已结为一党。”
    “果真!”慕安冷哼一声,“你详细说与朕听。”
    于是,白苏就将那次分科考考场上她被薛达掳去,并见到了潜入太医院的赵策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慕安。她又提及了一些其他薛达为虎作伥的事情。
    慕安听毕,雷霆震怒,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他最怕的果然还是发生了,赵策的势力是真的扩散到了皇宫之中的方方面面。今日是太医院,恐怕明日就是嘉和殿!此人不除,他的皇位如何坐稳?!
    眼看着慕安的瞳仁中烧起了怒火,白苏明白,赵家的倒塌,就在这几日了。
    “陛下,虽然赵策数罪加身,其女赵宁心狠手辣、但赵家并非没有良臣。民女于戊庸结识赵策之子赵子懿,其人正义不阿,罪不致死。请陛下不论如何处置赵家上下,都不要处死赵子懿。”这是白芷生前最后的愿望了,白苏已下定决心,拼下一切都要圆了姐姐这唯一的遗愿。
    她原以为事情会十分波折,却没想到慕安的回答十分简单,“朕知道了。这应该是白芷嘱托你的事情吧。”
    白苏惊愕住了,慕安是如何知道的?她抬眉望向慕安的双眸,这才发现她面前的皇帝,也同样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你不必震惊。白芷属意赵子懿一事,其实朕早有察觉。自从朕将白芷纳入宫中,她不曾有一天的开怀。除了她心中有别人,没有别的解释。”
    “陛下——”白苏怎能不震惊,令她惊讶的,更是慕安这样淡然的态度。天底下哪个皇帝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心中想着别的男人?而慕安早已看穿白芷,却从未因此责难与她,这是怎样的胸襟?
    白苏不禁涌上泪来,她想到了自己逝去的母亲。
    哪知,这一刻,慕安与白苏想到了一处。
    “苏儿。”这一声自然了许多,“朕想知道,你的母亲如今怎样了?她还留在戊庸么?”
    白苏终于未忍住,在皇帝面前失态落泪,“她走了——去年冬天,中了蛇毒,就走了——”
    慕安听闻,只觉鼻尖一酸,他忍不住将白苏环在怀里,“朕来迟了,都是朕来迟了。十八年前朕将你们母女送出宫去,原以为数年后就能将你们接回来。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十八年。”十八年过去了,他也老了,鬓间有了白发,不再是从前那个为事不羁的太子爷了。
    “苏儿,既然你已回到宫中,等到赵策的事情平定之后,朕就将你归回皇宗,改姓慕。”
    “不!”白苏对此事的反抗是斩钉截铁的。
    她深深跪下,恳求道,“请陛下允许民女保留白家姓氏。父亲白璟原有白敛白芷和我三个孩子。如今白芷逝去,我若再离开白家,那白家就只剩大哥一人了……父亲他必然无法承受……”
    慕安见白苏如此惦记她的养父,也体恤起她的孝顺,便缓和了语气,“罢了,此事暂不议,你还是先保留白姓吧。”
    “不。”白苏倔强起来真是谁都拦不住,她继续请命道,“民女愿冒大不韪,恳求陛下赐民女白姓终生,名归白家族谱。民女不想做大慕国的公主殿下,只想做白家的普通人。”
    慕安微有不满,“自从你进了偏殿,就不停地向我请命。朕已答应了你很多事,唯独这件事,朕还不能同意。”
    慕安站起身来,“今日就到此,你再去送送你姐姐吧。事后先回太医院去,不要打草惊蛇。朕过几日,会再召见你。”
    白苏见慕安态度强硬不肯答应赐姓一事,只好先站起身来,退出了偏殿。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是圣上派人来传唤自己了?薛达充满期待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迎上前去。哪知来人并不是什么传命的内侍,而是四个佩刀的禁卫。
    “发生什么了?”薛达隐隐不安起来。
    四个禁卫沉默不语,三两下就将还要挣扎的薛达死死捆住,押出了嘉和殿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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