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礼堂里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萧梦鸿面带微笑,和起身过来向自己表示恭贺的鲁朗宁等人一一握手。
    “萧女士,你的风度令人印象深刻,你的作品也非常出色!恭喜你了!我们所有人最后一致通过了你的设计方案。我期待能早日见到它拔地而起!”
    薛梓安笑容满面地过来和她握手恭贺,注视着她的双目微微闪亮。
    萧梦鸿也笑着向他道谢。没说两句话,好奇的学生们就纷纷围过来向她提各种问题,记者又要采访她的感想,场面乱糟糟一团时,顾诗华挤了进来,抓住萧梦鸿的手兴高采烈地摇晃着,嚷道:“四嫂!我崇拜死你了!对了,我二姐和四哥也来了,在那里!”
    萧梦鸿一怔,扭头看去,看见顾簪缨正站在侧旁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急忙朝她走去。
    “长钧也来了呢。是个惊喜吧?”
    顾簪缨指着后头笑道,扭头要叫自己弟弟,发现他人不见了。
    “哎,刚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去找找!”
    萧梦鸿刚才回头时,其实已经恰巧看到了顾长钧离开座位往外头去的背影,便笑了笑,拉住顾簪缨道:“二姐,你能来,我就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四弟妹,你刚才在台上真是光鲜照人!我看的眼睛一眨不眨!手心都捏出了汗。实话说,我今天这趟来对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激动过了!”顾簪缨笑道。
    “这下回去,看妈和大姐三姐她们还有什么话说!”
    顾诗华也笑眯眯道。
    ☆、第22章
    小礼堂里人群渐渐散去。萧梦鸿还需再留片刻,与京华校方的建设委员会成员做一个关于后续跟进的简短会晤,唯恐顾簪缨和诗华久等不耐,便请她俩先回。
    “我和二姐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顾诗华挽住顾簪缨的手道,“二姐难得出来,今天天气又好,我先带她去校园里散散步。四嫂你结束后我们在门口回见就是了。”
    顾簪缨笑而不语。
    见她两人都愿意等,萧梦鸿便也不推辞,和两姐妹道别后,携带自己的资料去了隔壁的一间会议室。
    ……
    顾簪缨今天心情确实不错,任由诗华挽住自己胳膊,两姐妹出了小礼堂,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花坛尽头立了个双手插兜而站的侧影,可不就是片刻前不见了的顾长钧?两人便走了过去。靠近时,见他视线落在花坛里一株枯败了的美人蕉上,神色似乎略微出神,顾诗华便抬指竖在唇上,朝顾簪缨嘘了下,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到他身后,冷不防重重拍了下他后背,道:“四哥!一个人躲这里,想什么呢!”
    顾长钧掉头见是顾诗华和顾簪缨,转身笑了笑,视线随即朝她俩身后扫了一眼,落入了顾簪缨眼中,她便笑道:“四弟妹还有点事,留下和京华的人在开个会。我和诗华先在校园里逛逛,约好和她一起回。”
    “是啊!阐述会都结束了,四哥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诗华像赶苍蝇似的朝顾长钧甩了甩手,“四哥你先回吧!反正四嫂见了你也不高兴。今天春光明媚,心情又好,不能让你留下破坏了我们的好气氛。等下我们三个自己结伴回去就好了!”
    顾长钧一顿,盯了眼顾诗华,没说话。
    顾簪缨笑着拍下了顾诗华的手。
    “别听她的!你开了车来,正好我们三个可以坐你的车一道回,多方便。四弟你要是不赶时间的话,等等我们就是了。”
    顾长钧点了点头。
    “可以。我去外头等你们吧。”
    ……
    顾长钧转身离开,两姐妹继续挽手在校园里行走。
    这天是周末,京华校园里的人比平时要少。两人散步到图书馆前时,顾诗华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前头。
    “二姐!快看!谁来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顾簪缨朝她所指方向看去,见图书馆门口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穿灰色棉布长袍、脚上一双布鞋的中年人,边上同行了两个青年学生,一边同行,一边仿佛在讨论着什么。
    在北平的大学校园里,经常会出现像这样的人物。看起来其貌不扬,但说不定就是个有名气的当代大家。
    这中年男人面容清癯,虽衣着简朴,但气质温厚,极显大家气度。
    顾簪缨却不认得。
    “谁?”顾簪缨一怔。
    “彭思汉先生啊!二姐你不是拜读过彭先生的全部著述,最仰慕他了吗?居然让你在这里遇到了!简直是太巧了!”
    顾诗华咋唬了起来,声音还挺响的。
    彭思汉是当代极负盛名的史学家、文学家、语言学家,对甲骨文的研究也极深入。其父是前朝著名文豪,祖父亦身居高位。他出身名门,先后留学过日本和欧洲,精通多国语言,学贯中西,被时人称为教授公子,先后被聘任教于清华、震旦、金陵等大学,每每开课,学生蜂拥而来,迟了竟占不到一个位置。几个月前,鲁朗宁三顾茅庐,终于以诚意打动了彭思汉,欣然到京华执教。他虽年纪不到四十,但著述丰厚,顾簪缨收有他的全部文集,虽没见其人,但对他慕名已久,没想到今天出来一趟,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顿时紧张了起来,见顾诗华声音嚷的很大,似乎还招来了对方的注意力,朝这边投来了一瞥,更是窘迫,慌忙拉住了顾诗华,让她噤声。
    “没关系!二姐你这么仰慕彭先生,既然遇到了,一定要介绍你认识!我以前慕名去上过几堂彭先生的课,他最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等着啊——”
    顾诗华甩开顾簪缨的手就向彭思汉跑了过去,到了跟前,拦住他路,深深鞠了一躬,叫了声“彭先生”。
    彭思汉片刻前与两个学生同行从图书馆出来时,隐隐仿佛听到对面有人嚷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看了一眼,见是两个女子,一个像学生模样,另个是位打扮素雅的少妇,也没放心上,此刻见这女学生跑过来和自己招呼了,便停下脚步,微笑点了点头。
    “先生!我姓顾,名叫诗华。以前慕名去清华听过你的课!只是太多人跟我抢位置了,你讲的又艰深……”
    顾诗华吐了吐舌。
    彭思汉见她言语活泼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等与他同行的两个学生朝他鞠了个躬先走了,便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顾诗华有点窘,随即又道,“但是家姐就不一样了!拜读过您所有的著述,对您很是仰慕。她从小也喜欢文史,自己在家也写了些集注,不知道您有没有空,能不能……”
    “诗华!快住口!”
    顾簪缨再也忍受不了,慌忙赶上前阻拦了口无遮掩的妹妹,见对方向投来注视目光,难掩窘色,红着脸道:“先生请勿见怪。我妹妹在家排行最小,得到家人宠爱,说话难免没头没脑。不敢再打扰先生,我们先走了。”说完朝他微微点头,拖着顾诗华就走。
    “二姐,你不是写了好些关于先秦史的集注吗?彭先生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既然遇到了,为什么不请彭先生帮你看看呀?”顾诗华不肯走。
    顾簪缨脸更红了,慌忙掉头对着彭思汉解释道:“先生别信她的。我只是在家无事,自己随手胡乱写着打发时间的……”
    “对了,二姐你不是还收藏了一盒子的甲骨片吗?向彭先生请教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彭思汉目光微微一动,看向脸庞已经红的像烧了桃花云的顾簪缨,微笑道:“顾女士,我接下来在京华执教,倘若你不介意,什么时候方便的话,能让我看一下你收藏的甲骨片吗?”
    “没问题啊!”
    没等顾簪缨回答,顾诗华就抢着应了下来,“下次我陪我二姐把甲骨片带过来找先生您!”
    彭思汉向两人道谢。
    顾簪缨沉默了下来,在原地站立片刻,最后朝彭思汉点了点头,带着顾诗华转身离开,一直走到拐角,扭头见看不到那个灰色人影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惊觉自己手心竟又沁出了汗,取出手帕擦了擦,埋怨道:“五妹,看你莽撞的!下回再也不要这样了!”
    “要不是我,你怎么能认识彭先生啊!你不谢谢我,你还怪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二姐!”
    顾诗华笑嘻嘻地道,忽然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
    “我刚才忘了介绍你的名字给他!他每天遇见那么多人,不知道你的名字,说不定一转头就忘了!”
    顾簪缨一愣。
    “不行,我得回去告诉彭先生才好!”
    顾簪缨反应了过来,慌忙一把扯住她。
    “不要去了!”
    “算了算了,反正等哪天,我再陪你一起来找他就是了……”
    顾簪缨见她终于被自己拽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惊觉刚才被自己妹妹这么一吓,心口竟紧张到又噗通噗通地加快了跳动。
    ……
    萧梦鸿结束了和京华校方委员会的初次会议,从礼堂楼里出来。
    薛梓安也是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和萧梦鸿同行而出。
    萧梦鸿原本以为会是个简短会议,没想到开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唯恐顾簪缨和顾诗华等的心焦,来到礼堂楼外的阶梯前,便停下脚步,对着薛梓安道:“薛先生,我回去后会尽快提交一份详细的工程土方和造价成本核算报告上去。我先走了。”
    “需要我送你吗?”薛梓安问道。
    “不必了,”萧梦鸿笑道,“我和家人同来,她们恐怕在等我了。我去校门口和她们汇合就是。”说完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往校门口去。
    薛梓安停在台阶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
    萧梦鸿快到校门口那座雕像前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头,见是十来个青年学生。仿佛一直在等她的样子。
    “萧师姐!”
    青年学生们有男有女,停下来围住了萧梦鸿,纷纷和她打着招呼,看起来似乎和萧德音以前认识。
    “师姐!许久没见到你了,我们新明文学社的学生成员们对你一直很关心。知道你今天要来这里和洋人开阐述会,就由我们代表大家赶了过来看你!”
    一个看起来像是带头的二十出头的男学生说道。
    新明文学社是北平很有名气的一个文学社团,成员除了各大学里的学生,还有当代有名的一些作家文人,经常固定举办文学沙龙活动。萧德音就是新明文学社的成员之一。
    萧梦鸿明白了。便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们用心了。”她微笑。
    “师姐!你太厉害了!以前只知道你写的一手好文章,没想到你竟然还精通建筑学!师姐,你就是我们当代妇女之杰出代表!”
    一个戴了副眼镜的微胖女生注视着萧梦鸿,语气和顾诗华一模一样。
    萧梦鸿因为心里记挂着顾家姐妹,见这群学生找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事,便笑道:“谢谢你们大家来这里旁听。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萧师姐!你变了!”
    侧旁另个短发女生忽然道,“我们之前都知道,你和你的丈夫顾长钧之间没有感情,顾家就是禁锢了你自由进步的囚牢!为了摆脱这桩不幸的包办婚姻,你曾以自己的柔弱之力奋起反击!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但是现在,我们却听说你已经妥协了!师姐,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们将不得不为你感到悲哀,并且深深的失望。”
    萧梦鸿错愕住。
    围着萧梦鸿的其余学生们也沉默了下来。
    “萧师姐,我们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帮助你的。”
    那个男学生道:“我们在出一期关于当代女性如何挣脱家庭禁锢、追求个人自由的专题期刊。师姐,之前你一直表现的勇敢而坚决。如果你是因为压力过大,最后不得不选择妥协的话,我们愿意做你的后盾!我们可以发动舆论,给顾家施加压力!”
    “对,对!”
    “我们支持你!”
    “师姐,你不能就这样放弃追求自由的权利!这是天赋之人权!任何人也不能被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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