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你下去吧。”
    楚豫点点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等采璇躬身退下去之后,他才俯身伸手,轻轻将遮在顾攸宁额前的碎发拢开。
    而此时的顾攸宁脸色青白,气息微弱,俨然已经是个将死之人的模样,似乎听见了采璇说话,才挣扎地睁开眼睛,轻声问道:“是皇上来看我了吗?”
    楚豫没说话,只是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顾攸宁细嫩的脸颊。
    “是不是都知道我快死了,所以都来看我了?”顾攸宁急促地倒了一口气,目光也不由得涣散起来,只扯出来个苍白微笑:“这倒是我的不好了,临死了还让人伤心……”
    “不许胡说!”楚豫打断他的话,低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穆云汉已经去熬药了,喝了就好了。”
    “王爷不用骗我,我知道我要不行了……只是……”顾攸宁说话越来越费劲,眼眶悠地一下红了起来,声音脆弱哽咽地说道:“只是……王爷白疼了我一场,我要先走了……”
    说完,他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德盛帝在门口听着,心里一阵阵酸楚,这倒让他想起,他娶的第一个妻子,临死的时候,也是说着——王爷白疼我了,妾身竟不能和您到老,要先走一步了。
    复而转头望向窗外,一样的斜阳满地,一样本该年轻灿烂的盛名却在垂死挣扎。
    “罢了。”德盛帝叹息一声,脚步沉重地往回走,说道:“一会儿告诉楚豫和王妃,朕来过了,让王妃好生养病,太医院的太医就在玟王府伺候,什么时候玟王妃好了再回去。”
    “是。”
    众人领命,明王又随着德盛帝出了碧水居内院,忽而听见远处有吵嚷的声音。
    “冤枉啊!!!我没叫他们杀王妃啊!!!!我没有啊!!!!!”
    原来是陈春荣后边的柴房里正在哭闹。
    德盛帝听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是那个侧妃吗?”
    “应该是吧。”明王回答道:“玟王妃年纪小,还是个男孩子,楚豫又不理内宅的事,以至于这人都没王法了,若非她兴风作浪,玟王妃何至于此。”
    “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兴起什么风浪,那些道士呢?”德盛帝阴寒这一张脸问道。
    “这个臣弟倒不知。”
    明王转头看向成贵,成贵立即答道:“那些道士都已经捆了,暂时押在地窖里,王爷还没来得及去审。”
    “楚豫如今是这边走不开,而且来日无论玟王妃什么结果,恐怕他见了那些道士必定杀之而后快。”德盛帝目光沉沉,半晌缓缓说道:“将这些道士移交刑部,玉成,你亲自去审,朕瞧着大有来头呢。”
    “……”明王有些迟疑,心里不解德盛帝为何突然出此结论,但看着现在这样的光景,也只得应下:“是,臣弟遵旨。”
    交代完之后,德盛帝便启程回宫,明王也着人去刑部叫人来将这些道士都带走。
    而此时的长安城,继纭小王爷中毒掀起流言之后,玟王府再次站在风口浪尖。楚霄和楚承纷纷得到消息。
    只是楚霄疑惑不知吉凶暂时没有动作,可楚承听后却如置身于数九寒天之中。
    “你…你是说,是玟王府的侧夫人找来的道士陷害玟王妃的?”楚承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问身边来回话的侍卫。
    “具体的属下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玟王妃不好了,刚才连皇上的銮驾都到了,属下进不去玟王府便在外面悄悄地看着,不想却遇见了七皇子府的人,这些事还是听七皇子府的人说,而且还说,那位侧夫人实在歹毒,这回恐怕玟王妃即便是死,也是得吃尽苦头的死。”
    “住口!!!!他不会死的!!!!”楚承睚眦欲裂地怒吼着。
    复而神色慌张,目光凌乱地呢喃着:“不可能,区区一个陈春荣哪里能奈何的了他,绝对不可能!!!”
    “是是是,殿下!!殿下你先冷静冷静。”那侍卫连忙劝道:“属下也觉着此事很蹊跷,陈氏虽然有妒忌之心,但她怎敢杀人,即便是她敢,玟王对玟王妃爱如珍宝,又如何能让她得逞?此事恐怕是玟王府计谋啊。”
    “计谋吗……”楚承双眼发直,思量半晌,连连说道:“不管是什么,备车,本殿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可啊殿下,如今玟王府已经对二皇子府出手,此时您再去,怕不知道要出什么是呢。”
    “怕什么?谁若问起来,大可以说弟媳病得这么重,我这个当哥哥的去看看也应当。”
    楚承反驳道,抬脚就要往出走,那侍卫赶忙要去拦,谁知楚承刚出了门,就看见楚越进来。
    楚越看着他如此神色匆匆,便直接说道:“三哥这是要去玟王府吗?”
    “是。”楚承冷然回答道。
    楚越叹气:“我劝三哥别去。”
    “为何?”楚承挑眉。
    “因为我信三哥是真心喜欢玟王妃,此时去了,必定伤心百倍。”楚越静默地说道。
    “…是…真的?他真的病危了……”楚承还是不肯相信,艰难地开口继续问着:“楚越你我兄弟二人从小到大最是亲密,从前因为我的过失让人被穆云汉下蛊,又因为我的事累你和兼雨如此,哟后你若帮扶着玟王府,我不怪你,但只有这件事你不能骗我,你告诉我句实话,顾攸宁病危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三哥这是在为难我,真假我又如何得知,只是我看着不像是假的。”
    楚承只觉着浑身冰冷,好半天才问道:“何处此言?”
    楚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玟王府急慌慌地把穆云汉请来了,进了寝殿好半天才出来,并且亲自去厨房煎药,我去看了一眼,那位神仙般的穆公子竟然在厨房里哭,三哥只自己掂掇便是。”
    “……”
    至此,楚承的心彻底凉了,怔怔地往后退了几步,才悲痛地呢喃道:“竟是我害了他……”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夜半长安
    七月的长安风声鹤唳,纭小王爷中毒一案尚未查清,玟王妃被害病重生死彷徨,朝廷官员凡有党羽者如今都不敢擅自走动,更有三朝元老在家兴叹,夺嫡之争已经打了起来,又不知道会牵扯多少人命。
    就在玟王妃病重两日之后,奉旨查办妖道一事的明王夜半进宫。
    “这么大半夜的,你做什么这样着急进宫?”
    德盛帝看着神色匆忙的明王甚是不解,谁知明王进了广仁殿,一看见德盛帝,立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气愤地说道:“我楚姓皇室家门不幸,臣弟焉敢不来?”
    “到底怎么回事?”德盛帝伸手将他扶起来,问道:“是不是玟王府的案子查出来什么了?”
    “皇兄!皇兄可还记得,早些年二皇子身边有过一个伴读,那是蜀中巡抚之子,后因为他教唆二皇子不务正业,沉迷丹药厌术而被皇兄流放边疆,蜀中巡抚也被革职。”
    “那都是积年旧事了,提他做什么?”当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德盛帝怎么会不记得。
    “如今臣弟奉旨去刑部彻查妖道陷害玟王妃一事,谁知那四个妖道领头之人就是当年被皇兄流放的二皇子伴读!!!”
    明王语落,德盛帝猛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开始臣弟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终究心里有个疑团,便悄悄地顺藤摸瓜查下去,原来当年那个被流放的伴读还未出省,就被二皇子悄悄地救了下来,臣弟便去审那人,开始他还不承认,但是在铁证面前他也不得不认,最后招了底朝天,他自认为二皇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逢二皇子的命令这么多年一直暗中盯着玟王府,前些日子见二皇子被禁足,便气不过想要给二皇子报仇,正巧玟王府的陈氏妒忌玟王妃要争宠,他便顺势诱骗了陈氏进了玟王府,他本以为事发之后,二皇子会趁乱将他救出去,可是谁知如今二皇子都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他!”
    明王一脸恨铁不成钢:“皇兄,臣弟不说二皇子居心之事,只单说他狠毒,手腕能力若真能斗得过众皇子也就罢了,皇位给他也不算辜负,可是这孩子太糊涂,要是真让他得了皇位,来日我楚门必毁于他手!”
    “……”听了他的话,德盛帝一时间竟有些失语,恍惚地坐在龙椅上,半晌才缓缓说道:“朕从前只当万事看着泽涵,却不想都是错了的,罢了罢了……”
    德盛帝好像老了好几岁,抬头看了眼明王,继续说道:“你来帮朕拟旨,二皇子暂时关押在府邸,其亲信者也一律关押,并且着人搜查二皇子府。”
    “……”明王也叹气:“二皇子府,不比别处,皇兄想让谁去搜呢?”
    “…让楚承去吧。”德盛帝低着头:“看在泽涵的面子上,朕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就看他是不是个得人心的。”
    “是,臣弟这就办。”明王领命,最后有些怜悯地看向皇帝,欲出口安慰:“皇兄您……”
    “无妨,你去吧,朕没事。”德盛帝静默地摇摇头,只待明王退去后好半天,才低声悲痛道:“可怜我泽涵,若你能活着,父皇得少了多少烦心事。”
    而此时,明王一走,皇后安插在广仁殿的小太监,就急急忙忙地跑向凤鸾殿,直至皇后面前,也来不及行礼,就说道:“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刚下了旨意,让人去二殿下府上抄家呢。”
    “什么???”
    皇后惊惧不已,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然晕过去了,众人慌忙不迭,连声喊着去传太医。
    一时间闹了起来合宫皆知,丁昭仪站在雅文苑门口,看着从皇后宫里来往进出的人,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她身边扶着的宫女,问道:“娘娘,那天皇后娘娘来求您,想让您在皇上面前给二皇子美言几句,您答应了却没有做,现在二皇子坏了事,皇后娘娘不会怪罪您吧?”
    “她现在哪里有闲心管我呢,再说了,二皇子犯下的事,岂是我一个小小昭仪就能摆平的?”丁昭仪慢慢悠悠地走进屋里,半晌说道:“你去让个小太监给宫里当值的顾统领传话,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与他听,再问问他,玟王妃的病怎么样了。”
    “是。”宫女福了福身:“奴婢知道了。”
    说完转身出去了,留下丁昭仪出神地望着华丽却冰冷的皇宫,如花的面容映着雅文苑璀璨的灯火异常美丽。
    当天夜里,原本就愁云惨淡的二皇子府,突然又被一队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手持明火团团包围,并且将整条街的要塞全部封锁。
    “来者何人?”
    二皇子府的侍卫与其拔剑相对,半晌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上前而来,正是穿着白金朝服的三皇子楚承。
    “本殿奉旨抄检二皇子府,尔等立刻传二皇子楚霄前来听宣。”
    原本已经睡下的楚霄让人叫了起来,直嚷嚷着宫里来人抄家了,顿时吓得他三魂七魄走了大半,急忙地穿戴好了出门一看,竟是楚承为首,顿时皱眉:“到底是你还是楚豫?”
    “是谁又能如何,二皇兄如今已经是战败之人,父皇让本殿来抄家,存的是本殿与你亲厚,能放你一马的心思。”楚承下马,踱步走到他面前,冷笑道:“不过二皇兄您说,我还能放你吗?”
    “本殿知道,如今长安都是盛传是我害的玟王妃,你自然不会放过我。”楚霄阴秀的眉目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决绝,狠声说道:“可你别忘了,在父皇心里,你我二人早就绑在一起了,我若死在他们手里,你也逃不掉。”
    “你倒清明。”楚承轻哼,目光空泛地盯着他半晌,从楚霄身边走过,扬声吩咐道:“来人,奉旨意,将二皇子楚霄押进内宅严加看管,其余人等具造册关押,剩下的跟本殿进去搜,无论书房还是寝殿,掘地三尺也得给本殿弄出点东西来!!!”
    “楚承!!!!”楚霄睚眦欲裂,在后面大叫:“你别蒙了心智,有些事情,你也逃不了!!!”
    “是吗?”楚承浅笑回首:“那本殿就拭目以待了。”
    说完,转身就往二皇子府里走去,临走前却听见楚霄在后面阴冷地说道:“不就是为了顾攸宁那个小贱种吗,楚承我告诉你,我今日若真败了,来日你必死在他手里。”
    楚承顿了顿脚步,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看着满眼疮痍的二皇子府,静静地说道:“我愿意。”
    二皇子府此时已经抄得乱腾腾的,反观玟王府却很安静。
    顾攸宁正披着楚豫的外衫光脚站在地毯上,给兼雨解九连环,楚豫进来的时候,刚好九连环解开,兼雨拿着就跑了出去。
    楚豫上前一把将顾攸宁打横抱起来,皱眉说道:“怎么不在榻上玩儿,站在地上干什么?”
    “整天在床上躺着装病,浑身都难受,好容易晚上了,在地上走一会儿。”顾攸宁小声地抱怨说道。
    “再忍忍,过几天就好了。”楚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将人放在床榻上,说道:“皇叔那边已经查出来了,大晚上的就进宫去与父皇说了,如今父皇下旨抄检二皇子府,楚承连夜带人去了,现在只怕都已经抄上了。”
    顾攸宁只倚在榻上,说道:“圣旨下的倒快,不过皇上让三皇子去抄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父皇无非是最后给楚霄一个机会,那楚承是他多年心腹,朝中内外皆知,若他得人心,此时必然放他一马。”楚豫拧了一个温湿的帕子,俯身给顾攸宁擦了擦脚,然后继续说道:“听说皇叔在宫中痛斥楚霄,皇后听了在凤鸾殿晕了过去。”
    “这些人称王称霸这么多年,唯有明王出面才最稳妥,不然谁还敢在皇帝面前这样放肆。”顾攸宁闲散地说着,抬头跟楚豫对视一眼,纷纷笑了。
    论说皇帝如今最相信谁,那绝对是明王莫属,当时皇帝在玟王府见到玟王夫夫如此生离死别的情景,想不生气也难,身边又有明王,此时还关系到皇子之间,必然得由他最信任的胞弟来审问,而二皇子伴读一事,年头久远,若非明王这样的在宫中自理深渊的,旁人也认不出来。
    楚豫和顾攸宁一步一步都计算好了的,就连病床前当着皇帝说的那一些话,都是从原来德王府中的老人儿打听出来的,所以才能戳到皇帝的内心深处。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人心天下
    搜查二皇子府的人直至凌晨才走,楚霄被拘于内宅,门外有重兵把守,身边只跟了两个小厮伺候,一众亲信全部被押,就在拂晓时分门外忽然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哭哭啼啼地在外面吵闹。
    楚霄自知许是后院的姬妾来闹了,如此这般的折腾,非把那些女人吓坏了不成,他一夜没睡,心里暗自思量着,觉着如今恐怕是没有转圜之地了,而且若是当年楚泰死因一事牵扯出来,他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他这样想着,突然起身,走到门前,对着吵闹不休的门外,扬声道:“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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