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牢内,邵郁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
    眼前一张放大了数倍的男人脸对着她左看右看,几乎要数清楚她有几根眼睫。
    “──你是谁?是把我当成了妖魔鬼怪,还是牛鬼蛇神?”邵郁猛的推开他:“男男有别!即使都是男人,也不要靠这么近!看什么看!”
    那人此时才惊觉冒犯了人,低下头,半晌都唯唯诺诺,像是要认错,却不敢认错的样子。
    “对,对不起。我只是试了下你的鼻息。还探了探脉象,除此以外,并没有做别的。对,对不起。”
    邵郁吃痛,皱眉揉着手腕:“力气还挺大,你是给我把脉,还是要拧断我的手腕?”
    那人头更低了:“对,对不起。”
    “男人不轻易低头。”邵郁声音变的非常严厉:“你能不能变的有骨气一些?畏畏缩缩,反倒让人反感。除了对不起,你还能不能说些别的?”
    “你叫什么?来干什么的?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关多久了?这里的人平日里都给你吃什么?”
    此人还会把脉,难不成也能辨药?邵郁存着这万中有一的希望。
    既能辫药,那即使身边没有紫契,倘若弄来止跟汨,也能有人帮着试验药性了。
    “我,我,我叫──”
    “苏见!公主叫你。出来!”
    木牢里潮湿且霉味很重,光线很暗,只门上的一个透明小窗能勉强提供一丝光亮。
    此时乍然门敞开一条缝,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门外等候,喊叫声音恁大,照进屋子里的弯折光线叫邵郁看清了男人的脸。
    苍白有余,红润不足,这张脸倒是称的上英俊,鼻梁秀挺,下巴侧脸弧度温煦,形貌昳丽。
    一个着急就更结巴的小美男子。
    “你要待在这里别动。”
    那苏见看看外面,极小心送过来一个布袋,声音低到只有耳语才能听清:“在谷里头我就想救,救你,可是后来你被人围,围起来了。还好,你没事。”
    邵郁抓住了重点,“救我?我发现了有人用三枚箭同射,那些人管它叫惊弓,是不是你使的弓?”
    苏见红了脸,“不是我。”
    邵郁不信。
    否则眼前的男子没必要脸红。
    莫不是在这里被关久了,对生人防备之心剧增?
    可是他偏却救了她。
    这太矛盾了。
    除非──
    邵郁想到一个可能。
    在树林中时,便就有惊弓出现,那时候苏见还被困在这谷中,只能是李四巧用了惊弓解救了小月她们三个。
    再有,惊弓是李四巧首创的,眼前这人凭一脑之力仿造出来了,至于他为何不承认,怕是想要维护李四巧,不想叫巧爷爷有危险。
    邵郁便试探,“可是我在这谷中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他人不可能救我。只能是你救了我。你方才不承认,是不是想要维护谁?若是这个缘由,你便点下头。你不愿意讲,我可以不追问那人是谁。”
    邵郁问完,便见苏见仍红着脸,极轻点了两下头。
    邵郁了然,那便就是了。
    十有八九,李四巧要找的小儿就是这个男子。
    可是眼下两人不是很熟,邵郁忖度着若是上来就问李四巧之事,这苏见怕是不会说。
    苏见回头瞅了瞅门口,极小声道:“我,应该,很,很快就能回来。这里有些干果,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若是可以,我去偷,偷些,吃,吃的给你。
    “我不吃偷来的东西。”邵郁故意试探他。
    苏见:“可,可是只有偷来的东西是,是安全的。你听我。没,没错。”
    “为何偷来的东西才安全?”邵郁试探:“这里难道给人饭吃还放毒药么?”
    当真与兵诡老者所言无二,确实是饭食有问题。
    “毒药倒不至,至,至于,只是吃时日长了,会逐渐没有力,力,力气,直至腰背奇异巨痛,最终有人会疼,疼,疼死。大家逐渐才往吃食上猜测,是有人在饭菜动了手脚。”
    “为什么不能是水源?”邵郁又试探:“人三日不喝水便会渴死,三日不吃饭却仍旧可以硬抗。”
    “那害人的东西叫熳毒。熳毒难熔于,于水。”苏见看看门外:“我提炼过这里的水,试验过,才,才发现的。”
    “那你可有医治的法子?”邵郁趁机问:“这样你若哪天染上,还可自保。”
    “暂时还没有。”苏见看似很苦恼,“我想走,可是却,却不能走。我还想等着他们把,把爷爷还给我。他们绑了爷,爷爷。”
    邵郁瞪大眼睛。
    爷爷?
    李四巧要找的小儿,口中放心不下的小儿,该就是眼前这个结巴苏见了。
    那个只学了李四巧一成手艺,便能仿造出图腾刀剑的人物?
    那这么看来,这图腾刀剑之所以能造出来,也是有内情的了?
    苏见为何讲谷里背后之人将他爷爷绑了起来?
    难不成,背后之人就是以此为要挟,胁迫苏见必须按照他们的命令行事?
    苏见本来是被关在这里的,却有定量的自由能出入,还能跑到谷中行动自如没有忌惮谷内的守卫去救自己,邵郁心想,那些追着自己紫契和小月的谷仆都不肯轻易进洞进谷,只肯走他们熟悉的路,想来谷内定是有机关的。
    这苏见居然能躲开机关?
    奇也怪哉。
    邵郁甚至猜测苏见是不是见过图纸的?甚至参与过图纸绘画?否则如何解释他能避开谷内机关?
    既是能避开,却不出谷,那定是有什么东西羁绊住他的腿脚了。
    既是参与过图纸绘画,又是如何绘就的?
    别是那个时候李四巧与苏见就被这些人分开了吧?
    邵郁想的有些深,思路猛的被门口人的嚣叫给切了下。
    “喂喂喂!你们俩没完了是吧!苏见!赶紧滚出来!惹怒了公主吃板子你可别怪我。”门口人开始无良嗷嗷叫唤。
    “来,来了!”苏见高应一声,又道:“暂时没有研制出解药来。眼下给你搞,搞,搞到吃食才是要紧。你,你,你等着我。”
    意料之中。邵郁轻叹气。
    若熳毒轻而易举可解,想来谷中之人早伺机逃走,各谋生路了。
    “萍水相逢,你却肯帮我,谢谢你。”邵郁摸摸肚子:“我刚好很饿。”
    “不,不谢。”
    苏见笑容如风如雪,澄澈干净。
    他把邵郁脚下的草席子抖了三抖,重新给人垫好了,才慢吞吞站起来,整理衣襟,缓步迈出去了。
    邵郁借着那光亮看清了,此人轻微跛脚。
    可惜了那张脸了。
    还结巴。
    “嘭”的一声,大门关上。
    “这如何才能娶到媳妇。”
    邵郁眼睛盯着那小巧布袋,不由自主,对着漫天飞尘叹了口气:“可能是将死之人对着美丽事物都有美好联想。如此一个美男子,倒是可惜了。”
    叹后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哪里还有功夫顾别人。
    本来她身体、境况就够糟糕的了,还在这森寒剑谷遇到了曾抢她拜堂的胡宝儿,想来也是不能更糟。
    “如今丹田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怕是胡宝儿硬来都难以招架,若是为将为帅身份就此暴/露,简直不能更加雪上加霜。若是熳毒就此爆发,眼睛一闭,一死百了也就不用再操心身后事了。”
    邵郁笑笑,难得她也能自暴自弃一回。
    笑后,却将膝盖都拢到下巴处抵着,眼底瞬间黯淡,全是难言孤寂寥落。
    木牢里,空气中回荡着邵郁一声低到尘埃的哽咽:
    “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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