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当中一人忽道:“这里早先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村口,如今因有了两家浴堂,竟也变得热闹了。”
    又有一人笑道:“这里是专叫女人洗澡的浴堂,你就别想了。”
    “我不过是说说这里有两家浴堂,你想到哪里去了?”
    一行人马正说笑着,打头的那位中年将士忽道:“停。”
    “冯都督,怎地了?”有人问。
    冯世兴瞅了一眼花浴堂门口的车队,便勒住缰绳,胯下坐骑立刻止步不前了。这花浴堂门外,停的马车甚多,冯世兴瞧见那几辆极为眼熟的车旁,还有几个跟随而来的小厮。他估摸着都是夫人留在一旁看马车的。为首的那一辆车,分明是夫人出门时喜欢乘坐的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
    众小厮原本正聚在一起叽叽呱呱说些闲话,待其中一个人发现不对劲,扯了扯其余人等衣角后,众人这才瞧见冯世兴。
    众小厮连忙上前参拜主人,一个个磕头不迭:“见过老爷。”一个个心里却害怕得要命。夫人向来守礼,如今竟给萧夫人勾得来了这种地方,不知道公爷心里是什么想法。倘若公爷生气,处罚夫人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们这些小喽啰便要遭殃了。
    其余将士这才知道,原来温夫人竟在花浴堂里。
    冯世兴只是道:“都起来吧,伺候好夫人。”便无事人一般与众位同僚继续往前去了。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忽闻后面道:“两位夫人慢走。”接着,便是那几位小厮的声音:“夫人,老爷也在。”
    冯世兴回头瞧去,果然见萧桐和温夫人在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从花浴堂里出来。
    冯世兴便对众位同僚道:“诸位先行吧,冯某只怕今日赶不及回衙门了。”
    前头的诸将士都一副很明白很理解的模样,冯公爷那是一向都很疼爱老婆的,如今温夫人既也要回去,冯公爷那是肯定不会撇下老婆的。于是众人没再等他,一个个打马离去。
    冯世兴这才调转马头,往温夫人这边来。
    杨雁回还是头一回见到冯世兴。这位安国公看起来和方天德差不多大的年纪,但保养得却比方天德好多了。腰还是很细,背还是很挺,肩很宽,双腿笔直,若不看那张脸,定然有人会误会这还是个年轻后生。就是单说那张脸,也是个英挺精神的中年叔叔,两道剑眉下一双清亮如朗星的眸子,比年轻人的眉眼还要夺目。
    萧桐看到安国公便开始哼哼:“兰馨啊,我就不和你一道走了。我不耐烦见到他。”
    杨雁回心说,这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也太不给安国公面子了。何况,就算萧夫人平日去安国公府做客,若冯世兴突然过去夫人那里,一般的女人也要避嫌的,想见也不容易呀。
    不过这些规矩都是相对于大多数女人而言的,像萧夫人这样的女人,规矩对她来说,那就是个屁呀!大家不能要求一个上战场指挥千军万马打仗的女人,和那些平日里待在深闺内宅的女人行事都是一个路数。
    冯世兴其实听到萧桐这话了,但只当没听到,来到近前后,下马行至温夫人身前,道:“今晨不是还说身上不大好么?”满脸关切。绝没有怪夫人跑这个地方来的意思。
    温夫人道:“到晌午时便没事了。萧夫人来寻我,我便来了。如今泡了温泉,更觉舒坦。老爷怎么也来了?”
    冯世兴道:“才从西大营回来,正好经过这里。左右回到衙门,也该下班了,索性也不去了,我扶你上车。”从头到尾,眼角都没朝别人瞅过一眼。
    众丫鬟婆子很识趣的给老爷让路,冯世兴便旁若无人,扶温夫人上了马车。从头到尾也没理萧桐,眼角都没朝别人瞅过一眼。估计也是不想更没面子。
    温夫人上车后,这才对萧桐笑道:“萧夫人,今日多谢你带我来了个好地方,改日咱们再来。”
    “好,说定了。”
    冯世兴随后也进了马车,帘子落下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一个小厮很识趣的牵了冯世兴的马,随着众人走在车后。
    萧桐也上了自己的马车,还不忘命令道:“别跟他们一道走,咱们换条路,我可不想跟冯世兴一道走。”
    赶车的下人很为难,道:“夫人,从这里进京城,就一条大路。除非咱们绕道别的城门,可是……”可是万一赶不到夜禁前头,被关在城外咋办?
    萧桐也只得道:“那就赶到冯家前头去,将他们落得越远越好,别叫我看见冯世兴。”
    众位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算并驾,也看不见人家呀,最多能看到人家的马车。
    待萧夫人的马车也走了,花浴堂的人这才回去议论起来。
    这个说:“这倒是奇了,萧夫人怎地那么讨厌安国公。”
    那个说:“这萧夫人看起来和温夫人交情甚好,听说安国公与镇南侯也是交情匪浅,萧夫人这么当众给人下脸子,这是怎么个意思?”
    杨雁回也甚是稀奇。很明显,这萧夫人与安国公有过节呀。可是二十多年前,两个人一起打过仗,那安国公还是支援萧夫人的援军哩,按理说,应该交情不错才是呀。至于后来么,萧夫人在西川,安国公先是在东浙,后来在京城,也不该有什么过节呀。到了再后来,萧夫人和方天德回京,但从那以后,萧夫人便做了个深宅贵妇,依然与安国公不大可能有矛盾。
    那萧夫人为何那么讨厌安国公呢?杨雁回百思不得其解。
    是夜,杨雁回将今日在花浴堂之事都对俞谨白说了。
    俞谨白半是感叹半是无奈道:“萧夫人好大的气性。我听闻咱们成亲那日,原本安国公也是要来的。毕竟人家和镇南侯交情不错。结果……”他叹息一声,似乎很是惋惜,“萧夫人放了明话,那日不想见到他。”
    杨雁回见他如此,不由笑起来:“我瞧着你很是遗憾呀。”
    俞谨白道:“只许你倾慕萧夫人,不许我倾慕大英雄么?人家安国公也是征战沙场的常胜将军。”
    杨雁回上下打量他两眼,忽然笑道:“如此也好,你就奔着安国公的样子去努力吧。待到了他那个年纪,你也要如现在这样英俊才好,千万莫要长成干爹那副模样。”
    其实镇南侯不丑,模样还是挺顺眼,就是大腹便便的,身材太差,好生臃肿,一点也配不上老婆的纤腰长腿。据说镇南侯年轻时,比安国公还要俊朗几分呢。年纪大了,就让人甩到天边去了。
    俞谨白道:“我要将你这话告诉干爹去。”
    “你敢!”
    “我还要告诉干娘。”
    “你敢!”
    “我要告诉所有人去。”
    “你想做什么?”
    “让别人知道你夸我英俊呀!”
    ☆、第210章 非礼
    俞谨白近来起得更早了。他自从成亲后,夜夜美人在怀,白日也不太想起。都是赖到最后一刻,再不起便要错过衙门点卯才会起来。杨雁回觉得他辛苦,那完全是因为,俞谨白比她起得早多了。但其实,他总是擦着点才到衙门。
    饶是如此,俞谨白仍旧被方天德臭骂了一顿。原因是,方天德发现他近来太懈怠了,功夫都不好好练了。
    俞谨白也惊觉这么下去不行————他并不想二十多年后,长成义父的身材。
    当然他也不想以后无颜面对师父。好容易才养成的勤学苦练的习惯,成个亲就丢了,怎么对得起当初辛辛苦苦传授他武艺的师父啊。
    所以,俞谨白起得更早了,每天早上都要坚持练拳半个时辰,当然有时也会改成练习刀枪剑戟。
    杨雁回在有一日也起了个大早后,见识到了丈夫练功的英姿,于是,她决定以后也要早早起来,否则就要少许多眼福了。
    俞谨白每回练完了武艺,便要出一身汗。杨雁回总是很体贴的送上来一碗热茶给他喝。等汗落了,俞谨白便总是精赤着上身,在后院的井边打一桶水上来洗冷水澡。
    杨雁回看着清亮的水珠划过她男人古铜色的脊背,看他将水扬起来,泼到面上,再落下来,飞溅的水珠被晨光照得五彩斑斓。他被水洗过的面颊,湿漉漉的,坚毅、英气中带着几分洁净。
    看着看着,杨雁回便很体贴的拿着手巾来帮相公擦擦背。擦着擦着,就容易变成非礼。多好的身板呀,又结实,又好看,她之前只有晚上才会和他,嗯嗯嗯,居然一直都没有好好欣赏过。这是她的男人呀,她爱摸哪就摸哪,爱亲哪就亲哪,不高兴了还可以随便咬一口。
    俞谨白发现小娇妻终于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时也不知该是喜是愁———没有这样的。晚上没玩够么?大早上的来勾引他,是想害得他以后天天都迟到么?
    “以后我天天来给你擦汗。”杨雁回口中说的十分体贴,一边给他擦着汗,手便摸到了他小腹上。看起来好结实,捏一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之前怎么都没想着捏捏呢。
    俞谨白赶紧抓住了那只不老实的白生生的小手:“雁回,你不要再胡闹了。点卯迟到不是闹着玩的。”
    杨雁回很扫兴的拿开了手,又气得亮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下:“小气鬼,都不给捏一下。”
    俞谨白取了衣衫来穿上,听了这话,一边系衣衫,一边叹气道:“雁回,你怎么能在做这种事说这种话时,还是一脸纯洁无辜的表情呢?”
    “没有办法,我天生便不懂得怎么才能淫、荡起来。”难得想非礼自己男人一下,还被拒绝了。拒绝的原因,还是怕点卯迟到。哎,好像迟到的话,是要打板子的哟。别的衙门或许还可以通融,在方都督手底下做事,能不能通融,还真是不好说。
    杨雁回无比幽怨:“你说,你天天去衙门上班当值干什么?”
    俞谨白不太明白,杨雁回的话题怎么能转得这么快,一下子就从天的这一边,扯到了天的那一边,是以,他也很是幽怨:“我要养家啊。”
    杨雁回道:“稀罕你养家么。我决定了,我要在距离五军都督府最近的民居处买一栋房子。这样,你每天就不用这么急急忙忙赶去衙门上班了。”
    俞谨白不由睁圆了眼睛。她怎么能用跟说着玩一样的语气说这种话呢?
    杨雁回一点也体会不到丈夫心里的万马奔腾,自顾自的掰着指头算起账来:“反正咱们如今一共才六口人,在京中买一栋带临街铺面的三进宅子还住不过来呢,一千两也足足够了。我的压箱底银子有二千两,加上之前零零碎碎攒的润笔,前几日新收到的润笔,还有花浴堂分给我的钱,够买好几栋了。那临街的铺面,咱们可以租出去,也可以自己做些小买卖。还省得你天天去衙门里点卯了。”唉,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大事,竟然放弃这么美好的生活,天天去衙门里上班。
    俞谨白揉了揉杨雁回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道:“要在京城里买房子,是么?交给我,用不着你操心。不过……要等我攒够了钱再说。”说到后面那句话时,颇有些心虚。
    俞谨白觉得吧,他年未弱冠,已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了个从五品的实职官员。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呀。可是这个官儿,怎么就那么不入老婆的眼呢,总是被她拿着财力来打击他……
    ……
    杨雁回的新书在写到第五回后,邢文谦便等不及,拿了第一回去刊刻了。
    杨雁回心说,这么心急,万一前五回刊刻完了,她后面写得磨磨唧唧,第六回第七回迟迟交不出来,可别怪她。
    李传书的新小说甫一面世,所有刊刻的本子即被抢购一空。东福书坊只好天天加印。
    一日,温夫人正半坐半躺在美人榻上,看着手里的第三回时,外头丫鬟忽然报说:“老爷回来了。”
    温夫人便将手里的本子放在一边,起身迎了冯世兴进来,又动手帮他摘官帽,解官服。她动作轻柔娴熟,叫他觉得很受用,只是她的神情,永远都像是丫鬟们在擦花瓶,抹桌子一般,只当在做分内之事,全无半点感情。
    待打发冯世兴换了常服,又命人端上来茶点后,温夫人仍旧到美人榻上去读话本。
    冯世兴凑过去,问道:“最近又在读什么话本?”
    “李传书的《满堂娇》。”
    冯世兴道:“李传书?可是左军都督府经历司的俞经历新近娶的那个杨氏?”
    温夫人道:“是她呀,怎地了?老爷何时对这样的人物有兴趣了?”
    冯世兴望着她,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得道:“没什么。”
    陪着妻子稍坐片刻后,冯世兴便起身出去了。
    温夫人这才对身旁一个媳妇子道:“我怎么瞧着老爷近来心事重重的?”
    ☆、第211章 商议
    《满堂娇》刊刻到第六回后,俞谨白才发现不对劲。他拿着几个回目的《满堂娇》,回去后问杨雁回:“怎么有人说,这话本里写的其实是霍家和秦家的事?”
    在杨雁回的笔下,除了那个工部尚书的太太葛氏,这尚书家里便没有一个好人了。以前原本还有个好的,就是葛氏生的女儿,但那个女儿在六岁时,被小妾暗中使计,推到水里淹死了。有人说,李传书写的这个葛氏的女儿,其实暗指王氏的女儿,秦明杰原配王氏的女儿,死得便是不明不白。也有人说,这个葛氏的女儿,其实就是以如今的小秦葛氏的一双儿女为原型的,小秦葛氏的儿女,被苏姨娘设计往死里害了好几次,只是都没有成功。定是写书人为了让这书的情节看上去更有冲击力,所以才改为,小秦葛氏的女儿死在苏姨娘手上了。
    俞谨白虽然不是很清楚秦家的事,只是听人传过秦明杰宠妾灭妻,但却无人拿住把柄将他如何。但这话本第二回,为了写那个什么威北侯多么的淫、欲无度,雁回特地写了个情节,就是威北侯在元宵佳节,路遇一个不过十二岁的良家少女,看人家生得貌美如花,便想尽办法要霸占了去。俞谨白当然很清楚,雁回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情节来。
    杨雁回道:“谁爱说,那就让他们说去。谁有证据证实我就是在骂秦家和霍家?”
    俞谨白道:“这种事还需要什么证据?只要秦明杰和霍志贤认为这个书,是在骂他们,这就足够了。”
    杨雁回道:“那不是更好?气死这两个混账东西。”
    俞谨白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该不是想帮我出气吧?”虽然他在朝中遇到的麻烦,从不会跟雁回说,但这并不代表,雁回一无所知。
    杨雁回知道是瞒不过俞谨白了,反正她也没想瞒着,便道:“是呀,总不能只允许他们欺负人罢?”
    俞谨白哭笑不得,只得道:“你这个报复人的法子,倒是奇特得很。”
    杨雁回得意洋洋道:“这叫以牙还牙。其实连以牙还牙都算不上哩,我可没有冤枉诽谤他两个。这两家内宅里竟是些乌七八糟的烂事,我知道好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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