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很是欣慰:“在家里歇了这么久,早闷了吧?”唉,她可怜的女儿,已经无聊到将票根拿来把玩的地步了。
    既然杨家的规矩并不严苛,当然要趁机多捞点福利。是以,杨雁回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真的很闷!
    闵氏道:“那我过两日跟赵先生说一声,让你接着去她那念书罢!”
    杨雁回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差点就问出一句——我还可以上学堂?幸亏及时反应过来,笑着应了一声:“哎!”
    本朝各府、州、县、乡村皆立社学,使乡村子弟得到学习的机会。教授内容包括本朝律令及冠、婚、丧、祭等礼节,以及经史历算之类。
    社学中多是八岁到十五岁的孩子,且明文规定“凡近乡子弟,年十二以上,二十以下,有志学文者,皆可入学肄业,入学者得免差役”。
    不过很多家境不差又有志读书的子弟,不大上社学。比如杨鸿杨鹤,都是六七岁开蒙,送去镇上廖先生的书屋读书。原因很简单,那位先生教授的内容多是围绕科考来的。
    待念得差不多了,他兄弟二人便不再去了。
    “差不多”的意思是,兄弟两个感觉从先生那里学不到更多东西了。于是,他二人便回来自己读书了。去书院念也是一条路,可最近的书院也在百里之外,需要住在山上,兄弟两个不想去。
    倒是不怕吃苦,是觉得父亲身体不好,家中妹妹还小,只丢母亲在家操持里里外外,实在不放心。
    杨崎一直托人打探,想请个先生回来教儿子,怎奈一直请不到合适的。本来一连请过两个,杨鸿都觉得对方水平不过尔尔,杨崎却再没找到更好的了。
    毕竟杨家人脉不够广,虽说积攒下一些家业,那也是这些年的事,名声很大的先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请得动的。
    两个儿子只好自己读书,准备明年下场考童子试。若是考中,便去县学读书,看看那里是否好些。
    儿子的学业不能糊弄,女儿的就好打发多了。
    适逢东边有个北柳村,村里有个姓赵的守寡妇人,幼时跟着做秀才的父亲念书,倒也有些学识。丈夫去世后,那妇人便守着独子过日子。为了生计,就在家中办了个闺学,做起了女先生,专收女学生。左近家底殷实的人家便送女儿去那里念书,杨雁回便是其中之一。
    虽说用大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女先生教授的课程,无非就是《女戒》《内训》,妇德妇容之类,但杨雁回还是高兴不已。
    只要不用日日憋在院子里,那就比什么都强。她上辈子在深宅内院憋屈了一生,既然有幸重生,可是打死都不想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
    杨雁回和闵氏在堂屋吃过午饭后,又说了一会子闲话,便回自己屋里午睡。梦中,她进了学堂,认识了许多姐妹,大家每日在一起,又热闹又开心。她再不是以前那样,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能说话的知心姐妹都没有。
    待一场白日梦做完,杨雁回才悠悠醒来。外头已经不那么热了。
    此时,杨鸿和杨鹤早已经开始读书了,只是杨鹤非说屋里闷热,便扯着杨鸿一起,在屋檐下面坐着念书。
    杨鸿本不想理杨鹤,奈何杨鹤一直纠缠,他图个清静,便和杨鹤搬着长条案几,一道出来了。这下确实清静了,杨鹤不再咕唧了,老老实实念书写文章。
    过了半个多时辰后,杨鹤觉得眼睛有些累,遂放下了书本。
    他瞅瞅四下,觉得无趣,决定自己找点乐子。
    很快,他便抓来一只绿豆蝇,用镇尺压住绿豆蝇的翅膀,不叫它飞了去。接着,将手里一张细白的宣纸,撕下来一条,捻得细细长长的,再将那张细细的白条塞到绿豆蝇的屁股里,做完这些后,他便放了绿豆蝇。
    醒来后的杨雁回刚出了房门,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条细细的白线在门前飘啊飘,定睛一看,是个小飞虫拖着根长长的白线飞了过去。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这从没见过的物什吓得“哎呀”了一声。
    杨鹤发现妹妹被吓到了,当即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雁回啊,你还是这么胆小!”
    待杨雁回看清那不过是个绿豆蝇后,当即大怒:“二哥,你忒顽劣了,我告诉咱爹去,就说你不好好念书。”
    杨鹤朝她翻个白眼:“除了告状,你就不会别的。”
    闵氏听到外头的声音,放下手里的针线,从正屋里出来:“怎么了?鹤儿,你又欺负妹妹。”
    杨鹤简直恨不能举手发誓:“我从来不欺负她!”有母亲做后台,家里谁敢欺负雁回啊,她不耍脾气欺负人就不错了。
    杨鸿不满地看了一眼弟弟,也不管母亲在前,便教训道:“好好的白纸,不知珍惜,反拿来玩耍,爹和娘辛苦赚钱养家,可不是为了让你败的。”
    他不过比弟弟年长一岁,教训起人来却有板有眼。杨鹤真想掏掏耳朵,以示自己听大哥的唠叨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是他不敢,因为杨鸿会教训得更起劲儿。
    杨雁回闻言,忙积极的落井下石,对闵氏道:“二哥不光撕纸玩,他还抓绿豆蝇,多恶心啊!”说她喜欢告状吗?那就光明正大告状给他看喽!
    杨鹤对妹妹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极其不满:“看看看,说了你只会告状。”
    闵氏叹了口气,看着小儿子:“你若读书累了,就自己去歇息,不要吵着哥哥,吓着妹妹。”
    杨鹤虽然顽皮,但总算还是个乖儿子,从不出言顶撞父母,老老实实低头:“哦。”
    闵氏却依然瞧着他摇头叹气:“还说明年下场考个功名回来,哪里有这么贪玩的秀才?眼瞅着再过几年就该娶亲了!”
    杨鹤唇角抽了几下 ,没敢出声。闵氏眼看无事,便回屋去了。
    杨雁回好笑地朝杨鹤扮了个鬼脸,学着闵氏的腔调,低声道:“眼瞅着再过几年就该娶亲了!”
    她说完,也不理又窘又怒的杨鹤,转身进了屋,寻闵氏去了。嘿嘿,有爹娘撑腰的感觉真好,有个亲哥哥给她欺负一把的感觉也很不错。杨家的生活她适应得极快,而且非常享受这样的日子,简直可以说是乐在其中呀。
    进了闵氏和杨崎的卧房后,却不见杨崎。往常这个时间,杨崎都在屋里歇息呢。杨雁回问道:“娘,爹去哪了,怎么不见他呢?”
    闵氏回头,慈爱地瞧着女儿,顺手摸了摸女儿鸦羽般的头发:“去你庄大爷家了。眼看后天就是庙会,庄大爷寻思着要请个戏班子来村里唱戏,便请了村里几个有头脸的人商议,每家添些钱粮,也够让大家听几日戏了。”
    杨雁回歪着头,纳罕地问:“唱戏?”
    “是啊。只是今年时间赶得太急,你爹说十有□□就是请上庄乡的贵喜班来唱梆子戏了。别的戏班子,一时半会怕是请不到了。”
    杨雁回只听过堂会,没听过村里唱大戏,一时好奇:“娘,那戏好听么?”
    闵氏一怔:“你不是最爱听梆子戏吗?”
    糟了,露陷了。杨雁回正在想着怎么将话圆过去,闵氏便又忧心忡忡道:“我和你爹早发现了,你这孩子自从遭了这一场大罪,人就变得有些糊涂,好些事情都想不起来。”
    杨雁回忙道:“娘,想不起来的,你告诉我不就好了?只要我身体好好的,也没变傻,不就成了?”
    闵氏想想也对,遂也放下了心。
    杨雁回眼睛亮亮的,又道:“娘说我最喜欢听梆子戏,那我以前也出去听过戏?”
    闵氏苦笑,没好气的点了她额头一下:“你这鬼丫头,忘了爹娘也忘不了玩儿。行了行了,趁还没说婆家,让你疯个够。按照往常的惯例,明儿个上午搭台,傍晚就开唱了。你明儿个晚上,和秋吟一道去听戏罢。”
    杨雁回高兴地拉着闵氏的手,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谢谢娘!”
    杨鹤在外面听到这话,人虽然没进来,声音却传来了:“我也去。”
    杨雁回不由暗暗翻个白眼,多大的人了,听个戏也这么兴奋。
    “行行行”闵氏一连声答应着,“都去都去,你大哥也一起去。”读书虽说是大事,可偶尔听听戏,消遣一下,也是应该的,是以,她让杨鸿也一起去。闵氏总觉着,长子和女儿的性子若能中和一下便好了。不过她近来觉得,女儿和之前似乎不大一样了。
    杨雁回又笑呵呵道:“娘,我去后院看看咱家的菜去。”
    “去吧,去吧。”
    杨鹤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雁回,摘几根新鲜的黄瓜,再拔点小白菜。这些日子天天吃肉,腻死了!”
    杨雁回这次没再翻白眼,只是回头朝外面应声道:“知道啦!”
    闵氏瞧着女儿的背影,微微发怔。这明明就是她的雁回,一模一样,分毫未变,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雁回是纯粹的贪玩,只要是好玩的事,她都十分积极主动,现在的雁回虽然也贪玩,但更多的是对某些事情的天真好奇。而且这说话走路也不大一样了。
    开始她只以为女儿身子不大好,走路慢了,稳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动辄在院里跑来跑去,说笑也十分高声,笑起来尤其灿烂,咧个大嘴,一口整齐的白牙全露出来了。
    等女儿身体大好了,这走路不紧不慢的习惯似乎也改不了啦,笑起来也变温婉了,说话声音也没那么高了。
    闵氏细细想了一回,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变成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女儿本来就生得好看,又多了大家闺秀的做派,不愁将来找不到好人家。闵氏正想着,忽然听到于妈妈的声音:“莺姑娘来啦?”
    闵氏听到杨莺来了,起身出了屋,朝前院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竹青色对襟小袄,黛色棉布石榴裙,扎着红头绳,面色微黄,泪迹未干的小女孩儿正往这里走来,可不就是杨莺么。
    闵氏笑着招呼道:“小莺来啦?快进来。”
    杨鸿看到少女,也起身招呼道:“莺妹妹来了?”
    杨鹤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于妈妈的声音很高,一直传到后院里。
    自从大伯一家来闹过一场后,杨雁回就再没见过杨莺,也不知道那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如今怎样了。且杨莺这时候来,不知道大伯家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这么想着,她便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往前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第三章和第四章合并到一起了。嫌锁章节难看,所以用修改的方式,把后面的章节依次往前调整了一下。今天其实是双更。看本章觉得接不上的同学,可以看一下上一章。
    ☆、重男轻女
    杨雁回赶到前面时,闵氏正拉着杨莺在堂屋里说话。闵氏面上虽亲切和气,杨莺却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看到杨雁回来了,杨莺原本挂着泪痕的面上露出笑颜:“姐姐!”
    叫得可真亲。杨雁回心道,许是原来的雁回和这小丫头关系不错。不过为着杨莺在大伯两口子闹腾的时候,为杨崎说的那句公道话,她倒是不讨厌杨莺。
    杨雁回上前道:“莺儿妹妹,谁欺负你了,怎么哭了?”
    杨莺看看闵氏,没好意思开口。闵氏无奈的笑笑:“有话就直说吧。你若是不说,婶儿也帮不了你,等你回去了,又要挨说。”
    挨说是给面子的说法,其实是要挨骂,碰上周氏心情不好,说不得还得吃巴掌!
    杨莺小声嗫嚅道:“娘说,家里日子过得太苦了……所以……想……嗯,就……就让我来了……”
    檐下的杨鹤闻言,忍不住侧头朝着堂屋里道:“不能吧?金柱叔年前就跟我们说退租的事了。爹把种子钱都给金柱叔退回去了,今年一直都是雇的短工在操持那十亩地。大伯是拖到一个多月前才接手的,又省种子钱又省劳力。连耕地的牛也不用买,直接从我们院里拉走一头。现在又刚收了粮食,日子应该美着哪!”
    杨岳和周氏拉走那头老黄牛后,居然还不想还了。闵氏白白租给人家十亩地,还没说过归还年限。虽然对方不能卖了这地,可自家也没法盈利,十有□□是有去无还的。可那是为了自家清静,也为着最后再拉长房一把,不得已才壮士断腕。对方再拉走一头牛,闵氏便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又去长房将牛要了回来。
    闵氏去了之后也不吵也不闹,只是和周氏好生讲道理,也不说什么“我家的牛你凭什么白牵”,只是问周氏,愿意花钱买牛饲料么?若是不愿意,那舍得天天辛苦割草喂牛么?若还是不愿意,牛等着饿死么?就算有牛饲料,有牛草,她愿意辛苦养牛么?总不能让杨莺一个十岁的女娃儿天天缝补浆洗,洗衣做饭,养鸡喂鸭子还管放牛罢?
    周氏连拌个猪食都不乐意,更别说喂牛了,闻言便有些犹豫了。闵氏继续问,家里放着一头牛,就不怕丈夫儿子心思活络,动了卖牛的心思,瞒着她拿着卖牛的钱又去赌?周氏沉默不语。
    闵氏最后道:“若是不愿意,我还让伙计将牛牵走,我家还继续喂养着,到了农忙时节,你再牵去用,用完了还我。你也便利,我也不费事,反正家里有伙计,有于妈妈,何妈妈。”于是,没吵没闹,闵氏顺利将牛又牵了回来。
    这些事,杨莺件件都清楚。杨鹤这么一说,杨莺也不知是害臊还是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闵氏出了堂屋,在门边立定,训斥道:“杨鹤,说什么呢?这么大的人了,你好意思欺负妹妹?念你的书去!”
    杨鹤只得悻悻收起了方才的阴阳怪气,垂首去看手边的书,一边还小声辩解:“哪有欺负她?不过说几句话罢了,是她自己爱哭。”
    闵氏这才又进去哄杨莺:“莺儿,没事,你哥没别的意思,你还不知道他呢,从小嘴就欠得慌!来,到婶儿屋里来,跟婶儿说说,你娘又咋了?”
    杨莺便跟着闵氏进了屋,杨雁回也跟了进去。
    杨鹤在外边听到这话,便也起身,悄悄往闵氏屋子那边挪了挪,竖着耳朵听她们说什么。就听杨莺磕磕巴巴道:“我娘说,收的那点粮食……先放一放,这几天先不粜卖粮食。现在家家户户都……粜麦子,她……她怕不值钱,想过些日子再粜。可这么一来,家里就要,要……断顿了!”
    杨鹤小声对身旁的杨鸿道:“听听,就十亩地,还想囤货居奇呢。”真是笑死他了!
    杨鸿低声道:“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很多人家都不会这时候将麦子粜完,过段时间价格有浮动也是常事。爹和娘也不会一下子将麦子都粜卖了。”
    “那万一是降价呢?”
    “你操这些心做什么?伯母想怎么做,那是她的事。”
    “也对”杨鹤叹气道,“反正一般来说,价格不会降,就算降也不会降太多。要是真降了,反正有咱家兜着,来打秋风就是了。”
    杨鸿道:“这些没发生的事,你管他作甚。还有,以后对莺儿客气些,她好歹也是你妹子,你得拿出做兄长的样子!”
    杨鹤对哥哥的教训,甚是不服气:“我有对她不客气?我刚才说的话很没有当哥哥的样儿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不待见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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