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晴并非是起了兴如同那些后宅长舌妇一般想探听他人的私事,只是覃韵与沈厉的事情,她不得不弄明白了。
    覃韵伸出手指一下点在覃晴的额头上,“你这丫头才几岁罢了,怎对这样的事情如此热衷,莫不是也想早日披上嫁衣了吗?”
    “二姐姐可快别这样打趣我,妹妹可是关心二姐姐呢,若是换了别人,管她嫁给阿猫阿狗,妹妹才懒得多管她一句呢。”覃晴拖了绣墩在覃韵的身边坐下,摆明了你不说我就不罢休的模样。
    “你……”覃韵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覃晴,别过了头道:“这,这可是怎么好意思说的……”
    覃晴伸手握住覃韵的手,道:“那就让妹妹来问,姐姐答我一句总是可以了吧?”
    覃韵闻言,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覃晴笑了笑,道:“方才明镜说,当日四婶婶在山上病倒,是沈校尉连夜从山下背的大夫上山?”
    “嗯。”覃韵点了点头。
    覃韵追问道:“那沈校尉不在军营里,怎么会在山上呢?”
    这才是她要疑心的地方,那沈厉挂职在五军营里,便是要在外面走,想他那样杀人如麻的人总归不可能到鼎云寺去,忏悔吗?
    覃韵道:“他从小父母双亡,那父母的牌位都供在鼎云寺里,那几日正好是他父母的忌日,是以他都是在山上呢。”
    “他同你说的?看来沈校尉当真是对姐姐无所不言。”那几日都在山上,也就是说自她走后,覃韵估计就同沈厉相处过一段时日了。覃晴心中不由有些松动,这个沈厉,还真是下手够早的。
    ☆、第54章
    覃韵的眸中亦闪过回忆,当初覃晴下山之后,那些经文也都抄完了,四夫人又只潜心与佛道,正是日日百无聊赖只能在后山以琴聊以解闷时,有一日她一抬头,便望见了躺在树桠的那个男人……她惊慌暗怪他无礼,那人却是直接闭了眼睡过去了一般,一动不动也不吱声,她只好自己抱着琴走了。
    再后来,便是四夫人突发了急病,她派人回府求救却是求助无门,走投无路之时,是那个人突然带了大夫上山,真是夏暑为过,那个男人背着大夫爬上山几乎湿透了一声的衣裳,大夫开了药,也是他大半夜去下山去取药,煎药,却仍旧是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就走了。
    可是她却是记住了,等四夫人病一好转,她便鬼使神差地又往后山去了一趟,只见他果然又躺在那树杈之上……
    她感激他同她道谢,他说最近是他父母的忌日,他心情不好,要听她弹琴。于是,她便连着偷偷往后山来了好几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沈厉,是五军营的一个昭信校尉,家就住在京城。
    后来……
    “那这青桐木有事怎么回事?明镜说沈厉送来的时候已是斫好的,他怎么知道你的琴坏了,又是怎么知道那古琴底板的尺寸模样?”这一项可是明明白白的别有用心了,这些事都清清楚楚,定是言朔那里透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覃韵笑了摇头,“他送过来的时候便是斫好的,我问他,他也没说……”
    “姐姐难道就从没怀疑过他别有用心吗?咱们府里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就晓得得清清楚楚。”说来覃韵也是涉世未深,不知如何应对,若那沈厉怀了什么恶毒的心思,那此事叫旁人知道了,就是私相授受!
    “他没有!”覃韵忙不迭地便替沈厉辩解,“他没有……”
    覃晴道:“二姐姐怎么就能够断定呢?你可是宁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若他真是正人君子,当不该多次单独见你。”
    “他没有,他为了那块青桐木,肩上受了很重的伤,他绝不会是别有用心。”覃韵永远记,当时沈厉将青桐木送来时她的惊喜,也不会忘记,当她欣喜若扛不慎触碰到他的肩膀时他倏然紧皱的眉头和眼中的痛苦,她看见他那间青色的衣衫迅速晕染了暗色,还有她小心翼翼解开他肩上绷带是所看见的情景。
    “沈校尉受伤了?”覃晴微愣。
    “是叫野兽抓的,他没有说,但我知道这是为了我取青桐木的时候受的伤……”那是三道抓痕,血肉模糊几能见骨,她虽然从没见过,可是也能猜出来是何所伤。
    想想也知道,那百年的青桐木可是随处可见随地便长的,定是往深山老林里取的。
    “那这亲事……可是沈校尉提的?”
    若如覃韵所述,沈厉的确数次帮覃韵与危难之中,要说好感,覃晴也是略有所改观,可一切的疑问,都在最后一个问题中。
    “是……”覃韵的眸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顿了半晌,方才咬了咬牙道:“是我自己提的。”
    “二姐姐自己提的?”覃晴的心中一惊,真是没想到向来内敛柔弱的覃韵竟然敢自己同沈厉提亲事。
    “是我的自己提的,”覃韵恬静的面容上既带着难褪的羞赧,又带着一种坚定,“他是个好人,及时请大夫救了娘,又修好了爹爹唯一的遗物,大恩大德,我便问家中是否有妻室,反正我留在府中也不过随波逐流任人处置,还不如自己寻一个寻常的人家。”
    “二姐姐……”覃晴闻言,心中既是震惊,却也无奈,的确,若非覃韵自己放手搏了这一个前程,恐怕以如今二房都岌岌可危要全力与大房相斗的情况来看,也是无法在老太爷病亡之前把她从庄子里捞回来再寻个好人家嫁出去。
    想来覃韵也是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庄子里又生存艰难指不定何时一辈子便叫老太君随意摆弄了,才壮着胆子拼了脸面同沈厉说了那些。
    覃韵牵了牵唇角,柔声道:“说来此亲事可成,听说还是多亏了二伯在旁帮衬了一句。”
    “我爹?”覃晴一愣,“他怎么帮衬?”
    她本也是奇怪的,虽说老太君从不讲覃韵放在心上,可到底也是她宁国公府的姑娘,嫁给谁不起些拉拢的作用不好,沈厉不过小小昭信校尉,就算覃韵在她的心中还不如身边的丫鬟,这也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覃韵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回来的时候听院里的人说的,说老太君本是不同意的,连面儿都没见,都要将人赶出去了,是二伯突然回来,进了老太君的院里说了一句,后来大夫人才出去收了聘礼。”
    “哦?”覃晴低低应了一声,暗疑覃沛如何会插手此事,却也不多说,只笑了笑说,“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听说沈校尉的庚帖已经送来了,这样心急,恐怕是急着娶姐姐过门呢。”
    覃韵闻言,面上又是飞红,“妹妹你又贫嘴,可是再不理你了。”
    “好了,喜事将近,好姐姐可就饶了我吧。”覃晴上去扑进覃韵的怀中撒娇,可眸中却是光芒复杂。
    …………
    从覃韵那里回来的时候,已是到了上灯的时分,覃晴甫一踏进院门,就有候着的小丫鬟忙着去小厨房传了信,是以等覃晴从里屋由伺候完换了衣衫出来的时候,桌上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姑娘。”浅春站在一旁为覃晴布菜,夹了一只水晶饺子放进覃晴的碗里。
    浅夏盛了一碗碧玉翡翠羹端到覃晴的桌前,笑道:“今儿厨房里做的都是姑娘爱吃的菜,想是知道姑娘在外头住得久了,想念府里的菜呢。”
    “嗯。”覃晴淡淡应了一声,夹起碗里的水晶饺子咬了一口,是她最爱的地三鲜馅儿的,虽说是地三鲜,却是用老鸡汤蒸煮过好几道,再不知用了多少珍贵的食材费了多久的功夫才能出来的一道菜。
    浅春自也是知道那水晶饺子的手艺复杂,在旁笑着道:“听说咱不在的时候小厨房又添了一个新的厨子,是夫人专门给三少爷请的,今儿这水晶饺子就是他手艺,姑娘尝着味道怎么样?”
    “嗯。”覃晴又是应了一声,对着身前盘子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可是那厨子的手艺不合姑娘的口味?”浅夏瞧着覃晴都动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只道覃晴是不喜欢,忙道,“那下次还是换回原来的厨子给姑娘做这一道,再是不用他的了,姑娘便且先尝尝这碧玉翡翠羹,这道还是咱原来常用的那个厨子做的。”
    浅夏使了个眼色,浅春便赶忙将放着半只水晶饺子的碗从覃晴面前端走,浅夏赶紧将盛着碧玉翡翠羹的碗移到了覃晴的面前。
    “赶紧把这盘水晶饺子端下去。”浅春一手将碗递给身后帮手的小丫鬟子,一面又赶紧去撤了那盘饺子下去,转眸间偷偷觑了眼覃晴的神色,却是见她面上的神色丝毫没有波动,只是仍执者漆木的筷子顿在那里。
    “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姑娘的胃口?”浅夏也是瞧见的,只想着或许是覃晴这些日子在英武伯府的庄子上喝陶惠然应对乏了,是以口味不似常日,便道转身同后边侍立的小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将这些菜都撤了,叫厨房做新的过来。”
    “快去。”桌上的十二道菜都是覃晴平日里喜欢的,按说不该如此,浅春的心中虽然疑惑,可也拿不准覃晴的心思,毕竟从前也是有过一两回的,可那几回都是极少地在老太君处挨了训斥丢了大面子才有的,今儿个回来老太君可是什么都没说呀。
    “不必了。”
    正是小丫鬟门大气不敢出端上漆盒来上前准备撤菜的时候,覃晴却是突然开了口,淡淡的一句是否了的意思,可手上的筷子却是在桌上放下了。
    “姑娘?”
    浅春浅夏看向覃晴的面色,却只见她面上的神色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来,只叫人觉着有些低沉之感,正是心中疑惑猜测,覃晴却是倏然站了起来。
    “姑娘?姑娘去哪儿?”浅春浅夏也是心中惊疑,只见覃晴起身便直接往内室而去,忙跟了上去。
    覃晴自己打帘子径直进了内室,因着主人还不在屋里,是以屋中的烛光有些暗淡,覃晴直接走到了妆台之前,看着妆台上小叶紫檀精雕的妆奁盒子,伸出手,将妆奁镜下的小屉抽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将手伸进那空了的槽内,拿出一封叫折叠了的信封来。
    覃晴有些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信封,长长的眼睫在昏暗的烛火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掩了眸底所有的神色,只能看见眼睫突然微微颤抖了两下,紧接着,覃晴便将手中的信封拆了,抽出信纸来。
    烛火跳越,灯芯噼啪爆了一下。在寂静的屋内发出一点声响,昏黄的光线下,只见纸上写的一行字刚劲有力又透着飘逸潇洒,是映在覃晴记忆最深处的熟悉字迹。
    这个傻瓜,也不怕会叫人看见他裕王殿下的真迹惹祸上身。
    覃晴的唇角勾了勾一下,带着微微的颤抖,叫这一室黯然的烛火映衬着,透着一种淡淡的凄清。
    ☆、第55章
    “姑娘……”浅春在门边儿看着,嘴唇动了动,没有敢喊出声来。
    覃晴看着那纸上的字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嗓音的平淡,“笔墨伺候。”
    “是。”浅春赶紧往外去拿来了文房四宝。
    覃晴亲自动手研墨,也不顾字体端正秀丽与否,在纸上飞快写下了一行字,道:“我记得,老太君院子的那个林婆子每月的这个时候都会出去采买院子里那些个丫鬟婆子的胭脂水粉还有其他人托的一些杂物是不是?”
    浅夏道:“是,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出去了。”
    覃晴将纸拿起来递给浅夏道:“把这个给杨三儿,叫他想办法在那林婆子出去采买的时候,把大老爷在外头养外室的事情透给她知道,做的利索点儿,别叫察觉出来是我们做的。”
    “外……外室?”浅夏一愣。
    “是啊,”覃晴凉凉勾了勾唇角,“可不单单是个外室,恐怕咱府里马上就要多一个少爷了。”
    多一个少爷?
    浅春浅夏闻言,不由心中一惊,这难道是说……
    “姑娘,这么大的事,杨三儿能办成吗?”浅夏不禁有些担心,大房的本事可是厉害,老太君又是那样精明的人物,就他们这些小手段,若是万一有失叫查出来……
    “这杨三儿从小到大帮三哥哥办了了多少事,你且赶快去就是。”如果说覃子懿从小就是不安分的,那杨三儿就是帮助覃子懿完成各种不安分的手,覃子懿在外头有多少不学好的破事儿能瞒得府里这样严丝合缝不透风声,还不是有个得力的手下。
    “是。”浅夏应了,将纸折了藏进袖中,“奴婢这就去办。”
    “姑娘可还用膳?外边的菜都要凉了。”浅春试探着提醒了一句,总觉着从二姑娘那儿回来以后,这姑娘就有些不对劲呢。
    “不用。”覃晴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往妆台旁走去,“我乏了,早些侍候洗漱吧。”
    “是。”浅春应了一声,退出去吩咐小丫鬟准备东西,可回来的时候却仍见着覃晴一动不动地站在妆台边儿上,仿佛是静止了一般。
    “姑娘?”浅春小心翼翼地轻声喊了一句。
    覃晴听见了声儿,仿佛惊醒了一般,睫毛颤了颤,紧握了什么的手下意识往袖中一收,浅春连忙垂下眸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手中的墨玉微凉,覃晴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凸起的纹路,缓缓抬起眼眸,看见的是铜镜中的自己。
    有小丫鬟转了洗漱的用具进来,将屋中的灯火渐次点明,铜镜中的影像亦清晰了起来。
    五官精致,眉眼秀丽柔美中微微透着一种抹不去的清高气质,是多年书卷琴音雕琢出来的气度早已磨砺不去,还有些圆润的下巴带着这种年龄应有的稚气未脱,尚没有后来的那尖尖下颌仿佛不堪触碰惹人心怜,只是向来清亮的眸子却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措迷惘。
    其实言朔纵然手段狠厉诡计多端,却从来只对着他人。
    覃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可脑中却是渐渐浮现出言朔清俊的面容。
    言朔的母妃是曾经后宫中盛宠一时的宠妃,却是在生下他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自小言朔便是在皇后的手底下长大。
    世人皆赞皇后贤德仁厚,处处悉心抚育这个并非己出的六皇子,都说言朔命好能在生母病卒后又立刻傍上皇后这颗大树,还是这样宽宏大量贤淑仁慈的皇后,当年的她也是如此认为。只是后来在言朔动手逼宫之前才偶然晓得,原来言朔身生母妃是死于皇后的手里。
    看过这样多的阴私机谋,覃晴也不难猜出其中的缘由,这当年皇后无子,后宫不仅有覃妃还有言朔之母,自然是要除掉言朔的母妃再将皇子夺过来,既博得美名又收服一个皇子。简直一箭双雕,可不久之后,皇后却诞下了一队龙凤双胎,虽是盛事一桩,但太子病弱,皇后防得最紧的,其中之一怕便有言朔了。
    后宫深深,没有一个人是好相与的,又有血仇在身,隐忍至深,时刻都要防备皇后下手加害。步步为营,小心筹谋,后宫有虎视眈眈的皇后言彤,前朝又有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一个比一个狠辣阴险,恨不能下一刻就扑出来将他拆吃入腹。
    这样隐忍的身世,这样凶险的形势,言朔怎么可能不将自己磨砺地更加阴狠毒辣,更加阴险狡诈。
    她不过周旋于一个宁国公府的后宅罢了,便为得能够生存那样细心筹谋,设计经营,时时准备算计于人。
    当年她怕他,不能够看懂看清,可如今,她其实应该是最懂他的那个才是,也应该……明白他的心意。
    覃晴的心中隐隐传来一种细微的刺痛,攥紧了手中的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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