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也要往回返,一面走一面与她东拉西扯,两个人之间的共同话题,自然是俞仲尧和章洛扬。
    高进笑道:“我总奇怪,你们两个怎么会成为莫逆之交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沈云荞微笑,“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很少与不熟的人说话。在我面前,跟在外人面前是两个样子。而且她对我多好啊,你没看出来么?”
    “看出来了,你对她也一样。”她们对彼此,真是掏心掏肺的那种好。
    “说起来,俞府原来也是高门大户,现在怎么就剩三爷一个人了?”俞仲尧可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高进抬眼望了望天,语气怅然:“十多年前,俞府蒙难,一家老少大多数撒手人寰,洗清冤屈的时候,只剩了三爷一个。原本俞府喜乐融融的,三爷的父辈最重手足亲情,多少年同住一屋檐下,相互帮衬。三爷是二房独子,下面有个妹妹,上面是长房两个兄长。”
    沈云荞不由唏嘘:“竟有这等事,都没听人说起过。”
    “位极人臣之后,谁会愿意记得他的苦难磨折?愿意记得的,不想揭人伤疤;不愿意记得的,只顾着记恨仇视了。”高进语声寥落,“只希望——”却是开了个头就打住。
    沈云荞目光微闪,“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三爷还有个妹妹么?俞家大小姐呢?便是阖府蒙难,女孩子也不至于被连累得丢掉送命。要是那样,三爷恐怕早将凶手碎|尸万段了。”
    高进侧目看着她,沉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你脑子转慢点儿不吃亏。”
    “不对不对,你别说话。”沈云荞费力地思索着,“我得好好儿想想,以前听没听人说起过俞大小姐……”
    “不会听过,别费劲了。”高进语声略低了几分,“最初俞府落难时,俞大小姐被送到了稳妥之处避难,等三爷得以袭父职进到锦衣卫再站稳脚跟,已经是几年之后。照管大小姐的人一时疏忽,大小姐被人劫持,离开了京城,直到如今。外人不清楚,见三爷这些年独自居住在府邸,只当是大小姐也出了事……”他叹了口气。
    沈云荞又抓住了重点:“送到了何处?哦,就在京城。是什么人照管大小姐的?怎么还能将人弄不见的?三爷怎么能饶得了那家人?快跟我说说,是哪家因为这件事被灭口的?”
    “……”高进嘴角一抽,“快回去,我还有事呢。”
    沈云荞继续思忖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将很多信息联系到了一处,她快步走到高进面前,不无得意地笑着,双眼熠熠生辉,“我明白了,我想通了。”
    俞仲尧此行,应该就是去寻找失散了好几年的妹妹。让沈云荞仔细地说出前因后果,她绝对说不出,但直觉如此,分外强烈。
    高进嘴角又抽了抽,抬手将她的脸推到一边,“不管想到了什么,别跟外人说。”
    沈云荞笑着点头:“明白!”
    “闭嘴。”高进忍了忍,才没去用力揉她的脸。
    沈云荞眉飞色舞起来,快步往前跑去,“我饿了,去吃饭了啊!”背对着他扬了扬手。
    “这个鬼灵精。”高进想再叮嘱她几句,转念便觉得多余。既然是鬼灵精,心里自然有轻重。章洛扬知道了,也不会与外人提及。
    两个女孩子,都不是不让人放心的。
    沈云荞去了章洛扬那边,等了一会儿,章洛扬回来了。
    沈云荞迎上去,端详着她的脸,“都怪我,大意了,没想到那厮居然懂得这种门道。”随后就拉着她去了自己房里,“小傻瓜,只惦记着别人,也不知道给自己做饭吃,都不知道该心疼还是生气。一起吃。”
    章洛扬只是笑,一面用饭,一面将事情原委说了,末了问道:“三爷让我们恢复原貌,你怎么看?”并没提及俞仲尧此行目的,怕隔墙有耳。
    “听他的啊。”沈云荞想也没想,“他是把咱俩当成十来岁的小孩儿,好多事都可以看出来,是为了我们好。既然是这样,我们当然要听话了。”
    “嗯!”章洛扬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也觉得他说得对,怕你不愿意才没敢应下。”
    “你啊。”沈云荞探出手,捏了捏她挺秀的小鼻子,“你自己认为对的,就可以做决定,不用凡事都考虑我。我很多时候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你往后觉得我做错了的时候,一定要及时提醒我。”顿了顿又叮嘱道,“例如今日这件事,你完全可以跟三爷说自己是同意的,回头知会我一声,这样做才对。”
    章洛扬乖乖地点头,“好,我记下了。”
    用完饭,沈云荞洗净脸,恢复了原貌,随即就犯愁:“我们也没带女子衣物出来啊——三爷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啊不对,我去找高进说一声,三爷既然发了话,他就得替三爷善后。”
    章洛扬轻笑起来,“不是买了一些衣料么,便是他们没准备,我们也可以尽快做出几套,不用担心这个。”
    “也是。”沈云荞这才回身落座,皱着眉扯了扯身上的衣物,“说实话,扮成男子太难受了。”又指了指胸前,“缠得跟粽子似的,天又这么热,我都要起痱子了。”
    章洛扬又是笑又是同情。
    都不大好过。
    先前是因为俞仲尧紧张,没闲情细致地打理自己。眼下则是因为孟滟堂提心吊胆,不敢舒舒服服沐浴,怕那个瘟神强行闯入。
    是以,两人只是每日睡前潦草地擦洗一番,用香身白玉散敷身,以此确保周身无汗且有清香萦绕。
    章洛扬携沈云荞回房,将买回来的衣料针线找出来,放在桌案上。原本她是想,航程漫长,她可以偷空做衣料轻软舒适的衣服鞋袜,便提议多买了一些,彼时实在没想到,没两天就要恢复女儿装。
    幸好添置的衣料都是月白、湖蓝、石青之类的颜色,男女都能用。最要紧的,是先做底衣、中衣,这些是绝不能经别人手的。
    “幸好你有所准备,不然可就抓瞎了。”沈云荞笑得眉目舒展。
    章洛扬遣了丫鬟,让沈云荞坐近些,这才低声说起俞仲尧此行目的。
    沈云荞听后,愈发确定自己通过高进言辞想通的事,也将打听到的消息合盘告知。
    随后,两人四目相对,俱是有些感慨。
    章洛扬闷了一会儿,说起另一桩事:“我把地形图送给三爷了。放在我这儿,说不定哪天就被有心人偷走了。”
    沈云荞点头以示赞同,“是该这样。我听高进说,过几日还有两个人赶来汇合,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我们手里比较重要的东西,还是交给三爷或是高进为好。”说着,她站起来,携了章洛扬的手,“明日再着手针线的事,我们先去外面晃一圈,换装束时便不会太突兀。”
    “好啊,我想去甲板看看水上的夜色。”
    语声未落,便听得两句短促的叫骂声。自然是孟滟堂。
    那个人,往后不需处处回避躲闪了,照常度日就好,横竖有人收拾他。
    两人携手出门,一路上惹得不少人现出惊讶亦或惊艳的神色。
    两个人暗自发笑,这也算是侧面肯定了沈云荞的绝技。
    到了甲板,却见俞仲尧临风负手而立,深色衣袂在夜风中轻舞,静静望着蔚蓝天空。
    手里没酒,算是难得了。
    更难得的是,此刻他安静、悠然,没有平日里迫人的锋芒,仿佛能够与温柔的夜色相溶。
    可是,章洛扬凝视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觉得他特别孤单。同时她又特别担心抵达风溪之后,他不能找到离散几年的妹妹。
    万一……他的生涯便再无一丝温暖光火,未免不公平。
    明明有着特别好的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太瘦,本章太肥,调整了一下,把部分内容贴到了上章。
    ☆、  第14章
    沈云荞摇了摇章洛扬的手,示意她往别处走去,尽量离俞仲尧远一些。
    因为他在场的缘故,不管他情绪如何,别人都会不自主地有些局促,她们也不例外。因此不多时便回去了。
    章洛扬一进门,见丫鬟正规规矩矩站着,见了她便行礼告罪:“都是奴婢大意,才让您遭了别人的算计。”之前章洛扬一直与沈云荞在一起说话,她连正式认错的机会也无。
    “没事。”章洛扬走过去,扶她站直身形,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心里却是汗颜,相处好几天,自己都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丫鬟忙答道:“奴婢珊瑚。”
    “珊瑚。”章洛扬转身坐到桌前的椅子上,“另一个呢?”又歉意地笑,“我平日也没留心。”
    “另一个是芙蓉,她去给您备水了。”
    章洛扬托腮问道:“是高大人他们要你们在我们房里当差的?”
    “是。”珊瑚解释道,“奴婢们本就是俞府的下人,这次三爷出门,挑选了一些人随行服侍。”
    “哦,原来是这样。”章洛扬这才说起今日的事,“没事了。往后我们一路上相互照应着些。”
    “表小姐的话折煞奴婢了,奴婢日后会更加谨慎的。”珊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给章洛扬斟了杯茶,又道,“您告诉奴婢衣物鞋袜的尺寸吧,锦衣卫已经传信给人,明日船只送东西来的时候,会带上一些闺秀衣饰。”
    “嗯,好啊。”章洛扬道,“我给你写下来吧。”
    珊瑚频频点头,备好笔墨纸砚,看着章洛扬提笔书写的时候,竟出了神。
    章洛扬将自己和沈云荞的衣物鞋袜的尺寸写好,交给珊瑚的时候,见她一味看着自己发呆,不由笑着晃了晃手指,“怎么啦?”
    珊瑚回过神来,尴尬地笑道:“瞧着表小姐实在是好看,画儿里的人走出来了似的。”说着便是不解,“以往在燕京,怎么都没怎么听说过您呢?”看起来大概十三四的年纪,是议婚的年纪,正是在外面勤走动的光景。单凭这般样貌,只需赴宴几次便能美名在外。
    章洛扬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珊瑚点头。在这船上,她们是主仆,理当坦诚相对。高进交待差事的时候并没瞒她,瞒着没好处。
    章洛扬微笑,“我要是在家里过得如意,怎么会跑出来呢?”
    “唉,这就是红颜薄命吧……”珊瑚忍不住唏嘘。
    章洛扬摊开右手,让珊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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