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三家的院门开了半扇,林氏直接推门进去,“三嫂,我来看你来啦!”
    “哎!”
    林氏进来,香秀娘正蹲在地上剁猪草,原本是香草干的,但是香草顾得了做饭就顾不上剁猪草了。香秀娘心里着急,但是也只是皱了眉头,她不是个爱发脾气的,只能自己手里抓紧一点。
    “呀,三嫂剁猪草哪?香草呢?”
    “香草正做饭呢,大早上的过来有啥急事啊?”
    林氏端着洗衣盆,打量了一下院子,明显的凌乱,院子里还散着几根柴火,估计是搬柴火的时候掉下来的。“三嫂,也不是我做妯娌的挑是非,你怎么让香秀给家里打柴啊?香秀再是咱何家的闺女,现在也是贾家的媳妇儿了,咱不能这么干事儿啊!”
    “这不是没法子么,香秀他爹去了城里干活,家里一个男劳力都没有。我一个小脚,没法子啊!”香秀娘急的直叹气,“她两个妹妹真不是干事儿的,一个洗衣服到现在还没回来,一个做饭差点把房子烧了,做事情慢腾腾。我也急坏了,好在小中偶尔还能帮帮忙。”
    林氏有什么话,现在也被噎住了。
    “我就是这么一说,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我说,谁都有第一回,你今儿就让香梅跟着香秀去山上打柴去,就算是捡枯枝,也给捡回来。香秀能干归能干,也不能欺负这孩子老实。我说句不好听的,贾二奶奶可不一直都是好性子,以前她可是个泼辣的”
    林氏说完就端着洗衣盆走了,自己家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
    香秀娘狠着劲儿剁猪草,心里越发的着急,也为香秀担心。
    “饭做好了没?太阳都出来了,一个早饭要做一个时辰?”
    厨房里的香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没脾气的娘今儿好像憋着一股火儿呢?
    何老三跟贾志春在城里打短工,其实也就是碰碰运气,偶尔有人家要修个房子,砌堵墙,何老三个贾志春也能帮帮忙,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手艺人,好歹也能打打下手,有时候还能自己动手。但是城里等活儿的人多,三天里得有两天是歇着的。
    爷儿俩大多数只能大眼瞪小眼。
    但是在村里人眼里,贾志春算是出息了。
    香秀每天经过村口的时候,偶尔能听到。
    “贾志春以前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现在算是出息了,到城里找活儿干去了。”
    “啧啧,这男人啊,还是要娶媳妇!贾志春一娶媳妇儿,不就知道养家了?”
    “那也要看娶什么媳妇儿!你们看看,香秀能干,贾志春去城里干活儿,香秀一个人种五亩地,那地里收拾的干净,一根草都没有。”
    香秀的嘴角微微勾起,贾志春是有出息了。现在挣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养家算是够了。
    “这么高兴?听别人夸你男人,就高兴成这样了?”王小草磕着瓜子儿,嗤笑一声,“也没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贾志春以前是穷,才娶了你这个黑鬼。他现在进了城,见到那些漂亮姑娘,咋能看上你了啊?”
    “要你管!”香梅勾着香秀的胳膊,狠狠瞪了王小草一眼,“我大姐勤快能干,咱们庄户人家娶媳妇就要这样的。难不成,要你这样的?长得也不怎么的,真当自己的大户人家的太太了,一天天的光顾着嘴上了。昨天说李三叔家的小云偷吃,前儿说”
    香梅的嘴巴厉害,把王小草平常嘀嘀咕咕那些嚼舌头的话倒出来,河边洗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半儿跟王小草急了眼。
    “哼——就她这样的,咱不跟她计较!大姐,咱们走!”香梅吐了吐舌头,拉了香秀回家。
    香秀点了点香梅的鼻子,“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这样的人不要多攀扯!”
    “我知道,这都是我平常偷偷听得,平时我也不论人长短。”香梅嘻嘻笑着,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女人就该吃些苦头,我听说了,她还要勾搭七叔家的亮子哥呢,被七婶知道了,到唐家关了门骂了半天,唐家的人可没脸了。敬仁哥都气红了眼。这些事儿真当别人不知道似的!”
    香梅洗衣服慢,每天在河边听到的八卦也多,但是好在她不是个掺和话的。
    香秀跟香梅在桃林分开,香秀穿过桃林,顺便去看了看桃林里辟出来的菜地,种了一大块地的大白菜。冬天菜少,下雪之前割起来的大白菜能吃一个冬天。
    香秀早在进城卖桃子的时候就思量好了。家里没有猪,过年也没什么猪肉,等到下雪前,割了白菜,去城里好好的卖两天,也多割些肉回来,好好过个年。
    ☆、第10章
    自从贾志春进了城,贾二奶奶就搬到茅草屋来,跟香秀做伴。
    秋种结束,趁着农闲,村里的女人端着针线簸箕到处串门子聊天。香秀的针线不好,简单的缝缝补补都做的针脚稀稀拉拉的,别说是绣花织布了。香秀每天上午去地里侍弄那五亩地的黄豆,偶尔去山上打柴,三五日去一次集市卖柴火,剩下的时间就留在家里跟二奶奶学针线。
    当年,贾二奶奶的针线是出了名的好,就算是现在年纪大了,眼力不行了,一手好针线也没落下。
    “怪娘没有好好教你针线,你好好跟二奶奶学学!”香秀娘经常这么叮嘱香秀。
    香秀心里也打定主意要好好跟二奶奶学学。
    但是,香秀做惯农活的粗粝手指握着小小的针,浑身的劲儿就是使不上去。打柴、逮兔子,下地干活,香秀都是一把好手,但就是做不好针线活儿。香秀丧气的卷了卷手上的衣裳,有些丧气。
    “不学了不学了!二奶奶,我手脚笨,学不会!”
    “别着急,做针线的哪有不学个十年八年的?你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那时候都是从穿针捻线开始学起的,你这已经好多啦!”二奶奶一点儿也不着急,把香秀揉皱的衣服一点点展平,“你看,这针脚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像是蜈蚣,现在虽然针脚稀疏,好歹已经是一条线上了。熟能生巧,一年两年做不好,三年五年总归能做好了。二奶奶年纪大了,以后做衣服做鞋子还是要靠你呢,不然志春的衣裳可没人做了。”
    “二奶奶!”
    香秀红了眼,二奶奶年纪的确很大了,一头银发,做衣裳的时候都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得清楚。
    “我会好好学的!”香秀嘀咕道。
    “肯定能学好,你看,你纳的鞋底多漂亮!以前我们做鞋,纳鞋底是第一步,你这第一步很扎实,以后做鞋子也漂亮。下回,我教你做鞋帮子,要过年了,也给志春做双棉鞋穿。”
    香秀的衣裳做的不好,但是纳的鞋底特别漂亮。纳鞋底是力气活儿,香秀有空的时候就帮着香梅纳鞋底,所以她的鞋底做的特别漂亮。
    三个月的日子就在香秀不断缝缝补补,又拆掉,再缝缝补补的日子里过去了。
    河岸边的荒地里,饱满的黄豆荚渐渐枯萎变黄了。田里的水稻也渐渐的染上了黄色,等到村口的枫树叶子染红了夕阳,何老三跟贾志春回来了。
    黄豆杆子上的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黄豆到了收割的季节,初秋的雨水多,收黄豆也要趁着好天赶紧收。
    三天的阴雨结束,香秀就赶紧把打好的芦苇帘子铺在了屋前的土方上,留着放收割回来的黄豆杆子。
    豆子饱满,黄色的豆荚稍稍一碰就落在了地里。贾志春抢着好天,也顾不得带出来的根上全是潮湿的泥,直接就担了往家送。香秀带着小中忙着捡落下来的黄豆粒,刚刚掉下去的黄豆最好捡,等到踩到泥土里去了,就捡不出来了。
    香秀心里提着一口气,赶紧把地里的黄豆收回去是正经,还要指着老天爷给两个大太阳,把黄豆收到屋里去才能安下心来。
    五亩地的黄豆,就算是拔黄豆秆,贾志春的手都拔出了几个皴裂的口子。
    捡落下去的黄豆粒也是个精细活儿,香秀带着小中捡了三四天,才算是捡完了。
    “大姐,我乖吧,你跟姐夫说,下回还给我带糖葫芦吃。”贾志春喜欢给小中带吃的,每回都带糖葫芦或者饴糖,所以小中跟大姐夫贾志春的关系最好。自家的黄豆不管,跑到香秀这边来帮忙了。香梅拎了他好几回,就是赖在香秀身边不肯走。
    “不用你姐说,下回姐夫一定给你带!”贾志春揉着小中的脑袋,笑嘻嘻轻拍小中的脑袋。
    贾志春跟何老三借了石磙回来压地,门口的场上全部要狠狠的压一遍,等到压实了,才能做场地打黄豆。两个大太阳晒下来,豆子轻轻一碰就噼里啪啦往下落,香秀把豆杆都铺到压实的场地上,贾志春戴了草帽打黄豆。
    黄豆刚刚收回屋里,半夜秋风裹着秋雨就悄无声息的把村子淋了个遍。
    二奶奶倚着门框笑,“幸亏紧赶慢赶把黄豆赶出来了!”
    这三个月的收获全在这些黄豆里了,是贾家过冬过年的指望。万一赶上了秋雨,两三日晒不干就该要发芽了,三个月的收成就全泡了汤。
    贾志春呼噜呼噜喝了一碗粥下去,忍不住伸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出门两个多月,就做了两个多月的和尚,前几日忙着收黄豆,也没顾上,这不,昨晚一不小心就把持不住,一下子纵欲过度了。贾志春怕二奶奶说他荒唐,赶紧在二奶奶转身之前瞪大了眼睛,装精神。
    “是啊——”
    “还出去不?”二奶奶知道贾志春如今在城里也能有一份营生。
    “年前可能都不出去啦,当初答应了汪管事要去帮忙修房子,等到种完了冬小麦,就该去帮忙了。”租地的时候答应了汪管事,贾志春一直放在心里。在城里也给那些盖房子的手艺人帮过手,也学了几分城里的本事,憋了一股劲儿,还想要去汪管事那儿露露脸呢。
    “不出去好!不出去好!”二奶奶瞄了一眼香秀的肚子,掩嘴笑起来。不出去才能生出重孙子来,二奶奶心里笃定今年一定要拦着贾志春出去。
    贾志春喝完粥,就领着香秀,去了老丈人何老三家。何老三家的水稻跟黄豆都堆在院子里,还没有拾掇完。
    何老三抽着水烟,皱着眉头直犯愁。秋收的时候就感到人手吃劲了。原本家里有香秀这个壮劳力,还有大中搭把手。今年大中去了镇上铺子里做学徒,农忙时要去掌柜家地里帮忙,家里的事儿就顾不上了。香秀嫁出门,也没道理要时时回家帮忙。
    “爹!”贾志春进门就看到坐门槛上抽闷烟的老丈人,那一脸的雾霾,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
    “志春来啦!”爷儿俩同甘共苦过,何老三对大女婿也摆不起脸色来,好歹挤出来一丝笑,就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僵硬的苦味儿。
    香秀默然:感情爹您的眼里只有女婿没姑娘啊!我活生生的人在这,你咋不问候我呢!
    “哎!爹,这些水稻黄豆咋还堆这儿呢,多让人心疼啊!”
    “心疼有啥用,没来得及啊!”何老三恨恨的甩了甩手上的水烟袋子,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西边的厢房。那俩丫头片子,就知道绣花绣花,让干点活儿咋这么难呢?还是香秀懂事听话。
    “现在赶紧发开来吧,一会儿得发热了!”
    贾志春赶紧跟香秀两个人把堆成小山的黄豆杆子跟水稻发下来,摊在院子里曝晒。何老三叹口气,拍拍裤子上的土,闷声干活,半晌,回头冲屋里喊了一句,“两个死丫头,哪儿去了?香梅,赶紧叫你娘,去集上割点肉回来做饭。”
    香秀咋舌,“爹,不用这么客气。咱们干完活儿回家吃饭,二奶奶中午在家做饭哩!”
    “又没说你,志春得在这吃饭!”何老三火气冲冲。
    香秀:
    ☆、第11章 改
    秋去冬来,桃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吱呀一声,门开了,香秀裹着厚厚的棉袄,顾不上做早饭,带了把菜刀就往地里赶。贾志春挑着筐子,跟在后面出了门。
    桃林里的秋白菜一个个的个大饱满,到了收获的时候。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得赶紧把白菜都切了堆屋里去,等下了雪,得冻坏了。
    但是,一看到桃林里的白菜,香秀一下子就懵了。
    这哪里还是白菜地,整整齐齐的一片白菜,一大半都被拱的乱七八糟的,有的被咬掉了一半,有的被踩烂了。白菜根下的黑土都被扒拉出来,白乎乎的白菜现在都脏兮兮的。
    “杀千刀的,肯定是被野猪拱了。”香秀泪眼汪汪,哽咽着喊,一下扔了菜刀坐在地上,哭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贾志春一时也傻了,这些地里的白菜可是香秀一手侍弄的,她还等着下了雪,就挑到城里去卖。雪后的新鲜菜,那可值钱了。
    后山上的野猪往年也曾经下山来拱过白菜,但是那都是到了雪后,山上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到那时候,村里就会组织小伙子们轮流在山口值夜,还要布置好陷阱。
    “呜呜,我的白菜——”香秀哭了一阵,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贾志春丢了筐子,把香秀从地上拎起来,送回家去。
    “这是咋的了?”二奶奶刚过来,帮着生好灶上的火。
    “好端端的白菜被山上的野猪糟蹋了,香秀心上难过呢。二奶奶你帮着照看些,我去地里了。”贾志春顾不上安慰香秀,急匆匆的又往桃林去了。
    香秀种了不少白菜,所以,虽然被野猪糟蹋了不少,收回来的白菜一家人过冬是绰绰有余的。香秀因为伤心,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二奶奶哄也哄了,劝也劝了,全然是没用的。
    “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放心吧,我晚上就去后山守着,那死猪敢再下来,我弄死它!”贾志春看着媳妇哭,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些隐隐揪心的心疼。
    二奶奶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手上的鞋子啪嗒扔过去,“你说什么呢?都成家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些,你一个人去后山抓野猪,你不要命啦!”
    后山上没什么豺狼虎豹,最凶狠的大概就是山上的野猪了。那野猪比家里养的猪大多了,而且皮糙肉厚的,一般要四五个年轻小伙子都不一定能制得住。所以,贾志春想要一个人制住一个野猪,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村里人家半夜小孩啼哭,多是吓唬,“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山上去喂野猪。”所以村里的孩子未必见过野猪,但是打自心里是害怕的。二奶奶听到那野猪的名头也是害怕的。贾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现在还没能传宗接代,所以,容不得贾志春有任何一点闪失。
    “我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我约几个人去!二奶奶,您就别担心啦!”贾志春笑嘻嘻的接了二奶奶的鞋,死皮赖脸的送过去。“大冬天的,没什么事儿干,我出去逛逛!”
    等出了桃林,贾志春才偷偷的舒了口气。正巧就遇上了打酒回来的唐敬仁,唐敬仁因为王小草跟香秀吵架的事情,跟贾志春也稍稍有些尴尬。点点头正要走过去,贾志春却拉住了他。
    贾志春拉住敬仁也不是为了别的,唐敬仁每年都带队防野猪,有时候还能杀一头野猪,是村里的头一份。贾志春想着,抓野猪的事情,一定要拉上唐敬仁一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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