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高兴的事?”
    谢玉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蒸汽机的研究有了进展,且由她提出设想,工匠们努力改造的枪炮终于有了新的模子,成品相当不错。
    “明天要和你阿爹一块儿去散心呢。”
    “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那当然。”
    小满不解,却到底没再继续问下去。
    到了第二日,却死活缠着谢玉也要一块儿出门。
    魏瑾瑜纵容道:“不若带她们一块儿去吧。”
    若说谢玉正当盛年,容貌之美盖过明月春水,那魏瑾瑜这个年纪,昔日那些个尽显的风华逐渐内敛,形成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如一坛美酒,醇香醉人。
    “也好。”
    说是去散心,实则不过是同样到庄子里去,只是不在刘氏那个风景极佳的庄园,而是尽显空旷的北郊,这里有靖王府的跑马场和狩猎林子,寻常百姓自然进不来,但同样的,王公贵族们出游也不会到这里来,因此格外人迹罕至。
    “又有新东西给我看?”魏瑾瑜看着明显心情极佳的谢玉。
    谢玉微微一笑。
    魏瑾瑜叹了口气,望向远处山林,忽然也笑起来,“那么多年了啊……”
    谢玉一怔,回头才想起,确实,那么多年了。
    她与他认识已经那么多年,三年、五年,乃至如今连七年之痒都度过了,也是神奇,她从未想过能与一个人相守那么久的时间。
    “那么多年,你为何心中还没放弃?”谢玉也有些感叹。
    魏瑾瑜好笑道:“不过一点执念,你权当我还有那么丁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好了。”
    谢玉侧头看他,“我真的不理解,那个位置……当真如此诱人吗?”
    “其实并没有。”魏瑾瑜平静道,“只是或许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曾经为此努力太多年,以致即便一次次劝说自己放弃,一丁点儿的可能,仍然会让它死灰复燃。”他牵住谢玉的手,“我早说过绝不会骗你,只要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若说这辈子我对谁最为坦诚,除了你再无他人。”
    谢玉没好气道:“难道我还要对你说句谢谢?”
    “我只想让你说句喜欢我。”
    谢玉:“……”真心对他的厚脸皮毫无办法。
    这些年魏瑾瑜的脸皮已经越来越厚,用厚如城墙来形容都毫无违和感,整个儿突破下限,反正他都能做出把鞭子递给谢玉乖乖脱掉衣服等她抽这种事了,估计也不存在什么自尊心不自尊心的吧?
    以他这样的容貌气质,做出这种事……还是相当有杀伤力的,也正因此,才会蹦出一个老三来,五岁的老三已经能跑会跳,前几天刚被谢玉丢给了谢文博,要论教男孩子,还是他比较适合,看看他和陆荞的长子,教出来相当让谢玉满意。
    只是今天,谢玉想要打掉魏瑾瑜最后的一点幻想。
    “这是什么?”他奇怪地问。
    谢玉与他并肩而立,却叫人将阿芒与小满带走玩耍,只余他们二人。
    巨大的爆炸声和排枪带来的震撼力,直叫整个山谷都好似震荡起来,即便是那些个被谢玉叫来演示的玉阳十二坞中人,第一次见的时候同样会被骇一跳,更何况这会儿的魏瑾瑜。
    这个世界,还是个纯纯粹粹的冷兵器世界,尽管已经有了因为炼丹而出现的所谓“火药”,却从未用在这种方面过,更何况,是谢玉经过多年研究改良之后,再配合武器,造成的巨大破坏力,足以叫从未见过热武器的古人们惊骇莫名。
    “如何?”谢玉轻轻道。
    魏瑾瑜的见识自然不差,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使得他远比寻常人想得更深更远。
    只是这样一看,他就知道这种东西用在战场之上会有多可怕,然而,既然谢玉给他看了,就说明这东西绝不可能让他知道,他从不瞒着谢玉自己的心思,谢玉也就毫不避讳地戒备着他。
    他们是夫妻,却至亲至疏,既亲密又疏远,既暧昧又立场相对,这样复杂的关系,使得他们之间反倒滋生出一股子说不明白的感情。
    即便是谢玉,也必须承认那么多年,她待魏瑾瑜到底不同了。
    或许不爱他,但是,这个男人于她而言却太特殊——于感情上坦荡炙热,于事业却又有堪称“野心”的执着。
    “谢玉。”
    “嗯?”
    “你当真不给我半点儿希望。”
    “我以为这一点你早就知道。”
    “所以,我放弃了。”他吐出这几个字来,突然如释重负。
    谢玉转头看他。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魏瑾瑜伸出手来,微微一笑,“能不能最后陪我一次?”
    谢玉不解。
    “只要我留在这里,你永远会戒备着我,这里诱惑太多,我也未必能真正放下。”
    “所以,我要走了。”
    谢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魏瑾瑜说出这话来。
    “正如你曾经与我说过的那样,或许这个世界当真是圆的,只是太大太大。既然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何不走出去看一看?”
    “谢玉,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远行——只是因为你,我舍不得离开,哪怕多一天呆在你身边也是好的。”
    “如今,我想通了。”
    谢玉眯起眼睛,好吧,他的放下,是指放下对自己的感情,终于能够洒脱地离开了?呵呵,想得美!
    “谢玉。”还没等谢玉说话,魏瑾瑜就又开口。
    “嗯?”
    他凝视着谢玉,“唉,不行,我还是舍不得,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远行?”
    谢玉:“……”
    脸皮可不可以再厚一点?
    ☆、第58章 同病相怜
    谢玉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抛下一切跟魏瑾瑜去远行,所以几乎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于是,当魏瑾瑜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失落的时候,谢玉叹了口气,“难道你开口之前想过我会答应你吗?”
    “人总要有点幻想的嘛。”他认认真真道。
    谢玉哑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要远行也未必不可,但不是现在。”
    她上辈子经常看到人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可那只是一句戏言,多半是谁又想出去旅个游,且那时候交通多么发达,与现在截然不同,不过谢玉也觉得在这个世界呆久了之后,不比曾经不出门就可看世界的方便,确实显得十分逼仄,哪怕她致力于改变这里,但历史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达到的,她这么多年就想搞个蒸汽机,都无比艰难,科技的发展无法一蹴而就,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她并没有办法使之消失。谢玉并不是没有试过拔苗助长,可是她的知识储备实在有限,并没有因为穿越而变成一个全知全能的人,因此,到底只能努力推进一下——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因此在掌握了两年朝堂之后,她这几年的重心已经全然转移到经济和教育上来了。
    当然,朝堂之上有她亲自教养出来的谢氏兄弟,着实不需要她操心太多。
    很多事都不是一下就能达到目标,谢玉想着自己能等十年还是二十年?
    未来到底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是至少现在,她看到的大晋是她想看到的。
    春意融融,江南早已花红柳绿,京城却尚且还有些许不曾褪去的凉意。
    昭王逃往塞外数年,然这几年那些个异族早被打得没脾气,虽不说到四方来朝的地步,但也不是十数年前那等暗潮汹涌人心浮动,因为经济的交流越来越多,从塞外而来的各种皮毛作物都能换取足够的粮食之后,谁也不愿意打仗,在这些异族经济上越来越依赖大晋时,利益方才是一切,是以昭王立刻成了可以被抛弃的棋子,直接被他们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大晋。
    这会儿,离京数十载的昭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京城。
    自从封王前往封地之后,他几乎再没回过京城,京城便是他幼时记忆中那座巍峨雄壮的城市,或许对东市的繁荣西市的热闹还有些许印象,但到底时间太过久远,更多的,他只记得那座肃穆的宫室,和身边不苟言笑的嬷嬷了。
    然而,现在眼中看到的京城,几乎与他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不仅仅是他,送他前往京城,顺带瞧着能不能再问大晋要点好处的异族使节同样发现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他们是各族派来与大晋商谈的,代表漠北与草原,来与大晋签订互不侵犯的盟约,为了这份盟约,各族与边城的将领磨嘴皮子磨了数年,才算是有了这趟行程,当然,昭王只是“礼物”之一。当年漠北与草原付出了血的代价,后来才知道乃是大晋如今的振威将军谢文博所为,仇恨虽然还在,但利益更加重要,虽然不乏有些人心中仍埋着报复的种子,可谁都知道这次的盟约不能破坏。
    “桑撒,这中原人的都城,就是不一样。”一个仍旧穿着羊皮袄子,脖颈戴着一大串兽牙的大汉感叹道。
    他身旁另一个精悍的披发汉子左看右看,也是觉得惊讶非常,“看到那好似宝石颜色的……纸包裹的东西了吗?那是什么?”他的汉话说得不错,虽还有些生硬,但是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来,乃是很正统的官话。
    指引他们往使馆去的年轻人面容清秀,脚步轻盈,却是监察司临时调过来的,也是玉阳十二坞中人,毕竟这些个异族与中原人习性不同,万一发生点什么事,礼部那些个文弱的官员,可是顶不住他们蒲扇一样的巴掌,礼部侍郎亲自去寻了谢文渊,才调了几个人来。
    听到那汉子发问,这青年笑道:“这是琉璃纸包的糖果,孩子们最是喜欢。”
    事实上,只是花花绿绿的玻璃纸包裹的糖果,在这个年代却着实美得鲜丽,即便是不便宜,各家也喜欢买上一两颗去送人,当然,自家孩子可是没那么好的待遇,买一旁那些个散称的糖果便也罢了,还要什么包装!
    这年头的孩子们,最喜欢炫耀的,便是收集起来的彩色玻璃纸,既漂亮,拿出去又有面子,不说孩童,就是一些女眷,也喜爱这揉起来哗哗响,色泽艳丽,通透好看的琉璃纸,当真如琉璃一般美丽。
    “中原就是不同,连糖都如此精心。”那异族人感叹着,口吻不知是嫉妒羡慕,还是垂涎遗憾。
    不仅仅是糖果,这街边卖的东西,他们多半不识,这也便罢了,平整得好似整块巨石铺就的道路,和街边宽敞明亮的房屋,更别说那些个清一色的琉璃窗户,这等富庶真叫人惊异,眼中所见百姓皆着完好的布衣,多半脸上带笑,在街上嬉戏玩耍的孩童瞧着便无忧无虑,在路过一家门牌写着“秉德书院”的地方时,琅琅的读书声传来,稚子之声,极为清朗悦耳。
    这些个异族人瞧得啧啧称奇,却不知被当做赠礼运来京城的昭王同样心中惊异!
    这并非他熟悉的那个京城!
    等到了新建的使节馆,皆是清一色的白墙黑瓦,内里是宽敞大屋,窗户明亮,床铺被褥皆是崭新的,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皂角的味道,那异族汉子瞧着柔软干净的床铺,讪讪道:“今晚咱就睡这儿?”
    “自然。”
    但是这太干净,他们甚至不忍下脚,更别说屋内的摆设器具,于他们看来无一样不精美。
    然而,之于如今的大晋而言,这只是普通瓷窑出的瓷器,同批量生产的装饰品罢了,即便是百姓家中,也未必不能摆上一两样,着实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谢文渊担心这些个异族人粗手大脚,把东西给打坏了,哪里舍得真正给他们放什么好东西。
    只是他们用的盆是搪瓷的,这会儿还叫珐琅,事实上于谢玉而言,所谓珐琅与曾经见过的十分便宜的搪瓷制品那是一样的工艺,不过经过谢玉让工匠们数年改进结束,再加上铸铁工艺的进步,精美的珐琅之外,终于可以生产出经久耐用的生活用品了,然而对于这些异族人而言,这盆太漂亮,底部两尾红色锦鲤鲜活动人,实在是怕给磕坏了,给他们用的毛巾也软得不像话,他们从未摸过如此柔软的东西,拿在手里都怕化了,更别说用这个擦脸……
    一切的一切,都太新奇,使得他们原本的那点儿桀骜之气,到底被磨损了不少,明明瞧着大晋用最好的来招待他们了,偏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皆让他们感到束手束脚——
    吃的太好,用的太美,住的地方太舒服。
    于是,这才发现他们的家乡与大晋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但是,这一切也激起了他们的垂涎渴望,就好似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让他们看得着吃不着。
    可很快,他们连这点儿妄想都不会有了,因为谢玉会让谢文博私下邀请他们去谢家庄园……嗯,跑跑马顺带看一下谢玉的新军火。
    门“吱呀”一声打开,前来见昭王的却是一身简单青袍的魏瑾瑜。
    当年魏瑾瑜赶去边城,阻挡异族的骑兵,昭王却在异族入侵之后,听闻朝廷已知他勾结异族便趁机逃之夭夭,毕竟还有些家底,自然有人十分愿意收留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未尝没有想过有一天反攻中原,然而不曾想短短数年兜兜转转,他仍是作为阶下之囚被送回了他心心念念的京城。
    “你是……”昭王抬起头来,短短几年的时光,他又好似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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