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想到,母女相认的情形,加上俞仲尧之后,会变得这般隆重。章洛扬有点儿懵,以至于高进扬声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但是显而易见,是告诉宾客,他们要给母亲敬茶。
    她在这时候,知道自己跟着俞仲尧行事就好了。
    他单膝跪地的同时,她也跪倒在地,与他一起为母亲敬茶。
    姜氏看着这一幕,心里亦是千回百转,强作镇定。俞仲尧先一步告诉她,她要随他们回燕京。此刻这般行事,不外乎是为了顾及她的颜面,让她即便有一日离开,也不会被人轻看,想让风溪的人知道,她前半生或许缺憾伤痛太多,可是余生不会了,她有女儿女婿孝敬。
    是为她,其实就是为了洛扬。洛扬若是与她生分,这样一个女婿,才不肯纡尊降贵跪她。
    就是因为看的太明白,才更为之动容、欣喜。
    孟滟堂全程目睹了这一幕,半晌才勾唇一笑,那笑容透着无尽的寂寥。
    是命吧?他中意的女孩,俞仲尧也中意。反观种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比俞仲尧做得更好。
    要是赌气,此刻大声戳穿两个人是假扮夫妻就好。但是不能。
    意中人是什么?是不论得到与否都该为她设身处地着想,而不是去让她平添困扰陷入风波——很荒唐,却属实,前者是俞仲尧教会他的。
    该刹那,他知道,是时候真正放下对她的情意了。
    有人以茶代酒,与孟滟堂碰杯。
    他不需看也知道,是简西禾。苦笑着喝了一口茶,问道:“我不得不死心了,你呢?”
    ☆、第65章
    “从未拿起,何来放下。”简西禾漫不经心地看了沈云荞一眼。
    此刻的沈云荞望着姜氏、章洛扬和俞仲尧三个人,笑靥如花。
    遇到她的时机的确不对。可如果再早,她不可能与他有交集,并且那时他与付琳有婚约在先。若是再晚一些……这种设想是不该有的,没可能发生的事,想来何益。
    孟滟堂与简西禾心不在焉地用完饭,起身离开。
    简西禾去了风溪郊野。谁都不是只为了一件事而活,失意的日子难熬,越是难熬,越要找些事情做。
    孟滟堂则回往俞宅。
    路上,他无意间看到了付玥。她戴着帷帽,衣着寻常,寻常人大抵是不会认出她。而他却是不同,对人从来是过目不忘,不论男女老幼。
    这女孩不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出来做什么呢?
    孟滟堂走出去一段,停下脚步,交待随从跟着付玥,看看她要去何处要见何人,自己则回了俞宅。
    已是午后,他和衣睡了个囫囵觉,醒来时随从来回话:“付玥去了醉仙居,在门外观望了一阵子,蒋轩与她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她去了一个小茶楼,也不是见谁,只是在那儿喝茶。”
    孟滟堂心生狐疑,索性道:“把她带来,我有话要问她。”
    随从称是而去,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引着付玥返回来。
    付玥进到房里,毕恭毕敬地行礼。
    孟滟堂并没请她落座,直言问道:“你遮遮掩掩的去见蒋轩,所为何来?”
    付玥垂了垂眼睑,语气平和地回话:“告诉他几句话而已。”
    “什么话?”孟滟堂追问。
    付玥道:“付家父子两个起了纷争,付淸宇要分家,让付程鹏搬出去。”
    孟滟堂玩味地一笑,“哦?你为何对他们直呼姓名?”这情形实属罕见。
    付玥微微一笑,“本就不是亲人,二爷对付家也无善意,何必还用尊称?”
    “说的对。”孟滟堂神色一缓,“能坐下细说由来么?”
    “也没什么好说的。”付玥垂眸看着脚尖,“事情其实很简单,付珃毕竟是付家大小姐,人就是再坏,如今还有不少心腹想把她从俞宅救出去。”
    “这倒是。”孟滟堂颔首,像李复、李勋两兄弟,不就是一直死心塌地追随付珃么?到最后稀里糊涂地死去,怕是也无怨言。
    付玥继续道:“我和蒋轩……”她迟疑了片刻,“有几个人都以为我和他之间暧昧不清,我们也没解释过。为的就是能偶尔见见面,说几句话。”
    孟滟堂凝着她,思忖片刻,“付珃是不是也这样以为?”
    “是。”
    “那么,俞南烟呢?”孟滟堂又问,“她知道你和蒋轩的事情么?而且,她是相信你们之间有暧昧,还是顺势利用你们这一点?”
    付玥抬了眼睑,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惊讶。
    孟滟堂微笑,“俞仲尧的妹妹,自然比狐狸还要狡猾几分,否则,怎么能在风溪安稳过活,并且得了风溪百姓的满口赞誉。”
    付玥只是道:“二爷去问她就好了。”犹豫片刻,又道,“本来我就要来这儿找她,眼下既然已经来了,能不能去二门的花厅里等她回来?——我不能与您说太多。”
    孟滟堂想着,俞南烟那个小狐狸既然知道这些,自己也就不需再劳神了。对立这些年,到眼下就算是一心为了俞仲尧好,帮忙也要适度,否则一定会被气得晕头转向。
    由此,他命人带付玥去了二门的花厅,自己百无聊赖,去往外院,想找个人跟自己喝酒。
    在甬路上,俞南烟与阿行相形而来,正低声说着什么事。
    “你们两个,这几日总在一起嘀咕什么呢?”孟滟堂直言询问。
    阿行不理他。
    俞南烟笑道:“反正也说二爷的坏话。”说着指了指花厅的方向,“付玥的事情,您有心了,多谢。”
    “只是闲得慌,才多管闲事。”孟滟堂走开去几步,又回头对她道,“要是在大周,你已是该定亲的年纪——平时留意些,别没个分寸坏了名声。”
    其实是故意揶揄俞南烟和阿行。
    “您也是啊,平时少跟女孩子说话,惹得我传出您的闲话,您日后就别想娶王妃进门了。”
    孟滟堂哈哈一笑,“你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阿行则硬邦邦甩出一句:“大小姐是主人,我是下人,在一起说话有何不妥?”
    孟滟堂不在意地摆一摆手,“行,你们有理,是我不对。”
    俞南烟又和阿行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了花厅见付玥。
    付玥见了她,脸色已不似之前平静,“南烟,付家乱糟糟的,付珃的心腹整日里眼含杀机地看着我,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溜了出来……我能不能不回去了?”
    “可以。”俞南烟想了想,“你打算让我哥哥还是蒋轩给你安排个栖身之处?”
    “哪个我也不相信。”付玥道,“我能信的只有你,你帮我做主吧。”
    “嗯。”俞南烟握了握她的手,“蒋轩怎么说的?”
    “与我情形差不多。”付玥苦笑,“但他倒是无所谓,不怕人明里暗里地盯着。”
    “放心吧,过几日这场风波就过去了。”俞南烟安抚道,“我跟哥哥还有阿行都说好了,你们不会出事的。”
    “那就好。”付玥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抿唇微笑,“我巴不得睡一觉醒来,付程鹏和付玥都已死了,再不需做戏给他们看。南烟,你是我的贵人,不然的话,我这一辈子恐怕都要被付玥拿捏在手心儿里。”
    “是你帮我才是。”俞南烟由衷地道,“付家那个地方,要是没有你这样一个坦诚相待的人,我兴许就会变成付珃那样的疯子。”之后,思忖片刻,狡黠一笑,“等付珃游街示众之后,你去见见她。只这一条,估计就能让她发疯。”
    付玥笑得快意,“行啊,到时候我和蒋轩一起见见她。”
    **
    付玥与蒋轩见面的事情,姜氏和章洛扬返回小院儿的时候,也听高进说了。
    章洛扬虽然不想让母亲不快,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蒋轩真的可信么?”
    姜氏却是不以为意,指一指高进,笑道:“你问他就知道了。”
    “可信。”高进顿了顿,又对姜氏道,“再可信也是一样,这些日子还是要防备着点儿。凡事都有个万一。”
    “我明白。”姜氏点头。这些日子,她对俞仲尧、高进、阿行这些人也算是有所了解,知道他们真就是那种连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都不会轻信的人——只相信自己查证到的事情。若是还在大周,他们自然不会如此,但是这是在风溪,有着这样的警觉,益处颇多。
    到了姜氏居住的院落,就见厅堂里摆放着诸多珍贵的药草、补品——皇帝给俞仲尧备下的这些东西,他命人将一大半送来了这儿。比起他,更需要好生调理的是姜氏。
    忙碌了这么久,章洛扬看得出母亲很是疲惫,便服侍着她歇下,自己带着连翘去了前面,找到沈云荞,一同回了住处。
    过了一阵子,俞仲尧也回来了。
    章洛扬携了他的手,到寝室去说话。
    俞仲尧昨晚整夜未免,此刻有些乏了,宽衣歇下之后,见她神色间透着迟疑,将她搂到怀里,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昨日我……”章洛扬期期艾艾地道,“也没想后果,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什么?”他拍拍她腰际,“你是不是担心在这儿有了喜脉?”
    “嗯。”章洛扬无从否认。
    “没事。”俞仲尧语气松快,“这里当真不错,我们在这里住几年又何妨?带着孩子回去之后,再摆宴席,请燕京的人喝喜酒。”
    “……”章洛扬险些惊掉下巴,“你可真是……别的事情都不管了?”
    “管那些做什么?已经一家团聚,回去与否,都没差别。”
    “皇上才不会同意。”
    “人在外,他说什么都不算数。”
    章洛扬心生笑意。就算是在燕京,说了算数的也不是皇上。“你真这么想的?”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骗你?”俞仲尧摩挲着她鬓角,“实话。不妨先让高进、阿行他们回去,帮皇上料理朝政。那些身外之物,怎么能与亲人相较。”
    章洛扬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出,但是那可不行。母亲急着回京找顺昌伯算总账,南烟也很想回去见见儿时那个笑料百出的小皇帝。“不用。”她以为到他怀里,吞吞吐吐地道出初衷,把服药避免有喜的事情跟他说了,“不会伤身体,是连翘绕了个大圈子从南烟手里得来的,你总该放心了吧?”
    俞仲尧倒是没想到这一节,先是蹙眉,“是药三分毒。”
    “胡说,这个与别的药草是两回事。”章洛扬捏了捏他鼻梁,“你别给自己懒得服药找借口,也别管我的事。”
    “等会儿把方子拿给我看看。”
    “嗯。”章洛扬跟他没法子,却嘀咕道,“给你看了,你就知道能不能用?”
    “等我得了空,翻翻医书。你别急着服用。”
    很明显,这件事情上,他只相信他自己的判断。章洛扬又能怎样,横竖拗不过他。末了故意为难他,“那你这些日子不准碰我。”
    “我又不怕你有喜脉。再者说,现在不让我碰你,会出人命。”俞仲尧说完,低头索吻。
    章洛扬却笑着跳下地,“我去给你拿方子。”
    这大白天的,她实在是不能由着他闹。像昨日那种情形,真真儿是十几年不遇的特殊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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