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姨娘摇着头一笑,对静心说:“去跟大夫人说,左右晚秋她还没用顺手,就叫晚秋去敏吾院子里伺候着。”
    “是。”静心遮住嘴,轻声道:“二夫人才进门,七小姐就捎信来说,五少爷挖了大少爷的墙角,这事,老姨娘要如何处置?”
    “不急,慢慢来。”穆老姨娘想起凌雅文,喉咙一堵,“我这辈子,最疼雅文了,偏她落到哪个下场!想挖墙角?哼,我倒要瞧瞧,雅文进不得马家,谁还能跟马家结亲!”
    静心应着,见凌睿吾悄悄摸摸地跑来,忙搂住他向左右看去,左右没人,立时掩护着凌睿吾将他送到穆老姨娘院子里。
    摘了匾额的院子里,穆老姨娘搂着凌睿吾坐在窗子边摆着的榻上,听着窗子外有一阵没一阵的风声,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怎么又瘦了?”
    凌睿吾靠在穆老姨娘怀中,眼中泪光闪闪地说:“今儿个是重阳,祖母赏了一堆人,唯独……”
    “将你漏下了?”穆老姨娘问。
    “不是漏下,我的东西,是跟四哥一样的。”嫡子、庶子一样的赏赐,这可不就是奇耻大辱?凌睿吾咬着嘴唇,趴在穆老姨娘怀中呜咽起来。
    穆老姨娘拍拍凌睿吾的脑袋,怂恿说:“前两日,穆霖说,老夫人赏赐给五少爷的白釉花觚将你五哥弄进当铺里两回。”
    凌睿吾懵懂地坐起身来,狐疑道:“五哥又不缺银子,他当那东西做什么?”
    “就是不知道,所以奇怪。”穆老姨娘从靠枕下拿出两张已经赎当的当票递给凌睿吾,“你五哥年纪也大了,这银子指不定花在什么地方了呢,你拿去给你祖父瞧瞧。”
    凌睿吾怔怔地接过当票,好奇地来回翻看一番,“这就是当票?”
    “……别跟你祖父祖母说是从我这拿的,不然,在他们眼里,有道理也成了没道理。”穆老姨娘眼眶一红。
    凌睿吾握着当票犹豫不决,好半日,拉着穆老姨娘的袖子,犹豫着说:“万一惹恼了五哥……”
    穆老姨娘皱着眉头说道:“睿吾,你仔细想一想,虽你九姐姐可恶,但你五哥哥难道就不可恶了?况且,他们兄妹三个,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嫡亲兄妹,你先前既然招惹了你九姐姐,就当明白,你五哥哥、八姐姐也将你当做眼中钉呢。”
    凌睿吾懵懂地睁大眼睛,稀里糊涂地看着慈善的穆老姨娘,须臾,眼神里迸发出憎恨厌恶,拉着穆老姨娘的手哽咽道:“一家人里头,就只有老姨奶奶肯摆下香案拜祭我母亲,其他人,就像是不认识我母亲一样!”
    “好孩子。”穆老姨娘伸手擦去凌睿吾脸上的泪水,撺掇道:“去吧,这会子你祖父正在前头书房里呢。”
    “哎。”凌睿吾坐在榻边,等精心给他将两只鞋子穿上,立时跳下来,猫着身子躲着人向外去。
    穆老姨娘满意地颔首笑了。
    静心轻笑道:“一连当了两次花觚,不知五少爷是情窦初开,瞧上了哪个青楼楚馆里的女子,还是染上了赌博,不然,好端端的公子哥,要什么有什么,还急着当东西做什么?”
    穆老姨娘慢慢地点头,又对静心说:“你去二夫人那走一趟,将马家小姐跟五少爷偷偷见面的事告诉二夫人。”
    “是。”
    穆老姨娘坐起身来,两只手在腿上按了一按,又去屋子里念了半日经书,听见动静,瞧见凌尤坚踉跄着进来,忙站起身来,“我的儿,你媳妇怎么样了?”
    “她没事。”凌尤坚脸色晦暗地耷拉着头,在榻边椅子上大刀阔斧地坐下后,就止不住地叹息,“姨娘,我在这,也不能久留,不然那边又……”
    “我知道,委屈你了。”穆老姨娘红了眼眶。
    凌尤坚将屋子里桌椅案几一一打望了一遍,自从懂事起就没见过穆老姨娘住过这样寒酸的屋子,眼眶一热,哽咽道:“今次也算是立了功,纡国公府设宴论功行赏,姨娘不能像早先那样去纡国公府了。”
    穆老姨娘一震,落下两行老泪。
    “儿子出息了,却不能叫姨娘风光……”凌尤坚哽咽着,立时跪倒在穆老姨娘跟前。
    “我的儿,别说了。”穆老姨娘啜泣着,伸手搀扶起凌尤坚,正待要埋怨凌咏年两句,见帘子动了,静心进来,就忙问:“二夫人怎么说?”
    静心微微摇头,走到穆老姨娘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二夫人那奇怪得很,我去说话,二夫人反倒问:‘究竟是七小姐捎来的话,还是老姨娘给七小姐捎去的话?’”
    “什么捎来捎去?”凌尤坚听见了几个字,立时狐疑地问。
    穆老姨娘且不回凌尤坚,又问静心:“老太爷那呢?可叫了五少爷去问话?”
    “叫了,偏五少爷嘴硬,先不认当过花觚,等见了当票,又不肯说为什么去当花觚。老太爷一气之下,将五少爷给打了,慌得老夫人又去救人——且,老太爷也叫了老夫人、二夫人去问起马家为何讨回庚帖的事,二夫人嘴里含含糊糊地不肯说明白呢。”
    穆老姨娘快意地抿嘴一笑,见凌尤坚一头雾水地等着,就将凌雅文捎回来的话说给凌尤坚听,冷笑道:“这么着,二夫人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反倒误会是咱们给马家捎话呢!”
    凌尤坚登时住了口,良久,劝说穆老姨娘道:“姨娘,将心放宽一些,熬上一些时日,待纡国公大业得成,凭着儿子的能耐,定能体面地跟两个兄弟分了家,到时候,姨娘就是府里正儿八经的老夫人,再受不得旁人的气。”
    穆老姨娘冷笑道:“我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致远侯府,凭什么咱们要出去?要出去,也是那两房出去!”怒过了,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笑吟吟地对凌尤坚说:“老大,交给你一桩差事。”
    “姨娘请说。”
    “老三院子里的吕三因老三的缘故,这些时日,过得跟缩头乌龟一样,你去找他,叫他打着老三的幌子,去求柳承恩给韶吾向马家求亲去——柳承恩再厌烦老三,可韶吾毕竟是他外孙。”
    凌尤坚愕然地说道:“姨娘,二弟那边还在思量着如何劝说马家回心转意,若是冷不丁地韶吾跟马家定下来……”
    穆老姨娘冷笑道:“马家连智吾都看不上,能看上韶吾?”
    “那姨娘此举是为了……”
    “我就要叫你老子瞧瞧,他的正室嫡妻膝下的儿孙都是些为个女子兄弟反目的不成器的东西!”
    凌尤坚被穆老姨娘眼中的憎恨震慑住,心知一家子里,比起凌古氏,穆老姨娘更恨翻脸无情的凌咏年,低着头,斟酌着,终于点了头。
    晚间的重阳家宴上,凌尤坚心不在焉地应承着,明后两日又依着凌咏年的嘱咐去纡国公府复命,第三日里,找来夹着尾巴做人的吕三,许下一些好处,果然吕三立时答应去柳家传话。
    柳家里头,柳承恩见了吕三后,虽厌恶凌尤胜,却也不由地对柳老夫人说:“可见那坏东西一无所有后,还有些良心,知道为韶吾思量了。”
    柳老夫人多心地说:“听说,凌家智吾要跟马家结亲,倘若这会子去,叫凌家老二、老二媳妇知道,会不会疑心咱们挖墙脚?”
    柳承恩皱着眉头说道:“马家不是将庚帖讨回去了吗?待我明儿个去马家走一趟,试试马家的意思,再去问一问凌咏年那老东西。”
    柳老夫人叮嘱说:“先去试试,千万别立时提起提亲二字。”
    柳承恩应承下来,三日后,只装作去马家闲玩去了马家,谁知才呆了一盏茶功夫,就如坐针毡地告辞出来,骑在马上,越想越气,也不回柳家,径直就上了凌家的门,不许人通传,抬脚进了凌韶吾院子,隔着大老远地瞅见太阳底下躺着两个少年郎,走近后,忍不住大喝一声,怒道:“大好的天光,不去好生读书,像个泼皮懒汉一样躺着晒太阳!难怪进了马家,才提起你,人家就像是送瘟神一样,急赶着送客!”
    躺椅上同病相怜的凌韶吾、凌敏吾不料柳承恩进来,吓得挣扎着就要从躺椅上起来。
    凌韶吾目瞪口呆地问:“外祖父去了马家?”
    柳承恩冷笑道:“不然,还去谁家?”
    “……马家听说我的名字,就赶着送客?”凌韶吾怔怔地问。
    “你们,这是怎么了?”柳承恩这才瞧见两个少年都受了伤,狐疑地来回看了一遍。
    二人具是为凌智吾的事受了伤,彼此互看了一眼,双双低下头来。
    柳承恩不由地着恼道:“就是因你这样没出息,才连累我陪着你丢了一张老脸!亏得我还以为门当户对呢,谁知人家避你如蛇蝎。”
    凌韶吾紧紧地咬着牙,攥着拳头不言语,思来想去,不由地自嘲地想,难道还奢望马家可怜他,将好端端的女儿许给他不成?
    “说话!”柳承恩发狠地说道。
    凌敏吾堆笑道:“老将军,韶吾并不是因为贪玩才挨了打……况且,马家瞧不上他,是马家有眼无珠,实在怪不得韶吾。”扫见元晚秋捧着茶碗呆呆地站着,赶紧地给元晚秋递眼色,叫她去找个能给凌韶吾解围的人来。
    元晚秋怔怔地站着,须臾明白凌敏吾的意思,将茶碗放在矮桌上,立时向外走去,眼看走到养闲堂外,眼瞅着凌咏年等老爷不在,凌智吾大步流星地走来,为躲开凌智吾,立时抬脚向三晖院走去,进了三晖院子里,就立时将柳承恩如何盛怒说给凌雅峥听。
    凌雅峥仰着头望着梧桐树上空空的鸟巢,抱着臂膀思量一番,疑惑地问:“外祖父无端端去马家提起哥哥做什么?”
    “小姐过去就知道了。”元晚秋低着头背对着门,就好似防着凌智吾跟着一般。
    “……我去,瞧瞧。”凌雅峥瞅着着,抬脚走向寸心馆,到了寸心馆外,听见院子里柳承恩还在恨铁不成钢地骂着,立时对梨梦说:“在门外守着,谁来了,就将谁支开。”
    “是。”
    凌雅峥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寸心馆,望见柳承恩已经面红耳赤,忍不住走上前劝道:“祖父别气了,哥哥要改,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得了的。”
    柳承恩背着手来回地走着,气道:“早听嵘儿说……”
    “她说什么?”凌雅峥立时问。
    柳承恩眉头挑着,却闭口不提,只叹道:“别问了,俗话说,独木不成林,你们三兄弟好生拧成一股绳,才能不叫旁人欺侮了。”
    凌韶吾脸上青筋跳着,暗道凌雅嵘果然去柳家挑拨是非去了。
    凌雅峥替柳承恩顺着气,拉着柳承恩向屋子里去,待撩开帘子,就说:“祖父,你瞧,哥哥像是只知道胡闹,不知道上进的人吗?”
    柳承恩望着一屋子的书本,一口浊气才吐了出来,攥着拳头向铺着书本的案上重重地砸去,怒道:“都怪你老子,不然,韶吾这样的人,谁家不要抢着去做女婿?何至于到了才提起他,人家就避之不及的地步?”
    “……祖父为何去马家?”凌雅峥被柳承恩那一拳震得心直跳。
    柳承恩冷笑道:“还不是你老子,原当他心里终于有了你哥哥,知道为你哥哥着想,谁知,竟是教唆着我去马家丢人现眼呢。”
    “……既然去了,外祖父不如设法,叫这事成了。”
    “还又什么法子?”
    凌雅峥低头笑道:“女婿越是不好,聘礼就当越丰厚一些。”
    柳承恩重重地在凌韶吾的椅子上坐下,叹道:“连智吾那样的亲事,人家都舍得不要,又岂会是个为了些绫罗绸缎、金银细软就肯将女儿送进乌烟瘴气人家的主?”
    乌烟瘴气?凌雅峥心里轻叹一声,堆笑道:“外祖,倘若这聘礼,不是真金白银呢?”
    柳承恩眸子猛然眯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世道,真金白银不值钱,值钱的,是兵马粮草。”凌雅峥轻轻地说,听见外头凌敏吾安抚凌韶吾的声音,心道她只有凌韶吾这一个嫡亲的哥哥,无论如何,哪怕将致远侯府送给马家,也要叫凌韶吾得偿所愿。
    “兵马粮草?”
    “外祖若听我的,就先去马家,然后带着马家老太爷跟祖父商议聘礼一事,料想,祖父定会让步。”
    柳承恩错愕地睁大眼睛,知晓凌雅峥的意思,是凌咏年除了叫纡国公知道的那些人马,还另外藏了人,怔怔地问:“峥儿,你是如何知道的?”
    “三儿跟我说的。”
    ☆、第48章 得偿所愿
    “三儿?”
    “就是莫三哥哥。”
    柳承恩低着头,结实的胸口起起伏伏,冷不丁地想起早先传说莫三偷藏了段龙局书的事,又忽地记起青帝庙露出破绽全赖莫三体察入微,暗道原当他是个只知道胡闹惹事的公子哥,如今瞧着,莫三竟是比雁州府的一群老东西还管用。
    “外祖父?”凌雅峥轻轻地推了推柳承恩,尘埃尚未落定前,致远侯、长安伯、柳将军,这三家哪一家不藏了一手?只是,据她看来,凌咏年有把柄握在马家手上,倘若是柳承恩联手马家去见凌咏年,凌咏年势必要让步不可——不然,没法解释凌咏年对凌韶吾的补偿。
    柳承恩恍惚地回过神来,拍了拍凌雅峥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凌雅峥笑道:“外祖父,峥儿新近学着烹煮,外祖父不如,去芳草轩里尝一尝峥儿的手艺?”
    “芳草轩?那是嵘儿的住处?”柳承恩不大确定地问。
    凌雅峥笑道:“祖母说,左右嵘儿不知几时才肯回来,叫我先用了那芳草轩做小厨房,免得三晖院子里烟熏雾绕的。”
    柳承恩笑道:“不了,我且带着你哥哥先去马家走一遭,前头去马家被打了脸,这会子,如论如何,都要将脸面找回来。”虎着脸望着帘子,重重地咳嗽一声后,见凌敏吾、凌韶吾一对难兄难弟彼此搀扶着走了进来,望着凌韶吾沉声问:“你觉得马家怎样?”
    凌韶吾喉头哽住,望了一眼凌雅峥,才开口道:“外祖父也说,马家未必瞧得上……”
    柳承恩冷笑一声,放话道:“瞧你的意思,是看不上马家了?”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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