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根本不敢看母亲一眼。
    “你把弟弟弄哪去了?”闵氏又问。
    杨鸿双膝一软,跪在闵氏面前。
    闵氏抓着他左边肩头,俯下身子,又问道:“你到底把弟弟弄哪去了?”
    杨鸿的声音细若蚊蝇:“娘,都是孩儿不孝……”
    “娘不想听这些”闵氏无力道,“你告诉娘,鹤儿在哪儿?”
    杨鸿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二弟在哪里呢?封龙峡么?
    闵氏忽然扬手,给了杨鸿一巴掌:“这种事你都瞒我这么久!我早说了,让你不要去不要去。山高路远,你去贵西干什么?”
    这一耳光很重,杨鸿面上登时浮起五道红痕。
    闵氏抬手还要打,杨雁回连忙跪下,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娘,大哥还病着,你别打他。”
    杨崎也走过来,对闵氏道:“孩子……回来就好……”一句话未完,脸色一白,人便要倒。焦师父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了,叹道:“老弟,这种时候,你总不能还比不得弟妹呀。”
    ……
    杨鹤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青梅村。当晚,庄山和一家,九儿一家,都来杨家探望。
    众人一直在闵氏房里劝她。庄大娘也怪伤心,抹了几把眼泪后,终是道:“还是尽快……给孩子立个衣冠冢吧。”她们还不知道杨鹤真正的死因,只听说是在封龙峡一带落入江心,萧家派人帮着在那一带搜寻好几日,也未曾找到。
    落入激流里,好几日找不见人,那可不就是死了呗?
    闵氏的脑子好像生锈了一般,人说的话,她听了后,要过好大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嘴头子也不如以往利索,只是慢慢道:“鹤儿还在呢,过几日,人会找到的。西川的萧将军,还在找人呢。”说着说着,忽又落泪道,“我们家三个孩子……从来我们都是最倚重大的,最疼小的……鹤儿最受委屈了,我和他爹,总是让他敬着大的,让着小的……我这个娘做得不好啊……鹤儿是生气了,才躲我几天。他还会回来的,他回来了,我一定好好疼他……”
    ……
    杨鸿倚在床头,面上红痕犹在,映得面色更是苍白。
    他道:“你拦着娘做什么,多打我几巴掌才好呢。是我太没用了,连自己的弟弟也救不了,还要让他搭上命来救我。”
    杨雁回问道:“到底是谁干的?”是谁在路上追杀你们,是谁杀了我二哥?
    “是霍志贤。”
    ☆、第248章 避难
    杨鸿的声音一直很低,越来越低,低到说霍志贤三个字的时候,杨雁回根本听不清。
    其实萧齐写给萧桐的信里,有提到那伙贼人是谁派去的,只是杨雁回尚未看到那里,便已经看不下去了。
    杨雁回听杨鸿说的含糊不清,连忙追问:“是谁?”
    杨鸿抬眼看了她一眼,终于将话说清楚了:“是霍志贤。”
    杨雁回道:“又是他!他作恶多端怎么还不去死?”
    杨鸿只是低声道:“你别胡来。”
    杨雁回忍了半晌,才抑制住回头带上翠微和云香杀去霍家的冲动,一字一句道:“我不胡来,我若是坏了事,二哥岂不是白死了!”
    林妙致忽然道:“可是,霍志贤会不会放过我们?他是怎么知道我手里有那些东西的?又是怎么找了冥帮的流寇,在贵西一路追杀,抢我们手里的红木盒子的?”
    杨雁回道:“你们……在说什么?”
    ……
    杨雁回连夜便避过别人耳目,带着父母、兄长和林妙致去了俞宅。杨家终究只是在青梅村里盖得比较气派。论起来,还是俞宅墙高院大,又是官员府邸,还有翠微和云香在。况且,这俞宅其实建造的颇有几分玄机。这还是云香和翠微来了后,告诉杨雁回的。否则杨雁回还不知道,自己住的宅子,不仅仅是萧夫人送给俞谨白的,还被萧夫人改造过。
    焦云尚原本就和镖局说好了,这是走得最后一趟镖。这次结束后,他便准备离开镖局,另立门户,是以,便也来到俞宅,与小厮住在前头。还有几个焦师父的子弟,愿意和他一起干的,便也跟了他来,一同住在前头。
    杨雁回和林妙致住一处,杨崎夫妇住一处,杨鸿单独住一处。这一重院落有云香和翠微护着。后头还有一重院子,原本空着,翌日清晨,便有萧夫人派的几个婢女过来,住在了后头。
    闵氏这两日又是悲痛,又是生气,书 快 電 子书也是头昏脑涨下不得床。她背后垫了靠枕,倚坐在床头,恼恨道:“分明是姓霍的害了我的儿子,怎么我们反倒要躲着他,这是什么世道?”
    杨雁回上前,握住闵氏的手,道:“娘,我们不是躲他,是先保护好自己。没人打算放过霍志贤。”
    杨崎在一旁道:“你大哥和林姑娘,不是带回来霍家作恶的证据么?咱们去告他。若衙门里不敢管,爹也去击登闻鼓鸣冤!”
    杨雁回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只交出账本就行,大哥才下了船就去敲登闻鼓了。”
    那里头的东西,事关霍家,很可能还会关系到皇帝的宠妃,最重要的是,还关系到范佩行!
    范佩行当初是贵西总督,后来是滇南总督,如今是总督滇、贵。他的势力,早已在滇、贵盘根错节,权柄极大,轻易动不得。何况,若皇帝还想让太子好好的,也不见得就会因为当初早已尘埃落定的余阳一事,处罚范佩行。再者,就凭那些账册,只怕还不够格让皇帝旧事重提。否则,怎么解释当初林胜卿的奏折和自缢于登闻鼓下时怀揣的书信里,都没提到账册的事?万一惹了皇帝怀疑,以为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那才真是不妙了。
    拥有账册的林妙致,后来只怕母亲不能安享晚年,何况她们母女两个人微言轻,又哪里斗得过哪些豪强?是以,她便只小心收着那些账册和书信,再未和人说过此事。母女两个靠着朝廷赏赐的田地度日,倒也安闲。如今林妙致时隔几年,忽然拿出好些账册来,哪个能信呢?毕竟当初的知县、太守,早已死的死,病的病了,死无对证的事,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根据林妙致对杨雁回的说法,她知道父亲的夙愿未了,终究是有些不甘心的。
    约莫四年前,萧桐命俞谨白悄悄将她接到过京城里。她那时候并不信任萧桐,只是俞谨白她却是见过的。林胜卿和俞谨白的师父交情极好,连带着俞谨白也和父亲关系很好。她只是看在俞谨白面上,知道他是真心想帮父亲,是以,这才跟随俞谨白,来京中走了一遭。萧桐并未让她进镇南侯府,为了避人耳目,她只是在京中一个不起眼的宅子里,住了几日。期间,萧桐寻了时机来见过她,问了她好些事。林妙致不敢贸贸然说出她手里有账册的事,只是将父亲生前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萧桐。萧桐那时候,便已经料到,她知道的事太多,很可能会有危险。一旦那些人知道,林胜卿掌握的事情其实很多,便有可能对林胜卿的遗孀和遗孤下手,斩草除根。萧桐劝林妙致就此留在京中,林妙致犹豫再三,仍旧拒绝了。毕竟母亲独自留在贵西,她着实不放心。那时候,母亲的身体便已经日渐差了。那一次,她是悄悄来的,也是悄悄走的。没能去见一见高主簿,也没能去见一见杨鸿、杨鹤。
    直到杨鸿、杨鹤后来去了贵西,知道杨鸿的来意,又与杨鸿深谈后,她才觉得,是时候将那些账本公诸于众了。母亲已去世,她也没有其他牵绊了。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偏偏霍志贤却在这时候,猜到她手里有账册,还派人一路追杀抢夺。
    事情到了今天,已经更加不能妄动了。牵扯进来的人和事很多,二哥又为这事丢了性命。杨雁回如今竟然出奇的镇定。只要她稍稍妄动一步,事情便要发生很大变故。她如今看得很明白,俞谨白和萧桐,分明是想要斗倒太子和范佩行。書︾快︾论︾壇这件事,还是要先听萧夫人和俞谨白的意思才是。
    饶是杨崎这般性子,听了杨雁回的话,也急得什么似的的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就这么放过霍志贤么?他欠咱们家的太多了。”
    不待杨雁回说话,阿四阿五报到这边来,说是萧桐来了。杨雁回连忙迎了出去。杨家一干人等,连同林妙致,一起迎了萧桐进来。
    这种光景,什么客套话都省了。萧桐瞧着杨家如今剩下的这四口人,居然病倒了三口,也只能道:“虽然杨二公子如今下落不明,你们做父兄的,也还要振作起来才好。”
    杨鸿只得应下来。
    萧桐又道:“齐儿又给我捎信来。说霍志贤或许根本不知道,冥帮流寇追杀的到底是什么人。他只是听到风声,知晓林姑娘手中有林胜卿死前留下的一些证物,恐会对霍家不利,便不惜花费重金,让冥帮的人帮他将东西弄到手。冥帮的人这才去找林姑娘。发现林姑娘身边还有三个男伴儿后,冥帮的人不管不顾,便一路追杀了过去。这些都是后来,齐儿慢慢审问出来的。”
    杨雁回闻言,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最好不过了。我们的处境安全一些不说,还让他吃不准,对付他的到底是谁。”
    萧桐道:“还是要小心些才好。霍志贤虽然荒淫无度,能力也不及父兄,但我们也不能大意轻敌。”
    杨雁回连忙点头应下。
    林妙致这次倒是极放心的,二话不说,便去将自己一直妥善收着的账册,书信,还有林胜卿在决定击鼓鸣冤前写下的血书,一起拿了出来,交给了萧桐,还道:“萧夫人,妙致无能,虽收了这些东西好些年,却始终没本事让这些东西物有所用,如今也只能交给夫人了。”
    萧桐双手接过来,道:“林典史一片丹心可鉴日月,我今日既从你手里得来这些铁证,必然不会叫林典史在泉下失望。”
    林妙致跪下叩首道:“多谢夫人。”
    萧桐忙让人将她扶起来。
    待萧桐走后,杨雁回先是扶了爹娘去休息,这才又去找杨鸿。
    杨鸿见是她来了房里,忙问她:“爹娘回屋后怎么说的?他们……可……可还好吧?”
    闵氏现在一看到杨鸿就生气。方才也不过是看着萧桐在,才没有又教训儿子。杨鸿现在想知道爹娘的情况,也只能问杨雁回了。
    杨雁回道:“已好多了。爹也在劝娘呢,叫她莫生你的气。”
    杨鸿低声道:“我情愿娘打我一顿出气,也不想她一个人生闷气。”
    杨雁回道:“哥,我们不说这个了吧?我有事要问你呢。”
    “什么事?”
    “哥,你实话告诉我。你去贵西的事,谨白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联手的吧?”所以,大哥、二哥出发那一日,俞谨白才会郑重向大哥道别。后来杨鸿还一直给俞谨白写信。
    杨鸿只得道:“是。”
    杨雁回奇怪道:“大哥又是如何知道,当年的事还有其他隐情?居然还跑到贵西去暗中调查?”
    杨鸿道:“林典史生前写奏折时,我看到过一次。他那时候跟我说过,那奏折上所列人名,不过都是些小虾米。有更加罪大恶极的人,他不能这么贸贸然的弹劾。他甚至不能保证,让这些小虾米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249章 探望(一更)
    那时,俞谨白原本以为杨鸿并不知道余阳的事,其实是背后另有权贵拿了好处,被治罪的都是小虾米。纯粹是二人都很佩服林典史,这才聊到一处。结果聊着聊着,二人便都流露出想重翻旧事的想法。俞谨白这才知道,杨鸿也对余阳的事,有很多怀疑。于是,两个家伙便一拍即合。
    杨雁回听杨鸿说起之前的事,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道:“你们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丈夫,做这些事,却瞒着我,不叫我知道。”
    杨鸿闻言,唇角竟难得的噙着一分笑意,道:“这样不是很好么?谨白根本不想让你操半点心,只想叫你活得快快乐乐的。”
    杨雁回却道:“我却觉着,我在你们眼里像个废物。我自己的丈夫在做什么,总是要靠我自己来猜。”
    杨鸿道:“你那时候也有些烦心事,他自然不愿意让你更心烦。”
    杨鸿此时并无心力再来哄着杨雁回开心,话到此处,也就闭口不言了。
    杨雁回握住他的手,道:“大哥,你莫伤心,我一定会叫霍志贤给二哥抵命的。”
    兄妹两个正说着,林妙致端了一碗汤药进来,道:“杨大哥,先喝药吧。待你养好了身体,再去对付那可恶的霍志贤不迟。”
    杨雁回忙去将汤药接了过来,道:“林姑娘是贵客,怎么好意思让林姑娘动手呢。”又叫道,“秋吟……”
    林妙致忙道:“俞夫人就别怪秋吟了,她在看着杨老爷和杨太太的汤药呢。”
    如今这一家人病了三口的情形,也真是让杨雁回头大。若不是家里如今使唤的下人多,她一个人还真无法应对。
    林妙致又道:“还是我来照顾杨大哥吧。俞夫人就放心罢,在船上时,都是我在照顾他。”
    杨鸿也道:“雁回,你还是多看看爹和娘吧。大哥现在都没脸去见爹娘。”
    杨雁回只得起身离去了,心说,这两个人倒也不避嫌。在船上时,还可以说是地方小,又没有其他女人,男人照顾病人,到底不如女人心细。可如今是在俞宅里呀,地方足够大,人手也够用……
    杨雁回想着想着,就想明白了些什么。莫不是林姑娘在船上照顾大哥时,照顾出了些什么感情吧?这么一想,她忽又想起,俞谨白也带着林妙致从贵西来过京城呢……
    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住店、吃饭,是怎么对外人说的二人之间的关系。唔,总之俞谨白和林妙致之间,不要有什么微妙的感情就好。
    这么想着,杨雁回便回头朝杨鸿房里又看了一眼。透过大开的窗子,她能看到林妙致低头轻吹汤匙,仿佛怕烫着杨鸿一般。待吹过了,这才小心翼翼喂给他一勺。
    杨雁回唇角弯弯,刚刚扬起一丝笑意,却又瞬间散去。她觉得,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事,能让她高兴起来。除非二哥活生生站到她跟前。当然,如果霍志贤忽然倒了大霉,她的心情可能也会好那么一丢丢。
    ……
    杨鸿方才跟杨雁回说了许久的话,此时已是满脸疲惫,但还不至于连个药都不能自己喝,只是林妙致叫他多躺着歇息,他也无力去和她争辩,只得由着林妙致喂他吃药。
    杨雁回悄悄看了这情形片刻后,便轻手轻脚离开了杨鸿的住处,去看杨崎和闵氏。
    杨崎见是女儿来,便问道:“雁回,你大哥如何了?”
    杨雁回忙道:“大哥好多了,倒是爹和娘,要快些好起来才是。要不然哪,女儿和大哥可就没了主心骨了。”
    闵氏虽精神不济,人也还沉浸在哀痛里,可偏偏就是忍不住,一直在竖着耳朵听杨鸿那边的情况。她到底还是担心儿子的身体。只是听到后头,她便莫名的又起了火气:“我和你爹还配给你们做主心骨?你们眼里还有我们做老子娘的么?这样的事也敢瞒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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