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让枕鸳把西窗给关了起来,屋里瞬间就亮堂安静了许多,没有风吹入,烛火也不摇晃了,接过枕鸳递来的一杯热茶,薛宸一边坐下一边随口对衾凤说道。
    衾凤的脸上似乎有些为难,说道:“小姐,只怕来的人没那么好打发。庄头说,他们共有七八个人,虽然都穿着蓑衣,可是一个个全都骑在马背上,蓑衣下面穿的也不是寻常衣服,看样子像是衙门里的人,带着刀,还有三个穿的是锦衣卫的飞鱼服,隐约瞧见衣服上有血,这些人可都是不好惹的,庄头实在没注意,让我来问小姐。”
    薛宸的目光这才抬了起来,将茶杯捧在手里,纳闷的说道:
    “衙门里的人?锦衣卫?”
    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锦衣卫?薛宸心中纳闷不已,便对衾凤说道:
    “枕鸳,你去把严护卫喊来,问问他这事儿该怎么办。衾凤你去回庄头,让那些人进来吧,好生伺候着,热汤热水管够,别得罪了才好,至于投宿,等问过严护卫再说吧。”
    两个丫头火速领命去了。薛宸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锦衣卫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来到她的庄子里避雨投宿,是真的投宿,还是别有所图?薛宸一万个不放心。
    严洛东很快就被喊了过来,让薛宸稍安勿躁,说一切等他看过了再说,有他这句话,薛宸就觉得放心多了,仔细思量起来。
    她这庄子里,前后有三四十个护卫,按理说就算锦衣卫有所图,她也是不怕的,可现在,她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图的是什么,这才是最难办的。
    没多会儿,枕鸳就又回来了,这回,他们带来一个让薛宸都为之惊讶的消息:
    “小姐,严护卫正在和那些人说话,可那些人的头领说,他,他是您表哥……要见一见您……”
    “……”
    薛宸无语了,枕鸳也很无语,这年头锦衣卫投个宿还要来表哥表妹的攀关系?等等,表哥?薛宸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
    ☆、第39章
    “小姐,您见还是不见?”
    枕鸳等不到薛宸的回答,从旁问道,因为庄头和严护卫那里还在等着她回话。
    薛宸想了想之后,果断的摇头,说道:“不见了,你去跟那个头领说,现在已经晚了,女眷实在不方便见客,至于他说是我表哥……但,我似乎没有大理寺的官差表哥,就说他们找错人了。”
    枕鸳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他们投宿的事?”
    “是避雨还是投宿,一会儿看吧,若是雨一直下,他们留下也无妨,但一会儿若是雨小了,还是让他们走吧,留着不方便。”
    薛宸说完这话之后,枕鸳就明白的点头出去了。薛宸走到西窗边,看着渐渐有些小的雨势,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她还不至于以为,娄庆云是专门来见她的,肯定是在周围有事办,遇到大雨,来避避雨,听说这庄子是薛家的,并且薛家小姐也在庄内,这才提出那番邀请,只是尽一番礼数上询问,不管怎么说,他是大理寺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官眷,一般都不太愿意和这些人扯上关系,娄庆云来的目的,在薛宸心中似乎已经明了,不会再做其他考量。
    果然,薛宸的话带到之后,外面的雨势也渐渐小了,没多会儿,枕鸳就又披着蓑衣来报,说:
    “那些人已经走了,给庄头留下了一锭二十两的纹银,庄头让我拿来交给小姐。”
    薛宸从西窗口已经隐约看见那些人在桃园外的小路上离去的身影,黑漆漆的,他们的刀鞘与马鞍在月光下泛出森冷的银光,一行马队,奔腾而去。
    看了一眼枕鸳手上的银子,说道:“让庄头收下吧,今后若是再有这种人上门,好菜好饭伺候,别得罪了就成。”
    “是,小姐。”枕鸳脸上似乎看着还是有话说的样子,薛宸挑眉询问,枕鸳才笑嘻嘻的凑过来说道:
    “小姐,您真应该去见一见那位首领,他,他生的……生的……可俊了。高高的个子,气度不凡,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
    听着枕鸳的话,薛宸脑中想起那天看见娄庆云的模样,确实是天下少有的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似的,叫人不敢在他面前多言,有一种天生上位者的压迫感。
    一个惊雷闪电划过天际,将薛宸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枕鸳去了之后一会儿,和衾凤两人就一起回来她身边伺候了,与枕鸳说的大致相同,连稍微稳重一点的衾凤都对来的那些人赞不绝口。
    “他们是大理寺的官差,在这附近办案,他们之中有两个人受了伤,又遇上大雨,这周围也就只有咱们这一户庄子,没地方避雨才来叨扰,庄头给他们上了热茶,热饭,热菜和热水,那首领问了庄子的主人是谁之后,才对庄头说要见您的,看样子应该是真认识小姐的,小姐为何不见呢?他既然说是表哥,那就没什么避讳的了。”
    衾凤一边给薛宸铺床,一边叽叽咕咕的说道。
    薛宸坐在灯下看书,听衾凤这么说,不禁摇头笑了,说道:“他不过顺嘴这么一说,是出于人情上的考量,他是韩钰的隔房表哥,我与韩钰尚且是表亲,更别说是韩钰的隔房表亲了,今日之事只是凑巧罢了,你们也别一个一个的惦记着了。”
    衾凤和枕鸳对视一眼,有默契的笑了出来,似乎对今天见了这么多外客很是高兴,在她们看来,薛宸一定还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可是她们俩却已经十四五岁了,若不是在府里做事,就是寻常人家嫁女儿的年纪,见到个美男子,动一动春心是正常的。
    薛宸也没说什么,只当没看到,没听到,横竖也不妨碍什么,就由着她们俩做美梦去了。
    在庄子里享受了好几日平静的生活,薛宸带着两车新鲜的桃子回去了燕子巷,亲自给东府的老夫人送去四筐,顺便请安,回来后,又让人给韩家送去了四筐,西府那里也没忘记,送去了四筐,然后,当天下午韩钰和薛绣就递了拜帖,来府上玩耍来了。
    薛宸领着她们在青雀居的园子里喝花蜜,就听韩钰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说话: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些天没去东府呢,回回我去,你都不在,原来是到庄子里多清闲去了,你竟还有一个桃园,也不知道带咱们去见识见识,我娘倒是也有个庄子,在西郊,不过种的全都是粮食,可没有你这桃园雅趣。”
    薛宸应景,给她戳了一块削好的桃肉,这才回道:“你若是喜欢,下回咱们再去就是了,不过现在去能看见的只是绿油油的,咱们什么时候三四月里去,桃花盛开,那景致才叫好呢。”
    韩钰嘿嘿一笑,说道:“好啊,就等着你说这话呢,到时候可别忘了喊我,我最喜欢看桃花了。”
    “不会忘记你的,到时候还是咱们仨,我可提前约你们了,到时候,可千万别说不得空啊。”薛宸和韩钰薛绣一起的时候,感觉才是最放松的。
    上一世她疲于应付徐素娥,根本没有时间结交身边的朋友,一辈子孤孤单单,单打独斗,从来没有体验过友情是个什么感觉,这一世,她攥紧了根本,心智也成熟了很多,倒是得出了不少空闲,能够和她们交往交往,韩钰的性子活泼,说话大大咧咧,从不藏掖什么,薛绣虽然端庄,但也不是那种古板之辈,不时能说出些叫人捧腹的评论来。
    “对了,你知道吗?大夫人都开始给绣姐儿物色人家了,我原以为大夫人只是想把柔姐儿嫁出去,没想到绣姐儿她也不多留几年,这么早就打听上了。”
    韩钰说话向来直,在薛宸和薛绣面前更是如此,丝毫没有一点女孩儿家的矜持,听得薛绣只想捂脸装不认识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伸手去掐了一下韩钰,说道: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宸姐儿要是误会了,瞧我掐破你的皮。”
    两人说着就笑闹起来,薛宸听了也觉得好玩儿,问道:“韩钰,你说话别大喘气呀!还没告诉我,大夫人给绣姐儿物色的什么人家呀。”
    薛绣却是不依,脸红害羞,娇嗔的跺脚道:“哎呀,宸姐儿你也笑话我。哪里有什么人家呀,就是这丫头听见姑母说了那么一句,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里取笑我,她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信。”
    韩钰却是不依的,一个灵巧的转身,就躲到了薛宸的身后,说道:
    “我可不是瞎说的,宸姐儿我告诉你,大夫人给绣姐儿物色了好几家呢。有洗马家的张公子,著作郎家的李公子,还有司农监的王公子,我说啊,这里头就属司农监的王公子好,要是今后绣姐儿和他成了亲,咱们两家的粮食蔬菜可都有着落了。”
    薛绣记得过来抓韩钰:“我掐死你个胡说八道的小蹄子,真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我等着看你娘亲给你物色人家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韩钰探头吐了吐舌,说道:“我才不会物色人家呢,嘻嘻,绣姐儿这是害羞了。”
    薛宸被她俩夹在中间,三人笑闹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停了下来,薛绣赶忙喊了丫鬟上来替她弄好了发髻,然后才端端正正的坐下,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要维持她大小姐的气质。
    薛宸给她递了一杯蜜茶,说道:“玩笑归玩笑,绣姐儿可以自己中意的吗?”
    她记得上一世薛绣嫁的是尚书令家的嫡子,这一世总不会变才是。
    薛绣的脸上露出一抹求怪的神情,韩钰见状,就知道有情况,凑过去问道:“绣姐儿你还真有中意的了?是哪个?”
    薛绣推了推韩钰,然后才犹豫的咬了咬下唇,说道:
    “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呀。人家那样高的门第,如何会看上我呀。”
    韩钰和薛宸对视一眼,还真有啊!
    难得,韩钰的神情也端正起来了,她虽然爱笑闹,但还是能分清楚场合的,在你愿意开玩笑的时候,她就可劲儿开,在你不愿意,说正经话的时候,她也能收住,好好的听你分解,轻声问道:
    “哪样高的门第呀?你不会是瞧上我表哥娄兆云了吧。”
    薛绣瞪她,韩钰又猜:“不是他,难道是大表哥娄庆云?他你可拉倒吧,那是什么身份,可过了啊!”
    没好气的对她翻了个白眼,薛绣说道:“你都说的什么呀。谁瞧上娄家的公子了?我,我,我说的是元公子,尚书令大人家的。”
    薛宸眼前一亮,盯着薛绣看了好一会儿,才在韩钰捂嘴震惊的时候,说道:
    “你怎么认识元公子的?”这就叫姻缘天定吗?
    薛绣也不隐瞒,干脆将心事都说给两个姐妹听了,说道:“清明过后,我和母亲去烧香,母亲爱听禅,我不爱听,就去后院里玩耍,谁知道却遇上了个疯癞子,我吓得不行,就是元公子路过赶跑了疯癞子,我也是在山门口看见他坐上了元家的车才知道他是元家的公子。”
    韩钰看了一眼薛宸,薛宸蹙眉问道:“寺庙禅房后院,如何会有什么疯癞子出没?”
    “听寺里的僧人说,那也是庙里的和尚,只不过得了一场大病,神智就不清了,那天看管他的小沙弥被方丈临时喊了去,那疯癞子就跑出来,却正好被我遇上了。”
    薛绣的脸颊红扑扑的,她本来生的就美,如今红了脸娇羞的样子更是叫人难以侧目了。
    “那你们还真是有缘分,他呢?他怎么说的?”
    韩钰心性豁达,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但是听薛绣说中意,那她自然也是赞成的了。
    薛绣啐了她一口,说道:“呸,他能说怎么说呀!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义举罢了。不过……”
    薛宸听薛绣话里有话,眯着眼笑了起来,说道:“怎么,我们薛大小姐还有后招?”
    说完,就被薛绣的美目瞪了一眼,说道:“宸姐儿,你怎么也跟韩钰似的粗俗起来了。什么后招,说的怪难听的,我,我只不过是想去谢谢他罢了,知恩图报是人最基本的品德不是吗?”
    薛绣就是那种看着十分大家闺秀,但是骨子里的做派却绝不古板,甚至还很主动,不像韩钰,嘴上说的很厉害,可真要她实施起来,那就没什么力道了,薛绣和她正好相反。
    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人,都愿意去努力一把,于是她说道:
    “大后天,芙蓉园里有个花会,我打听到元家公子可能也会去……咱们要不……也去看看?”
    韩钰和薛宸目瞪口呆的对视,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私会情郎啊。
    ☆、第40章
    第四十章
    范文超走入竹苑,和情报所的赵林瑞打了个照面,问道:
    “诶,有什么事儿,大人怎么把你给喊来了?”
    范文超是赵林瑞的顶头上司,上司问话,赵林瑞没有不答的道理,回道:“大人让我去调查事情,我查完了,前来复命。”
    “调查事情?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他是情报所的头儿,娄老大要听情报居然不找他,偏偏越界找了赵林瑞,这事儿范文超可得好好问问。
    赵林瑞也不隐瞒,就把娄庆云让他调查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了范文超,听得范文超心里纳闷极了。
    进了屋里,就看见娄庆云从书架后头走出,手里拿着一本卷宗,身上穿的是大理寺少卿的官服,银黑色的官袍穿在他身上,完全丧失了官袍本身的低调,无论从气度还是容颜上,娄庆云真的能够称为上品中的上品,有一种无可挑剔的俊美。
    强自暗下对娄庆云容貌身材的羡慕和嫉妒,范文超走进去之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问道:
    “我说你没事儿让赵林瑞去查薛家小姐干什么呀,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那才多丁点儿大的个姑娘,你想要女人的话,跟你娘说一声,她就能把你的沧澜苑全都塞满了,你信不信?”沧澜苑是娄庆云在卫国公府的住所,就是因为烦他娘——绥阳公主,天天念叨这事儿,所以才从府里搬了出来,住到大理寺的后堂竹苑来。
    娄庆云抬眼看了他一眼,范文超只觉得周围所有的装饰都为之失色,只听娄庆云说道:
    “这姑娘有趣儿的很,我查查怎么了?”连声音都好听的人神共愤,范文超觉得自己弱小的心灵,再次受到了一万万点的伤害。
    听了娄庆云的回答,他更是想翻白眼,人家有趣儿你就要查人家,什么逻辑?
    “那你都查到什么了?”范文超可是没忘记,那天晚上他们去避雨,这位兴致勃勃的跟人家庄头套近乎,说认识薛家大小姐,是人家表哥,还表哥……人家小姐压根儿就没理他,别说出来了,留宿什么的话都没说出口,害的他们一路冒着雷雨,策马回了城。
    娄庆云合上了卷宗,嘴唇微微上翘成一个特别好看的弧度,声音像羽毛似的轻柔传出:
    “就查到……很有趣啊。”
    这么一个有头脑,有手段,有胆色的小毛丫头,真的是再有趣不过了,小时候就这么凶悍,要是大了还了得?
    范文超恨不能扑上去咬他,白了他一眼,说道:
    “元卿在芙蓉园定了桌子,约咱们聚聚,我想着你后天不是休沐嘛,咱们也好长时间没聚了,就做主,答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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