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漫去公司重新化了妆,又跟经纪人唐姐和助理薄雪通过电话,告诉她们一会有个酒局,她们愿意的话,可以一起来。
    经纪人婉言谢绝,末了还好心好意地强调道,“沈漫啊,不是我说你,还是和裘总搞好关系。圈子里没有谁比谁干净,你靠牢了这座大山,还愁什么?”
    “哄得人高兴了,哪怕只得他一时宠爱,趁着机会把几个大制作大ip握在手里,一举奠定在娱乐圈的地位,够吃多少年老本儿。”
    总好过今日张总,明日刘导,乱花丛中过,千人骑万人踩。
    这句话经纪人没有说出口,但是沈漫心里明白。
    但她仅存一点勇于对峙的骄傲,这是她对感情二字唯一的余地,她是不干净,但她不想用这种方式玷污她对那个人的旧梦。
    你可以看惯凉薄,饱经风霜,满身泥泞,永失初心,但你不能染指那个曾经干净的自己,纯粹的回忆。
    唐姐是个好经纪人。
    沈漫一进公司,就被分到了唐月的手下。那个时候唐月在娱乐圈已经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小经纪人,用她的话来说,是没那份运气,碰不到一个前途敞亮的艺人。
    她手底下管着三四个超新新人,都是刚进公司的年轻人。
    包括沈漫。
    尽管沈漫已经得到了参演《花魁名媛》的机会,但是电影还在筹备中,消息没有放出去,公司的保密性很好,更重要的是,沈漫需要训练。
    唐月初见沈漫,双眼放光地围着她转了两圈,啧啧称赞。
    “你一定会红。”
    承她吉言,沈漫确实红了,何止是红,她大火特火。
    当年家喻户晓的年度十大关键词里,“沈漫”,“艳冠盛京”,“花魁名媛”榜上有名。
    唐月也摇身一变成了圈内知名的金牌经纪人。她利用自己多年纯熟的经验,暗地积攒的人脉,圆滑妥帖的处事方式,为沈漫四处奔走,发掘机会。
    她成为沈漫的专属经纪人。
    其实唐月暗地里,挺感激沈漫。
    沈漫火了后,公司曾经提出,给她换一个地位更高的,带过无数知名明星的经纪人。
    沈漫婉拒了。
    她说,“唐姐就挺好的。”
    唐月那天恰好来给沈漫送东西,走到会议室门口,不小心给听到了。
    沈漫怕唐月多心,就从来不提这事,殊不知唐月早就知道了。
    就为了这,唐月也愿为沈漫鞍前马后二十年。
    正因为唐月是金牌经纪人,她更明白,在娱乐圈的这个大染缸里,所谓真正的清流,少之又少。
    你沈漫有权有势还是有钱?没有靠山,没有保护伞,你想洁身自好,自由尊重?笑话。
    除非你不在意名利金钱,身外之物。
    沈漫能吗?她不能。
    她就是个俗人。
    她爱钱,爱精致名贵的玩意儿,她贪色而薄情,生活里烟酒不离。
    她还要养情人。
    真是甜蜜的烦恼。
    所以唐月的建议,确实出于她经纪人本质下,衡量利弊,真情实感的产物。
    跟了裘自城,不正好全了沈漫那点心思。
    可沈漫不这么想。
    她揉着额头,“算了,姐你不来,我就叫别人陪我。”
    唐月在电话另一边直摇头,“你就钻牛角尖儿吧,早晚后悔没听我的。”
    沈漫不置可否。
    薄雪那边,沈漫甫一张口,她就立刻答应下来,并保证一定会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公司。
    沈漫心满意足的丢开手机。
    薄雪是沈漫的粉丝,今年刚刚从大学走出来,不过22岁。
    按理说做沈漫助理这种好事,原轮不到她头上。巧的是薄雪来公司面试的那天,沈漫也在公司。
    前一天夜里沈漫应酬喝多了酒,宿醉难受,大清早还要来公司。
    电梯间里不知道谁打翻了一瓶香水,气味浓重馥郁,沈漫强撑着等电梯停下,立马冲进卫生间狂吐。
    而薄雪因为刚踏出校门,首次来久负盛名的造星传奇al面试,又是偶像沈漫所在的公司,内心紧张激动,喝了很多水,不停跑卫生间。
    俩人就这么碰上了。
    一开始沈漫没关厕所隔间,又背对着薄雪,薄雪也没认出她来,只觉得面前的人吐得撕心裂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递过来一瓶水。
    沈漫吐够了,接过水,转身跟薄雪道过谢谢,薄雪才惊觉,自己碰到沈漫了。
    后来沈漫问她是来干什么的,薄雪据实已告。
    沈漫当即大笔一挥,在薄雪简历上留下一个潇洒的签名,然后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
    薄雪就这么留下了。
    而且还被分给了沈漫。
    薄雪知道沈漫私底作风不好,但粉丝么,总是戴着一层玫瑰色滤镜,再加上沈漫又没结婚,只能说私生活混乱。
    她们不只是粉丝与偶像,也是下属与老板。
    薄雪行走在娱乐圈的边缘地带,渐渐也知道,大众能接触到的,不过是娱乐圈的冰山一角。更多的污秽和肮脏,都被隐藏在暗流涌动的深海底端,有无数阴暗潮湿的动物蛰伏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心编织一栋腐朽的城堡废墟。
    人们前仆后继的加入这场爬虱盛宴,以身加筑,使罪恶之源愈加强壮。
    不知终有一日,大厦倾倒,要么罪恶被消灭,要么罪恶盈满人间。
    她要保护她。
    她要保护沈漫。
    沈漫爱的,她会送她去,她为她打掩护。
    沈漫厌恶的,她会陪着她,期望能替她抵御得一星半点恶意。
    这个时候,沈漫是薄雪作为粉丝要守护的对象。
    沈漫姗姗来迟。
    她立在门口,嗤笑一声。
    包厢上名长生殿。
    君恩如水付东流,得宠忧愁失宠愁。
    她来的晚,里面密密麻麻十几个人,只有金发黑眼美导身边还有个位置。
    是给她留的。
    沈漫不动声色看裘自城一眼,对方笑眼停在年轻男人腰间,并没抬头看她。
    反而是陈宁宁,嘴角翘起,说,“漫漫姐来了啊。”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沈漫身上。
    沈漫是al的人,裘自城就坐在那里,却没有替她介绍。
    沈漫笑意疏懒,并不搭理陈宁宁。在座的人何其多,她径直走到美国导演身边,替自己倒上一杯酒。
    “初次见面,我是沈漫,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外籍导演马克德森,中美混血,精通z文,笑着举杯与沈漫碰杯。
    “久闻盛名,没想到能你来参演我的电影,还要多谢裘总,肯忍痛割爱。”
    沈漫笑的温婉,“哪里的话,能参加您的电影,是晚辈的荣幸。啊,今天来晚了,还没跟诸位赔罪,我这杯酒,先干了。”
    说完,她一饮而尽。
    马克德森年过四十,沈漫可不是他的晚辈么。
    裘自城坐在众人之中,与他人一同举杯共襄盛宴,低头饮酒时,漆黑眼瞳轻轻晃动,神色莫辨。
    薄雪默不作声拖过一张椅子,挤进预留给沈漫的位置与马克德森之间,笑得一派纯良无畏。
    沈漫摆了摆手,真要薄雪和马克德森挨着,过分明显。
    这场聚餐,就是一次专为沈漫和陈宁宁与导演设计的见面,或者说验货。
    人男女主角都不在,剧本没发到手里,有什么公事好谈的。
    沈漫明白这个道理。
    随着酒精在人体发酵蒸腾,现场温度上升,遮掩不住隐隐的迷乱欲望。
    那边一个女助理倒在编剧怀中媚眼如丝,另一边陈宁宁殷勤地把酒杯递到裘自城唇边,后者欣然饮之入喉,宽厚大掌爱抚似的揉过年轻男人后脑头发。
    不出意外,这两人今天必经一场彻夜缠绵。
    沈漫冷眼看着美人在怀的裘先生。她在低头一瞬间很快恢复无悲无喜的平静。
    马克德森年过四十,正和裘总你来我往走着“以后有机会还能一直合作”的场面话,眼角细细笑纹乍现,却并不显老,反而为他的流淌着白人血统的深邃眉眼增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韵味。
    嫣红轻印,在玻璃酒杯边缘。形状优美。然后状似无意的用臂肘将其推至一边。
    马克德森垂眼看到自己面前出现的酒杯,再看一眼女人,正和小助理窃窃耳语,满脸挂着无知的单纯和妩媚。他漫不经心地,手指捏起杯子,对着唇印饮尽此杯。
    对上对面裘自城似笑非笑的目光,马克德森坦然微笑。
    夜暮沉沉。城市点点星河璀璨如流光。
    有雪花迎面撞上巨大落地窗玻璃,黏附其上,成为美丽僵硬的标本。
    女人的身体柔软而滚烫。她姿态臣服,感受激烈中带来一股又一股埋藏在记忆中熟悉的战栗。
    沈漫后来的男人,在这事上总是对她很温柔。
    宋锦宵是,绿由也是。
    只有裘自城不同。
    男人向身下的女人低头,“你分心了。男人还是女人?”
    沈漫回神,白玉色柔软双臂像藤蔓缠上男人宽阔的双肩,嘴角翘起,双腿愈发加紧男人耸动的腰。“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想别人呢?”
    马克德森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他们二人本就是一夜之欢。
    他张弛的幅度更加剧烈开阔,沈漫的手从他的胸膛往下滑,一直探进幽静之地。她终于失去了力气,任由男人带着她,攀上极乐高峰。
    欢爱过后,男人沉下身子,呼吸喷洒在沈漫敏感的脖侧,激起一层疲惫的隐秘战栗。
    “你还没有回答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就是闲聊了。
    沈漫把自己脑后的长发抓起,使它长长的散落在枕头上。
    她微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吸引到两种性别的人。”
    马克德森了然,她意有所指。
    他从沈漫身上起来,倒在一边,笑道,“我以为沈漫,会是男女通吃的那种人。”
    沈漫不解其意。
    马克德森继续说,“我看过你演的电影,那部《花魁名媛》。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沈漫笑了,“我拍的不好,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段青函导演很好,他激励我,让我按着自己的感觉和理解去演,他说我就是沈蔷薇。”
    马克德森说,“你不必妄自菲薄。”
    世界上不会有沈蔷薇那样复杂的女人。绝不会有。
    她身上同时兼具神性与人性,她美貌而无知,高贵而鄙俗,优雅而低劣,她爱慕金钱,贪欲众多,她又滥施善良,引火烧身。她薄情寡义又处处留情。
    她爱这世间任何,却又冲动着积蓄想把一切毁灭的渴望。
    马克德森印象最深的场景,是沈蔷薇指尖夹着一根烟,艳丽红唇和斜长眼线,如红尘中一朵沾满露水,被自己的饱满压的摇摇欲坠的玫瑰花。
    她一个回眸,就是万众风情。
    沈蔷薇对着镜头,身后的世界成为虚化的背景,像一层雾气弥漫的玻璃。
    “欲望从来不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我们的区别只在于,你们不敢承认,而我敢。你们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自己拥有欲望,它本身美丽,是你们的羞于承认为它披上羞耻面纱。”
    她呵出一团烟雾,“他送我一句话,让我记得要降欲,这样我的人生才不会过的那么痛苦。我承认我有太多想要的,也会为此过的很辛苦,但是降欲什么的,我才不会去做。”
    她粲然一笑,眼波似睇似睨,“人就是欲望之源,我,就是欲望本身。”
    马克德森缓缓道,“也许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个有些可笑,但是我还是想说,沈漫,不应该止步于此。”
    不该止步于《花魁名媛》。
    “很多演员,成名作即代表作,此后几十年光阴,无法超越的不是同期或定位相同的演员,而是他自己。我不希望你也是那样。”
    沈漫望着外面的天空,雪后的苍穹变得低沉,粉红色里夹着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天顶。
    她抬起手,比划一下,“你看见了吗,这是我的天花板,我已经够到它了,不会再更高了。如果余生还有机会,能让我拍一部高度和《花魁名媛》持平的片子,我也算是没辜负演员这个职业。”
    马克德森认真的看着她,看着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去。
    他想告诉她,这部电影之所以能拍的那么好,一个原因很重要。
    沈漫,就是沈蔷薇。她演的不是角色,而是自己。
    沈漫不知道马克德森的心理活动,她从虚空中远望这座欲望之城。
    艳冠盛京可以再有,一夜成名可以再有,她私心里只希望,沈漫之后,再无沈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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