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荒漠里迷失了方向,血流披面,拿着折断磨钝的兵器,几经生死终于走出了沙漠。
    直到很久之后,季弘印象里的陈禾,仍然是那个满身伤痕,不善言辞,落魄不堪的散修,修为比自己还要稍微差一些,而且记忆混乱。
    任谁也不喜欢跟一个把昨天与十天前事情搞混了的人多言。
    季弘很有野心,他又怎会看得起这样一个无门无派,性情不定的落魄散修,尤其陈禾还是魔修,还不是修炼功法而成的魔修,而是因果缠身,沦陷魔道。
    出了荒漠,自然就分道扬镳,连句客套辞别的话都没有。
    谁知陈禾会有那样的日后。
    大雪山普通弟子经常四处奔波的,时常被卷入各种危难中的季弘,总是与陈禾不期而遇,对方有时候认得他,有时不是。
    不管有没有认出,乱战里陈禾都不会施加援手,除非情况坏到无法想象,只能暂时联手——这种选择,随便两个陌生人都能做到。
    有很多次,最终只有他们死里逃生。
    实力修为不代表一切,季弘与陈禾在一群人中并非实力最高的人,但是他们都不轻信他人,都不愚笨,天赋足够能临时突破的。季弘性情阴狠不折手段,而陈禾冷心冷情。
    季弘第一次见陈禾时,对方看起来落魄,却总还像样,三年后再见,半边面容都毁了。
    散修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就这样“认识”了二十多年,季弘最初不将这人放在眼里,逐渐变得郑重肃穆起来,陈禾却还是那副模样,两人往往又会卷进天材地宝的抢夺中,有利益之争。季弘不是没想过主动退让,以此交好,但看看记忆混乱不清的陈禾,又绝了这个念头。
    那时季弘急着升为乾坤观的核心弟子,免得总奔波在外,他抢到的药草灵丹,都是该上缴宗门,能昧下的本来就少,哪里舍得牺牲自己的利益?
    季弘又发现这种争斗,自己日渐处于下风,连着数回输给了对方。
    最初的鄙夷轻视,逐渐发展成了微妙,不可置信,以及震惊!陈禾的修为增长速度,完全不像一个散修。
    就算魔修前期实力增长速度远远超过正道修士,但这速度也太不寻常…
    一个有宗门的修士,比不上落魄的散修。
    这还能有什么,天赋资质的问题!
    季弘越是修炼,就感到自己的天赋越好,这点他从师门掌事诸人言行里就能看出,他一向自负这点,没想到…竟有一个这样的陈禾。
    还不等他给陈禾快得超乎寻常的晋升速度找一个能安慰自己的合理说辞,陈禾元婴期已成,完全解封了石中火,不再像从前那般真元中隐含焰光却不分明。
    陈禾的身份来历也昭然若揭,就是多年前火焚云州城的魔头。
    即使天下修士不唾弃,所欠的天道因果就够喝一壶的了,这种多劫遭难的人,季弘哪有心思再去看一眼,而且他遇到了一个好机会。
    大雪山神师凉千山有两个徒弟,小弟子在外被人所杀,宗门震动,除了查找凶手外,凉千山更要在乾坤观内门弟子里挑出一个,再收做徒弟。
    核心弟子各有势力,背后是不同的长老掌事,凉千山必然不会选。
    回忆到这里,季弘非但没露出得意之色,反而是怪异的自讽。
    是啊,他费尽了手段,最终成为凉千山的小徒,一心苦修,不再下大雪山一步。
    拜师五六年后顺利晋升元婴期,周所众知,对天赋上佳者来说,前期修为虽快,踏入元婴期后肯定就慢下来了。
    就算偶尔想到陈禾,也嗤之以鼻,认为对方早已死了。
    大宗派修士懒得跟低阶修士计较,低阶修士争抢的东西,他们也没有兴趣,大雪山乾坤观不如往昔,才会暗中派弟子出去残余这种事。
    陈禾已经元婴期,这个修为所需的东西,大宗派与魔道六大势力都看得紧紧的,陈禾随便犯到谁手上,只有死路一条。
    散修就是这么悲催,充其量做一个小门派的供奉,或者一辈子都原地踏步,在低阶修士里耍威风。
    季弘放下了当年对陈禾的微妙计较。
    然而,在他拜师四十年,顺利晋升元婴后阶,被称为大雪山这代最了不得的弟子时,一个惊悚的消息传到他耳中。
    魔道出了一位新尊者。
    恰好赶上正道魔修混乱局势,笼络溃散的部分魔修势力,乱世出英杰,时势造英雄,这都不算什么,问题是这个人,是陈禾!
    距离季弘陈禾荒漠相逢自狼群里杀出一条血路那日,只过去了一甲子左右。
    火焚云州的惨剧,修真界更是记得清楚明白,那是发生在七十年前的事情。
    一个百岁都没有魔道尊者,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谣言大盛,有人说陈禾得到了什么仙丹,也有人说这是邪门功法,这样高的修为不能保持长久。
    相信后一种可能的修士,最后都闭上了嘴。
    陈禾的实力真真切切,成为魔道尊者十年后,就悍然闯入浣剑尊者家中,成功抢了一颗蜃珠离开。
    不管陈禾有没有赢浣剑尊者,他能全身而退,就足够让人惊悚了。
    而这个时候,季弘还没有摸到化神期的门槛。
    在这以后,无论季弘获得怎样的地位,修为增长怎么快,他都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只有憋屈。他用一种古怪的心情,因嫉生恨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人。
    又是一百年过去,期间季弘偶尔会在正魔两道战场上看到陈禾。
    只能远远看几眼,对季弘来说,都是打击。
    如果他当初不是那么鄙夷陈禾,也许心魔不会这么严重。
    尤其在季弘执掌大雪山乾坤观后。
    这种恼怒原本只是可有可无的情绪,在正魔两道大战这样糟糕的世道下,掺杂了更多的门派利益,在陈禾这里的损失,最终演变成了深深的憎恨。
    这是一种扭曲的,又无法言说的憎恨,是由不解与不甘开始的。季弘每失败一次,对陈禾的恨意多了一点,季弘成功的在修为上多走出一步,对陈禾的恨意更多一层。
    有的人,你永远比不上。
    有的人,你永远做不了。
    有的人,你永远打不败。
    季弘心魔愈发严重,最终他在闭关中死了。
    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他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死,知道自己的心魔何在,却就是摆脱不了。
    即使天道慈悲,让他重活一世,有心魔在他注定无法飞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走另外一条道呢?
    成为魔道魁首,毁掉陈禾,彻底解开这道心魔!也不枉上苍给他的这个机会!
    “哈哈。”季弘发出凄苦的笑声。
    可是他费尽心机,却败了。
    他太急着对付陈禾,才暴露了,落得如此下场。
    季弘喃喃自语:“可我又怎敢不急?”
    前世他亲身感受过,对离焰尊者这个人,只要有一点疏忽,有一点看轻,转眼陈禾就会成为无法想象,无法追赶的人物。
    季弘根本不敢有丝毫放松,尤其这一世,血魔竟然会出现在陈禾身边!
    第95章 第二次异象
    囚牢密室的门缓缓开启。
    蛊王滕波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向万春在身后传音。
    “这人…”
    滕波深深皱眉,这个位置还不足以让他看到季弘,只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正常情况下蛊虫开始蠢蠢欲动,但它们有点反常。
    同时异于常人的滕波也感觉到那种微弱而奇妙的神念波动。
    “有意思,向尊者,你说他是筑基期?”
    “不错。”
    “筑基期魔修,哪来的神念?”滕波笑了一声。
    向万春点头:“隐约感到此人身上不妥,查不到原因。”
    他们说话皆是传音,季弘深陷在回忆之中,听到滕波那声笑,才惊醒抬头。
    季弘目中充满恨意,随即又收敛了。
    他很清楚,落在浣剑尊者手中,想要巧舌如簧逃得一命,已是不可能了。
    他一觉醒来,莫名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密室里,惊慌之下召唤被他控制的人来救,罪行证据全都暴露出来,就算还有没被发现的人,在他深受蛊虫折磨时,也都失控。
    多年谋划,精心布置,一朝化为乌有。
    季弘心中清楚,他之所以还能活着,是浣剑尊者想拷问出指使者。
    ——哪有什么幕后指使者呢?
    季弘暗暗冷笑,无非就是浣剑尊者不相信,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个小小筑基期魔修做出来的。
    眼前出现了一袭青袍。
    季弘一愣,这些天出现在密室的人都披着黑袍,看不清容貌,声音也枯哑难以分辨。他勉强抬起头,恰好对上了滕波的眼睛。
    季弘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这是,苗疆蛊王!
    滕波疑惑的看了季弘一眼,只听向万春改变音调,怪声怪气的说:“果然!你认识滕蛊王!”
    苗疆蛊王深居简出,又常年一脸病容,走在路上细细看他容貌的人都少,更不要说在这囚牢密室的昏暗里,季弘筑基期的修为,只能隐约看到对方一个轮廓,这样都能认出滕波,实在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
    “你总是知道你不可能认识的人,实在令我好奇。他连我与裂天的喜好都知道呢!”
    滕波一愣,差点辩白绝对不是他说出去的。
    向万春嗤笑,挥手捏了个水诀符箓。
    唰的一下,季弘满是血污的脸就被冲得干干净净,发白的伤口一阵抽搐。
    滕波仔细端详了几眼,朝向万春摇摇头,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蛊王,这人身上的秘密,可多得超乎寻常。”向万春抱着手臂,慢悠悠的说。
    滕波试着驱动季弘身上的钻心蛊,后者霎时汗如雨下,哑着声音半笑不笑的问:“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你痛恨北玄派,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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