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她很高兴;他不来,她也没有难过得想死。
    在她主动放手的那一刻,刘泠的心已经枯下去了。白天和黑夜一遍遍地轮回,她只沉默看着。她人生中的阳光已经落山,看不见了,她又能期望什么呢?
    沈宴说,“我喜爱你。”
    刘泠垂下的头,慢慢抬起来。
    沈宴说,“我娶你。”
    刘泠抬起的眼,对上了他浓长眼睫下的漆黑眸子。那里是一片幽深,暗到极致,又满是柔情。
    刘泠脸上还是没表情,她的眼睛却有了光彩。
    深寒如许,沈宴走向她,望着她的眼睛,柔声,“求求你说句话吧,刘泠。”
    沈宴几乎不对她说这么直接的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他的意愿。她原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原以为有没有这样的话,根本没什么关系。然后当听到了,她才明白,是有关系的。
    【他对她笑一笑,她能为他万死谢罪。他对她说句喜爱,她恨不得抛弃所有。他说他娶她,她愿意失去一切。】
    刘泠沉默着,笑了一下。心酸又可怜,还有深情无限。
    沈宴问她,“你喜爱我吗?”
    刘泠低下头,虚弱又疲惫地笑,“你说呢?”
    “刘泠,你有多喜爱我?”他问。
    “天寒地冻,山高水远,路遥马亡。只要你不杀了我,我都喜爱你。”刘泠始终低着头,不看向沈宴。她似无力寄托,却又决心已定。
    刘泠又问沈宴,“那你有多喜爱我呢?”
    沈宴看着她。
    他常日看着她,刘泠却从不知道。他为了她回头,为了她跌撞转身,放弃自己一贯的为人准则。她只能看到他表面的严苛,但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为了爱她,做了很多牺牲。
    刘泠知道么,她若是非要嫁去夷古国,他宁愿一生不婚,陪她一起。他和徐时锦做了约定,他向陛下请示,愿以锦衣卫身份,护送刘泠去夷古国。他愿意与殿下合作,服从殿下的计划,只为能护下刘泠。她在哪里,他都跟着去。
    他常年坚持锦衣卫绝不和储君之争牵扯不清。一旦站队,陛下信任会一点点减去,却也未必能获得下一代君王的信任。所以锦衣卫一直只效命于陛下。而为了刘泠,沈宴的这个原则,也不要了。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
    他在一步步后退,一步步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可是除了他自己,除了少数的几个诸如徐时锦这样的下棋人,没有人看得清。大家只看到他的克制,看到他的沉默,再看到他忽然后悔……
    为了爱刘泠,他付出的,远比他能说的要多。
    沈宴坚信爱情应该平等,付出太多,往往是悲哀胜过欢喜。带给人的负担,远比欢快要多。
    可到他自己身上。他却做不到。
    他喜欢这个人,他一步步后退,每退一步,就离身后的深渊近一步。所以他一开始也犹豫,也不愿意。可是他终究放不下。
    他喜欢这个人,他就要付出所有,去让她幸福,去尽力得到她。
    刘泠说喜爱他,说除非他杀了她,她都喜欢他。但对于沈宴来说,对于他来说——
    雪花在天上纷扬,沈宴抬手,擦把眉眼上的水珠,语调平缓轻和,“我喜爱你,纵是你拿剑杀了我,我也想你是擦枪走火,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刘泠心口颤抖,抬起头来。
    她被面前的人一把搂入怀中,猝不及防下,她的下巴被抬起,唇被堵上。
    她被人亲吻,火热而强烈,像那颗灼热跳跃的心脏般。
    那团剧烈燃烧的火包裹着她,要拉她一同沉入。
    刘泠的长睫颤动,水雾濛濛。她的呼吸与沈宴相缠,他的气息,让她心跳加速,全身软弱无力。
    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攀着他而已。
    在沈宴的缠绵亲吻中,刘泠终于明白:她想要什么,只要她跟沈宴说,他都会给她。
    他条条框框那么多,可是只要她说,他会为她拔去栅栏,护着她走出。
    她该信任沈宴的。
    晚上,刘泠带着沈宴一同回王府。她原本犹豫,沈宴却说,“不必忌讳,我可以上门。”
    但到府门前的时候,早已等在门口的灵犀灵璧看到郡主,立马冲上来。见郡主还带沈大人一同回来,二女焦急,“郡主,你不知道,王爷知道了你跟沈大人见面的事,他很生气,说了难听的话……反正到现在还没歇息,王爷王妃都在正厅等着郡主,看架势,不太好交代。”
    又来了。
    刘泠疲惫,每次她心情好一点,那对夫妻就又会来给她添堵。他们没有一刻,让她稍微舒服点。且口口声声以爱她的名义来管她,这么多年了,他们竟从未明白,刘泠不需要他们管,她只需要大家互不理睬,相安无事。
    刘泠打起精神,回头看沈宴,想对他说“不如你回去吧”。她自己委屈没关系,她不想沈宴跟她一同委屈。
    沈宴说,“不用,我有事要与你父亲谈。”
    “谈什么?”刘泠问,“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沈宴沉吟了片刻,低声,“谈你家的一些事。”
    “……”刘泠眼神瞬间有些放空。
    她看着他,看不明白沈宴的意思。她沉默片刻,问,“我可以旁听吗?”
    “……可以,”沈宴看她,在一路进去的时候,他伸手拦住她,沉默片刻,“算了,你别去了。”
    “你要跟他们谈我的事吗?”刘泠淡声问,她很聪明,在沈宴那个异常眼神下,已经明白一切。让沈宴拿不定主意的事,跟广平王的谈判,只能和她刘泠有关。她问,“你要跟他谈什么?谈我的婚事?”
    “……不止。”
    “谈我和他们的糟糕关系吗?”
    “不止。”
    “谈我害我外祖父卧病不起的事?”
    “不止。”
    “还要谈我少时谋杀他们夫妻二人的事?”
    “还是不止。”
    “……那就是说,你连我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也要谈一谈了。”刘泠抬头,与沈宴的眼睛对上。
    “对。”沈宴眼神复杂,却言简意赅。当他决定的事,他肯定会做。
    刘泠半晌不说话。
    直到沈宴问她,“所以,你还要听吗?”
    “为什么不听?”刘泠冷漠开口,她的脸色苍白,但并没有后退哪怕一步,“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去面对他们。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
    刘泠突然笑了一下,“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想查那些事。我无数次想有人会管我们家的事,无数次希望有人来拉我一把。但我们家的事那么乱,陛下都不会主动过问。没想到,会过问的那个人,居然是你。”
    她说,“我真是喜欢了一个了不得的人啊。”
    埋藏了许多年的真相,无人问津那么久,终有一日,要从肮脏潮湿的泥土中翻出来。
    沈宴到底知道了多少呢?
    刘泠真是好奇。
    ☆、第68章 沈大人的温柔
    铜朱雀灯,鎏金铜灯,屋外飘着漫漫大雪,覆在屋上地上,莹白一片。那种洁净纯粹,与室内的阴冷格格不入。
    沈宴正式拜访广平王夫妻,以锦衣卫的身份。
    刘泠进了大厅,就坐于一旁,接过侍女递来的茶,闲然品酌,既没有向广平王夫妻请安的打算,也没有亲自去介绍沈大人的打算。她坐的位置靠门口,转头能欣赏窗外飘扬的雪花。她明显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刘泠对广平王夫妻从来没礼貌,大家都已经习惯。但当着外人面,刘泠这样公然打脸,仍让人觉得尴尬恼怒。
    广平王从牙齿间硬挤出一句话,“多谢沈大人送小女回来,只是天色已晚,恕本王不招待了。”他摆出送客的架势。
    他听到少女清凉的声音,温柔缱绻,与素日的疏冷完全不同,“没关系,沈大人,你今晚住下好了。他们不招待你,我招待。”
    “刘泠!”广平王脸气得通红,他女儿却盯着手中茶盏,根本不理他。
    屏风后挤着偷看的刘润阳、刘润平,还有刘湘三个孩子,任奶娘怎么说也不肯走,非要偷听大人的话。
    刘润平急道,“不行!我要给大姊说话!爹娘肯定又要说她了。今天不是我淘气的话,大姊不会碰上沈大人……”
    “你急什么,急什么?”他的后衣领被姐姐刘湘提起,嘲讽笑,“你总给她说话算什么?谁才是你的亲哥哥亲姐姐啊?!她是不是给你下了咒,不然你怎么被她坑过那么多次,还帮她说话?现在被爹娘抓住和男人乱玩,她真是活该!”
    “你才是嫉妒!”刘润平声音加大,不忿喜欢的大姊被这样说,“你知道什么?大姊她……”
    “嘘嘘嘘!”两个孩子的嘴一边一个,被大哥刘润阳堵住。刘润阳严肃地低头看他们两个,“想偷听的话,都给我乖一点,别让爹娘他们发现了。”
    而前厅,气氛已经到了极为压抑的地步。
    沈宴说,“我对郡主的婚事有些疑问,想与王爷讨论一下。”
    “讨论?你以什么资格跟本王讨论?阿泠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广平王气不顺。
    沈宴平声静气,“我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跟王爷谈。”
    “锦衣卫又怎样?是,权势滔天。但本王恰恰和你们锦衣卫没有瓜葛,你们管不到本王的头上。”广平王道,“沈宴,我干脆直说,阿泠肯定是要嫁去夷古国的,你就别想了。你是很厉害,一步步挖坑给陆家跳,让本王和陆家一同陷入被动。不过,那又怎么样?本王话就放在这里了——我宁可把阿泠远嫁他乡,也绝不嫁给你!就冲着你对陆家做的事,你就别想了!”
    广平王从来没对刘泠好声好气过,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嫌弃,不耐烦。但天下父母千千万,每个人教育子女的方式都不同,没人会本能地去否认父母爱女的心。但是只冲广平王今天这一句话,就让留守的侍从脸色微变。
    坐在那里喝茶的刘泠脸色也白了一分,但比起旁人的异常,她显得那么淡然。她慢慢笑了一下:她早知道父亲对自己的看法,但真正听到,还是第一次。
    广平王妃立刻咳嗽一声,低斥,“王爷,你这是说什么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卖女儿呢。我知道你是关心阿泠,才为阿泠考虑那么多,但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就是脾气太暴躁,才总让阿泠生气。阿泠,你不要怪你爹啊……沈大人,也请你不要见笑。”
    她硬生生地把话圆回来。
    沈宴漠声,“我不见笑。王爷对郡主态度如何,与我无关。我此来,只是查到一些不太对劲的事,需要和王爷当面对质一番。”
    “沈大人是在审问本王?”广平王脸色难看。他就算不得盛宠,也是一介王爷。沈宴如此,是真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沈宴不置可否,“我前几个月执行任务不在邺京,回去后听说定北老侯爷重病在床,又听说多年不来往的定北侯府和广平王府重新交好,这让我不得不多想几分。再加上陆家败落的事,我怀疑王爷与侯爷联手,给老侯爷下了毒,让他卧床不起。”
    “……!”刘泠手中杯子发出清乱的碰撞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广平王身上。
    “放肆!胡说八道!沈宴,你们锦衣卫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给人定罪!”广平王气得后仰,手颤抖,“你若是如此胡来,本王定要上京,去告你们!”
    “老侯爷病重那一日,王爷没见过他吗?”
    “是见过,但是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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