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自己怎么没有发觉……
    ——我娘说,做菜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我做的菜好吃,吃的人才开心,吃的人开心,我看了心里也会开心。
    ——可我替你做菜,你吃了也没见多高兴,还常常不耐烦……
    出神之际,那边的七夏已经把目光移了过来,死死盯着他。
    “你看着我作甚么?不准看我!”
    闻言,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得淡淡挪走视线。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付了钱,趁着小二在收拾碗盘,七夏便问昨日托他寻马车的事。
    “您问的那事儿啊,我去打听了一下,正巧了,村口歪脖子树旁的老李前些时日刚从外头回来,你去问问他做不做这生意。”
    七夏把随身带的小包挎在腰间,又问:“价钱如何?”
    “去杭州,一两银子,不包吃可以谈下来……若是包吃,收个八百铜板就行。”
    “成。”她收拾妥当,“谢谢你啊。”
    “客气客气。”
    七夏从客栈出来,往街上一站琢磨着这路该怎么走,沿着街旁边看边慢悠悠寻道,忽然间她觉得背后有个人跟着。
    走了几步,七夏猛地止住步子,回头指着那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
    百里脸上表情平静,语气清淡,似乎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我有跟着你么?”
    “你这样还不算跟着?”
    他如她以往一般,信口胡诌:“我顺路而已。”
    这话着实听着很耳熟,好像自己从前也说过类似的。七夏愣了好一阵找不到言语来反驳,只得转过身,快步往前走。
    然而无论她怎么快,如何也比不过百里这个练家子的,到后来干脆撒腿开跑,哪知还没跑出多远,脚绊着一块凸起的石头,身子一歪,啪叽一声面朝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下摔得不轻,撑着地坐起来的时候,眼前都还在冒星星,七夏龇着牙,心疼地去摸崴着的脚踝。
    见得这般情况,百里亦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来,俯身在她一旁蹲下。
    “伤到哪儿了?”看她不住抽凉气,只怕是伤到筋骨,百里不由叹气,“……你也是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跑什么?”
    “你还赖我?”本来一大早被他膈应到已经有些不高兴,这会儿脚还疼着,他却怪起自己来,七夏一把推开他,恼火道,“要不是你跟着我,我会跑么?你居然怪我?!”
    “是我的错。”百里也不同她拌嘴,轻轻颔首,一口承认,“都怪我……你想怎么怪?”
    七夏想也没想:“那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这怎么行。”在此事上他倒是否决的很快,说得一本正经,“这世道再太平,坑蒙拐骗的却也不少,别说劫财了,你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说不准还会被劫色,我如何放心?”
    “你才被劫色呢!”七夏没好气地顶嘴回去,“前三天我出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担心,偏偏这会儿想着担心了?都说不要你跟着了,你还跟着……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若是以前,同他说这么难听的话,百里早发火了,眼下那脸色却半点未曾改变,波澜不惊的开口:
    “你那时不也这样跟着我?”
    “你!”她咬咬牙,“你是拐着弯骂我不要脸?”
    “当然不是。”
    “那你是说谁不要脸?”
    百里理所当然地点头:“自然是我。”
    “……”
    七夏呆了呆、
    以往只觉得他是个稳重严肃的人,没想到还能这么无赖?!
    ☆、第46章 【大雨倾盆】
    怔了半晌七夏才想起从地上爬起来,幸而脚未曾扭到,歇一歇还能走。
    一旁的百里仍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左右,思及刚刚的丢人之举,心里只暗恼自己太没用。她别扭地用两手掐来拧去,心情莫名的烦躁,相比之下,百里倒是显得正常许多。
    约摸是瞧出来她的心不在焉,颔首时瞧见对街举着糖葫芦串尚在吆喝的小贩,他琢磨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七,要不要吃糖葫芦?”
    七夏眼睛一亮,习惯性地点头:“要……”尾音还没落,就意识到不该搭腔,急忙又跺了跺脚,“我才不吃!”
    百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循循善诱:
    “桂花汤圆呢?”
    “不吃!”
    “青梅蜜饯?”
    “不吃。”她别过脸。
    “藕粉桂花糕?”
    “不吃……”
    “全部要一份如何?”
    口中的津液渐渐增多,不自觉就咽了一下。
    “吃……”
    抱着满怀的果脯,七夏一面暗骂自己不争气,一面又侥幸的想,就当是吃回以前自己给他做的饭菜,毕竟当时可都没收他的钱。
    走了一阵,她又停下来,回头对百里郑重其事的解释:
    “你……你不许误会,我吃你的果子,可没说就是同你示好了……这是你自己要请我吃的。”
    “行。”他却也回答得顺从,低头见她两手捧着的油纸包,好心地问,“要不要我替你拿着?”
    “好……”七夏正要把东西递过去,猛地又抽回来,“不用了,我自己拿!”
    她说完就扭头走。
    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百里只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
    村头歪脖子树下果真有个马厩,马厩前停了两架马车,一旁立着的则是间简陋的屋舍。
    车夫姓李,正是不惑之年,听闻七夏说要去杭州,脸上显然迟疑着,觉得路程太远。
    “这样吧小姑娘,我可以送你到汝宁府,不包吃,就两百个铜板,你看如何?到了汝宁你再去寻别的马车……那边的车夫我都认识,收的价格也不贵。”
    一百个铜板去汝宁,还不算吃住费用,算起来是挺划算的。七夏板着手指头数了数,当即应下来。
    “成交。”
    “那好,不知姑娘想几时启程?”
    她偏头想了想,“用过午饭后就上路你看怎样?等我回去收拾收拾。”
    车夫颔首道:“行,我就在这儿等您,您来了唤我一声便是。”
    去汝宁也就三四天的行程,回到客栈,七夏简单把行李整理妥当,打点了下身上的盘缠,一共还剩四十两。其实奢侈一点,买下一辆马车都还有剩的,不过想着家里的店铺已经有五六年没翻修过了,省点钱留给姐姐也好。
    她把包袱往肩头一甩,哒哒哒走下楼去结房钱,正到柜台边儿招呼掌柜的算账,却见百里也在此处。七夏登时就觉得危机四伏:
    “你干嘛?你还要跟我一块儿?”
    他说得简短:“让你一个人和个车夫在一起三四日,我不放心。”
    “要你瞎操心。”她刚说完,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扬眉问道,“依你的意思,我只要能找到一个同行的,你是不是就不赖着我了?”
    “行。”百里倒也不强求,“你找一个给我瞧瞧。”
    七夏回头在客栈里扫了一下,伸手就把一路过的食客拎到面前,“我要和他一块儿!”
    对方嘴里还叼着个馒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边几人:“啥?”
    百里淡淡否决:“他与你不过初见,并不熟识,谁知他是好是坏?”
    “好……”她几乎是从牙缝里发音,把手一松,又张望了一番,蓦地豁然开朗,把在那儿擦桌子的店伙拽了过来,“那他呢?小二哥和我也不算初见了吧?我们都认识两三日了,还是他替我找的车夫。”
    在旁听到她二人方才言语,小二吓得不轻,赶紧摇头又摆手:“姑娘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小的还要在干活,实在是……”
    七夏厉声打断:“我给你两百个铜板!”
    后者脸色一变,话音一转,即刻道:“去,当然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百里紧盯着他,眉头渐渐皱起,而后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他一遍:“这位小哥,当真……要跟她一同去汝宁?”
    说话之际,他拇指放于腰间佩剑之上,轻轻将剑柄从鞘里拨出来,剑刃不过只露出了一寸,那寒光却闪得人眼刺疼不已。
    “这……”迫人的杀意着实是逼得他难以开口。
    百里神色未改,颔首时,只把声音往上提了提,“去还是不去?”
    “不不不……不去了,不去了……”眼看那长剑又离了剑鞘一寸来长,小二哪里经得住他这么吓唬,小命和铜板比起来自然是前者更为重要,立时把七夏的手拍开,忙不迭就跑了。
    “你!”她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那小二一眼,“就这点出息!”
    “看来真是不凑巧。”百里收了剑,语气叹惋,“只能我陪你走一趟杭州了。”
    七夏讷讷盯着他,许久才咬牙切齿:“卑鄙。”
    草草用过午饭,马车已在村前等候,同车夫简单打过招呼,她带上行李爬上车,一路朝江南而行。
    官道很平坦,走着也不觉颠簸,那车夫来了兴致时,就会甩着马鞭唱几曲山歌,说不上好听,但也不是呕哑嘲哳,在车里靠着听久了竟还有中别样的情绪生出来。
    像是一路的山山水水,蓝天白云。
    她回忆自己从前的固执,从前的坚持,还有从前的天真,心中荒芜……
    朦朦胧胧睡了一觉,七夏掏出水袋来喝了两口,忽然垂头琢磨了半晌,趴到窗边去小心撩开帘子的一角偷偷看看外面。
    车子之后不远处,百里果然骑了匹马不紧不慢地跟着,淡漠的神情和他背后的天色一般。若不是听了他昨日和今早说过那些话,甚至还觉得他如最初那样对自己避而远之。思索着他话里的真假,七夏出神地望了一阵,又悄悄退回来,双手抱膝默默地发呆。
    包袱里的白玉硌得手背生疼。
    这东西他都一直留着,既然如此,平日里又何必对她说那些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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