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房儿子媳妇都吓了一跳,暗想大约和前几日的动怒有些关系,因而都小心翼翼地在床前端水端药的伺候,折腾了两个多月,俱是十分疲累,然王氏的病却不见起色,反是因着天气转凉,越发卧在床上不愿动了。
    时至九月下旬,该是秋闱的时候了,郑明珠在王氏床前急得直掉眼泪。郑泽昭也回府来,王氏怕昭哥儿分心,这才强打精神用药用饭,方稍稍有些子力气。
    亏得郑泽昭颇为争气,秋闱一举中了解头,王氏很是高兴,捂着被子实实睡了两晚上,终是渐渐好转起来,整个府里的人也松下一口气,下人们方敢大声说话了。
    对于这次秋闱,长房里自然是最得意的,若要在这些里再挑出一个得意来自然非郑明珠莫属,如今连带着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说话做事都要比旁人院子里的下人气势足。
    邓环娘和明玥倒也是真心欢喜,不过邓环娘这喜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此次秋闱的第二名正是明玥的表哥邓文祯。
    这孩子平日里极是谦和,也不曾求了范先生去书院读书,只是在自己家里单请了西席,平日里见了谁都是面带三分笑,不显山不漏水,这次却将好些个世家公子哥压在了后头,这对于邓家来说,真真是件可喜的事情。
    眼下正赶上邓家老爷子过寿,这算是最好的一份寿礼了。
    邓家知晓如今邓环娘正怀着身孕,王氏又病了,前阵子操持着送了不少名贵药材来,邓环娘的大嫂游氏便也能借着这个当儿看看邓环娘。
    这两日听说王氏好些了,也有些寿宴上的事情想问问邓环娘,便领了邓文祯与女儿邓素素一同过来探望。
    游氏原先来的时候,见着那高高的门头便有些气短,如今儿子中了乡试的第二名,虽说头名是郑泽昭,但她感觉却不一样了,底气足了不少。
    她们过来时正赶上邓环娘领着郑明珠打二夫人林氏那回来,邓环娘身孕四个多月,刚刚开始显怀,郑明珠这两个月跟着她在二夫人那学着管家,这会子见了人不好立时就走,只得跟进正房,依次行礼叫人:“舅母好,表哥、表妹好。”
    ——表哥叫的是邓文祯,表妹叫的是邓素素。
    邓文祯身型略瘦,倒更显挺拔,着一身松花色滚金线的长衣,眉眼清秀,笑微微地还了一礼,说:“表妹好。”
    邓素素看了哥哥一眼,又看看郑明珠,无所谓的喊了声:“大表姐”,随即眼珠在室内扫了一圈,问邓环娘:“姑母,怎么不见明玥呀?”
    话音儿刚落,就听见明玥的声音传进来:“舅母,您可来啦,明玥正念着您呢。”
    小丫鬟一挑帘,明玥穿一袭素底红梅的高腰襦裙盈盈过来行礼,等见了礼游氏便将她拉到跟前儿,上下打量着笑道:“你听听明玥这张嘴甜的,竟拣人爱听的说。让舅母瞧瞧,像是又长高了些,愈发有姑娘的样儿了呢。”
    明玥听了,便更加端庄的福了个身,一本正经说:“多谢舅母夸奖”,说完,见邓素素正朝她瞪眼撅嘴,便也迅速做了个鬼脸,这模样被几人瞧见了,不禁都掩嘴而笑,邓环娘道:“你瞅瞅,这哪里又有当姑娘的模样了?孩子似的。”
    游氏心情甚好,只随着邓环娘笑,看向明玥的眼神里有一抹疼爱。
    邓素素听了两句,过来挽明玥的胳膊,眨着眼睛说:“怎么,就知道念着我娘,可就把我这个表姐忘啦?把表哥也忘了?”
    明玥并不真是只有十岁的年纪,如何听不出邓素素的调笑,只是当着几人的面,她一时也只能装傻。
    她笑嘻嘻的道:“怎么能把表姐忘啦,你不还说要教我打马球么”,明玥一面说一面瞥了邓文祯一眼,却恰看见邓文祯在暗暗看郑明珠。
    明玥偷偷松了一口气,心想好在这表哥对与自己“亲上加亲”不感冒,否则这可如何是好?
    可另一面她又替邓文祯哀叹,——以郑明珠的心性,别说有邓环娘这一层隔阂,就是没有,也不可能嫁进邓家去,邓文祯那般通透之人定然也是明白的,根本就是无望。
    明玥对这个文祯表哥的印象很不错,在镇州的几年里,邓文祯同舅舅去探望过好几次,邓文祯性子宽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又十分有耐性,若不是亲戚关系,还真是亲事的好人选,只可惜......
    五岁前的事情明玥不清楚,但听红兰说过,幼时有一次舅母带着邓文祯、邓素素来,正碰上明玥边哭边与郑明珠吵闹,当时邓文祯大人似的将郑明珠的丫头训斥了好几句,惹得郑泽瑞差点跟他打起来。
    红兰说这话的时候虽是只当明玥幼时的趣事说的,但明玥还是听出来那次自己大抵是没理的,后来邓文祯知道错怪人了,好似还给郑明珠送过东西赔礼来着。
    这些小事明玥不知邓文祯心里还是否记得,但她估计郑明珠心里是记得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记恨着的,因而她十分不解邓文祯这感情的曲折历程,眼下也只能认为是少年懵懂,在情之一事上,大约都是不知因由的。
    邓环娘与游氏说笑了一会儿便开始谈及邓老爷子的寿宴,邓环娘又吩咐下人早早准备,留游氏用午饭,游氏也没怎么推脱便应了,姑嫂两个聊得不亦乐乎。
    邓环娘让人去请了昭哥儿和瑞哥儿来,好与邓文祯说话。
    郑泽昭同郑泽瑞听人报了游氏进府的信,理应称一声“舅母”的,也正打算前来拜见,闻言便一同过来。
    郑泽昭、郑泽瑞同邓文祯都还算熟悉,这些年下来,若单就邓文祯这个人来说,倒不觉得讨厌,但要唤一声“表哥”反倒让人亲近不起来。
    游氏笑眯眯地打量二人,说:“一年多没见,两位哥儿都长成大好儿郎啦!昭哥儿更是出众,眼下燕州城里还有哪家是不知道郑家二郎的?祯哥儿虽比你大了一岁,却是不如你。”
    郑泽昭忙道:“舅母抬举我了,此次秋闱我也不过是运气好些,若不单就文章,表哥实在比我博闻广识。”
    ——郑泽昭这倒是实话。
    邓家在多地皆有生意,邓文祯自小跟着祖父走南过北,后来自己也曾在多地游学,各地风土人情都有了解,成就了他人情练达,原先燕州城一些不屑与之为伍的世家公子,如今大多与他私交都不错。
    因而游氏听了这话便也只是笑笑:“二郎谦虚了。”
    邓文祯在一旁听着,就冲郑泽昭不胜其赞地摇摇头,拱手道:“还没给二郎道喜,你若再这般夸我,我可要寻个地洞钻进去了。”
    郑泽昭挑了挑眉毛:“表哥同喜。”
    游氏说:“你们表兄弟便莫在这里道来道去了,昭哥儿中了解头,你们母亲高兴坏了,特地让你舅舅将挑好的赏儿先带回来,原本是要等到明年春的,现下就忍不住了,急急地交代我们。今儿我过来不好带,索性过几日府里办寿宴,你们到时自己个儿过去看!”
    她一下说得没头没尾,听得郑家两兄弟一阵迷糊,想来是邓环娘以示心意要奖赏郑泽昭的,怎地东西还在邓家?什么又叫不好带?
    郑泽昭只当这是游氏的客气话,看了看一脸笑意的邓环娘,躬身道:“多谢母亲,多谢舅舅、舅母。”
    邓环娘点点头,倒是没多少什么,看了眼几个孩子,道:“知道你们懒得拘在这,我同你们舅母在一处说话,你们赔了祯哥儿和素姐儿在外间用些果子、点心,若是嫌闷,便去园子里耍一会子,只别忘了时辰,等下回来用午饭。”
    几人挤了一屋子,这下正巴不得,忙齐齐应声,鱼贯退了出去。
    在外间坐了一会子,邓素素便想拉着明玥到外面去玩,郑泽瑞正呆得无趣,闻言也附和,只不与邓素素多说话,两人不对付,偶尔见了,也少有好脸色的时候。
    邓文祯看了看,便率先起身说:“听说瑞哥儿驯养了一只青犴犬,不知咱们能不能看看?”
    郑泽瑞最喜欢向人展示他训练有素的小白狗,又想着这回能捉弄邓素素,立即便说:“我今儿正好还没让它出院子呢,你们先到西园等我,我等下就过来。”
    邓素素想去,却又觉得看着郑泽昭和郑泽瑞就气不打一出来,磨磨蹭蹭半天,才跟着明玥一边别扭一边出了院子。
    郑明珠刚刚一直没说什么,等出了院门便道:“你们同表哥、表妹一并去吧,我院子里还有事,便不陪你们了。”
    邓素素“哟”了一声,正想说两句,便见自家哥哥蹙眉盯了她一眼,只好不满的小声自己嘟囔:“捂不热的冰疙瘩,给谁脸色看啊。”
    邓文祯温和地笑笑,往旁边退一步让出了郑明珠回自己院子的路,说:“那表妹请便。”
    郑明珠前脚走,郑泽昭也没动,邓素素冷哼了声,吊着眉毛慢声慢气的问郑泽昭:“二哥哥,你院子里也有事么?”
    若是几年前,郑泽昭八成也会随便寻个借口离开,可如今不知为何他竟有丝尴尬,另外三人都正看着他,邓文祯的神情含着淡淡的笑,似乎能看透人的心思,明玥却是带着一丝的期冀,他不自然的咳了下:“明珠眼下确是要忙一些,咱们先往西园等瑞哥儿吧。”
    邓素素怔了怔,反应过来偷偷朝明玥做了个“这人是不是秋闱时把脑子考坏了”的表情,被明玥掐着手心拖走了。
    他们到西园的时候郑泽瑞已经先到了,正拿着一把银环抛上抛下的逗狗,见他们过来,起了吓唬人的心思,一把将银环朝邓素素和明玥抛过来,邓素素一个晃神儿,正不知是什么东西从自己头顶擦了过去,就见一团白影如箭一般朝自己扑了过来!
    她躲闪不及,哇哇大叫着后退两步,被白团子一撞,一屁墩摔在地上,倒了个四仰八扎。
    郑泽瑞:“哈哈哈哈哈哈........”
    白团子踩着邓素素的肚子一蹬腿,准确的衔起银环,嗖嗖两下摇着尾巴去郑泽瑞跟前讨赏了,中间还过来蹭了蹭明玥。
    明玥:“.........”
    她赶忙过去扶邓素素,邓素素歪了发髻,用金丝线勾的芙蓉花外衫上沾了不少草屑,愤然欲哭的坐在地上,恨恨指着郑泽瑞。
    明玥忙道:“表姐先起来吧,可有摔着哪里?随我去.......”,她话还没说完,邓素素便在地上随手摸了一块土坷垃朝郑泽瑞掷了过去。
    然而她用的是左手,手劲儿不顺,根本没扔出多远又偏了方向,没打着郑泽瑞,反招呼到侧前方的郑泽昭的身上,确切的说,是打在了郑泽昭的屁股上。
    郑泽瑞:“哦,哈哈哈哈哈!”
    郑泽昭:“...............”
    邓文祯:“...............”
    明玥:“.......噗.......”
    郑泽昭脸色发黑,衣衫上落了一圈土痕,只能没好气地回去换衣裳。
    邓素素一身狼狈,又气又不甘心,被明玥扶起来便又随手扔东西打郑泽瑞,花钿、荷包都被她随手当武器扔了出去。可惜郑泽瑞身手灵活,轻轻巧巧都躲开了,邓素素便跳着脚冲郑泽瑞嚷嚷:“郑四郎!你多大年纪了,成日里欺负了明玥不说还来欺负我!小肚鸡肠!你给我等着!”
    郑泽瑞撇嘴:“又要去告状哦。”
    邓素素道:“你当我是你那大姐姐呢,哼!”
    郑泽瑞脸色沉了沉,抱臂看着她没说话。
    明玥帮她整整衣裳:“表姐,咱们先回去梳洗一下吧”,邓素素看自己一身新衣在土里打了滚,也只好咬着唇随明玥先回院子。
    邓文祯一直在旁笑吟吟不吭声,这会儿才上前拍了拍郑泽瑞肩膀,随即扔出一物口中打了个短促的呼哨,地上的白团子立时一个精神,咬着郑泽瑞的衣角往前拖,郑泽瑞这才悻悻地随他走了。
    ☆、第42章 援手
    虽然吵了这一小架,但午饭时几人倒还算和气。
    事实证明,邓素素并没有向游氏和邓环娘说什么,她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最不屑有甚事都要到大人跟前嚼舌头,虽仍是气嘟嘟的一张脸,不爱搭理那姐弟三个,但却没说谁半句不是,只想着哪日定也要整治郑泽瑞一回。
    游氏和邓环娘自知道这几个孩子的心结,倒不甚在意。
    如此没过几日,便到了邓家老爷子做寿的日子。
    郑明珠两日前便受风头痛不舒服,邓环娘原也没想让她去,便嘱咐她在家好生歇着,自带了明玥、昭哥儿、瑞哥儿前往。
    一早上,邓家里迎来送往,虽说等老爷子嘱咐过不是大寿,不必大肆操办,但只要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寿宴中所摆所用之物无一不精,处处都隐着富贵。
    明玥几个跟着郑佑诚和邓环娘一路先行到正房,给外祖父磕头、献寿礼。
    明玥献的寿礼是幅绣了大半个月的“五福捧寿图”,而郑泽昭、郑泽瑞外带郑明珠合送的是一方寿屏,里面的寿幛是郑泽昭所写,一手颜体庄严雄浑,很有几分味道。
    邓家老爷子是个爽朗之人,笑哈哈的挨个赏了,一家子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便赶紧到外面招呼宾客,媳妇们也开始团团转的招呼女客。
    邓家只有一对嫡出子女,便是邓环娘同她的哥哥,另有一个庶子和两个庶女,游氏忙得脚不沾地,邓环娘也闲不下来,邓素素本新打了两套首饰,新作了几身衣裳要带明玥去看,奈何被前来的女眷们拉住,双双脱不了身。
    邓家富贵,邓文祯如今又这般争气,早便有提亲之人,现今一些名望不高的世家内里早已潦倒,转着弯的打邓家心思,原先还怕名声有损,自邓文祯中了乡试之后便已无所顾忌了,倘使其再能于春闱榜上有名,那便是真正的“白衣公卿”,眼下“榜下择婿”之风甚重,邓文祯俨然要成了块肥肉。
    邓素素心里明镜儿似的,好容易得了个空儿,借口去更衣,拉着明玥咬耳朵说:“我快给她们烦死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呢,把我哥一人一块的给她们分了得了。都当邓家门好进啊,今儿要不是祖父过寿,看我不好好整弄她们。”
    明玥假装做害怕状,邓素素便冲她嘻嘻笑,又说:“你得长快些呀,我哥院子里的丫头如今都暗地里使劲呢,等你嫁进门,我帮着你,才不会像对她一样呢。”
    明玥脸一红,故作扭捏道:“快别说这样子的话了,叫人听了不得生出什么闲言闲语。”
    邓素素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记,转而道:“下午带你去马场,胡服备了么?没备的话穿我的,我才刚做了几身新衣,有两套胡服呢。”
    明玥道:“怎能不记得带?表姐,你前几日去我家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哦。”
    邓素素拍拍自己的脑袋,正瞧见有邓文祯院子里的丫头抱着几卷子书画往前边去,便叫住了问:“拿这些子作甚,哥哥这会子还有空看这些?”
    小丫鬟忙答道:“回小姐的话,不是大少爷要看,这是大少爷吩咐奴婢拿给两位甥少爷的。”
    ——这甥少爷说的自然是郑泽昭和郑泽瑞。
    他二人今儿虽来了,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却不好像邓文祯一般招呼宾客,邓文祯便将他俩安置在前院自己的独院里,到开宴时再到正厅便是。
    邓素素哼道:“他们两个倒是会偷闲,行了,东西也莫要送过去了,这都忙着,哪个顾得上?”
    小丫鬟一脸为难,抱着东西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邓素素便瞪了眼:“怎地,听不懂话?”
    小丫鬟不敢再说,忙道:“奴婢晓得了,这就将东西放回去。”
    看小丫头急急忙忙地返回去,邓素素才满意点头,回过身来问明玥:“你那二哥现今正得意,有没有再给你撂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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