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欧阳仪的烂摊子,让她自己收拾去吧,他们是不会再管了。
    回去的路上高洵也没说话,两人一路沉默回到皇子府,谢蓁走下马车准备回去时,他开口道:“你若是觉得麻烦,我可以帮你处理好这事。”
    谢蓁诧异地回头看他,旋即忙摇头,“不用……跟你没关系,我上回跟欧阳仪签了契书,以后她的事都与我无关了。”
    高洵却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蹚浑水,咧嘴一笑,“原本这就是阿裕处理得不够好,他是我的兄弟,我帮他是理所当然的。”
    难怪家里长辈都喜欢他,他笑起来明亮又耀眼,为人热情,就连冷氏都对他赞不绝口。谢蓁实在不忍心拒绝他,犹豫着点了一下头,跟着他笑:“那就麻烦高洵哥哥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旋即转头呢喃似地说:“不麻烦。”
    谢蓁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愧疚,牵裙往府里走,也不说邀请他到里面坐坐,“那我先回去了!”
    高洵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影壁后面,眼里才露出几许落寞。
    他一直以为谢蓁是他的,跑不了的,是什么时候他把她弄丢了呢?
    他苦涩地弯了弯唇,翻身上马,重新回刚才的花竹胡同里。
    *
    过不了几天,高洵便让人来送来话,说欧阳仪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欧阳仪愿意嫁给刘家的小儿子,不过她要求跟刘家小儿子搬出去住,用严裕给的陪嫁在另一条街上开了个杂货铺子,以此营生,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谢蓁得知后,让人去问高洵怎么说服欧阳仪的。
    高洵只回话说:“她应当不想再过以前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谢蓁深以为然。
    人啊,若是一直过苦日子也就算了,如果尝过苦日子的滋味,又享受过被人伺候的舒坦日子,那再让她回去过苦日子基本是不可能的。欧阳仪就是这样,她跟着李氏吃尽了苦头,后来被接近皇子府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再让她去受苦,她肯定不愿意。
    谢蓁很感激高洵,把他请入府里好好招待一番。
    厅堂有丫鬟和嬷嬷伺候,两人举止坦荡,偶尔说一说小时候的趣事,气氛倒还算融洽。
    快要走的时候,高洵欲言又止,谢蓁还当他怎么了,关切地问:“高洵哥哥想说什么?”
    高洵用食指蘸了点茶水,一边写一边道:“我在军营经常能听到边关的消息,你若是想知道伯父的情况,我可以经常写信告诉你。”
    谢蓁颔首,眼睛却盯着他写的字,这一看不禁愣住。
    他写的是:“府外有人监视,小心府里的人。”
    谢蓁放在桌下的拳头慢慢收紧,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很快抿唇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理我:“好啊,你若有什么消息,可要第一个告诉我。”
    高洵说:“自然。”
    等桌上的水渍干后,他才告辞离去。
    谢蓁让人把菜肴撤下去,却不得不开始考虑府里是否有大皇子的眼线……
    ☆、一年
    自从高洵提醒她当心府上的人后,谢蓁便想找出府里是否有大皇子的眼线。
    在瞻月院当值的人里,双鱼双雁和红眉檀眉,以及两个老嬷嬷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打小就跟着她的,不可能有任何问题。剩下的便是原先皇子府的人,晴霞走后,就剩下笋芽,翠衫,绿袄和另外四个婆子。
    她让双鱼仔细注意这几人,双鱼观察了几天,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谢蓁让她和双雁不要松懈,继续观察。
    天气渐渐入冬,京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谢蓁怕冷,屋里很快烧起火炉,饶是如此她还是穿得很厚,白绫短袄外面加一件鹤氅,再披一个兔儿毛斗篷,常常冬得鼻子通红,像个小萝卜。
    严裕每隔一个月便会给她写一封信,信上说明他在邬姜的情况。
    两人不知不觉分开快一年了,最近一封信送到谢蓁手里的时候,正好是半个月前。
    严裕大抵是真受不了了,信上只写一行字——
    “羔羔,我好想你。”
    谢蓁捧着那封信,忍不住翘起嘴角,笑得有些傻。
    边关那个地方很能磨砺人,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这一年的变化,说话不如以前心浮气躁了,给她写的信越来越沉着稳重,渐渐有大男人的样子。邬姜许多事需要他处理,他必须让自己很快成熟起来,才能解决接二连三的问题,于是就像一颗种子在夜里悄无声息地发了芽,她的小玉哥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长大了,说好想她。
    谢蓁写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把前阵子欧阳仪的事跟他说了,她在信上写:“……多亏了高洵哥哥替你收拾烂摊子。”
    她知道他看到一定会生气,但是她就是要让他生气。
    谁叫他一走这么久,把她留在京城好没意思。
    偶尔谢蓁会把谢荨叫过来,两人要么坐在廊下煮茶吃点心,要么去春花坞坐秋千看乌龟,日子过得还算惬意。谢蓁还邀请过和仪公主和顾如意来府上,谢荨把仲柔也带了过来,几人便在亭子里搭了几个火炉,一边谈天一边烤火。
    谢荨跟仲柔走得近,大抵是仲柔救了她一命的缘故,她不怕仲柔,每次见面都甜甜地叫“仲姐姐”。仲柔跟冷氏一样是面冷心热的人,尤其对这种甜美可人的小姑娘招架不住,一开始有点不自在,后来就慢慢地接受了。
    此时谢荨从厨房拿来两个红薯,扔在火盆里专心致志地烤红薯,她无师自通,对吃的这方面总有很多想法。
    很快亭子里传出红薯的香味,她凑上去闻了闻,口水都要流出来:“好香啊。”
    仲柔在旁边问:“熟了么?”
    说着就要扒拉出来看看。
    谢荨忙摇头,“还没呢,仲姐姐当心烫手!”
    仲柔跟着仲将军上战场,什么危险没见过,这点小火又算得了什么?她拿出来捏了捏,见果真不熟又放了回去,叮嘱谢荨小心一些。
    严瑶安在一旁看着,忽然问谢蓁:“六哥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谢蓁茫然地摇了摇头,“没说,你知道?”
    “听阿爹说那边的城墙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城里的房屋和街道,问题不大,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严瑶安漫不经心地说。
    谢蓁先是高兴,很快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他都没跟我说过!”
    严瑶安嘿嘿一笑,打圆场:“六哥应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然而谢蓁还是不高兴,严裕这一年几乎没跟她说过边关的情况,他在那里做了些什么也不告诉她。如今快回来了,她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剩下的时间谢蓁的话明显少了,严瑶安见她心情不好,也就主动不招惹她,偏头去跟顾如意说话。
    顾如意一边煮茶一边听她说话,唇边笑意柔和。
    最后谢荨把红薯烤好了,谢蓁没心情吃,顾如意和仲柔只吃了一点,剩下大部分都进了谢荨和严瑶安的肚子里。
    她们离开后,傍晚高洵过来了一趟。
    高洵几乎算得上是她的线人了。
    他说:“听说上个月西夷大将军重整军队,又攻打了邬姜一次。不过只有区区一万人,连城门都没攻进去,便被六皇子的人拿下了。六皇子放出话来,若想让他们放人,西夷国主便要主动向大靖投降,否则便割下西夷大将军的头颅挂在城墙上。”他说着,眼里多少有点向往,毕竟上阵杀敌为国效力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夙愿,“过不了多久,西夷便会归顺大靖,边关的日子也会太平了。”
    谢蓁问他:“那你知道他和我阿爹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吗?”
    高洵这就不清楚了,老老实实地摇了下头。
    她失望地瘪瘪嘴,“我也不知道。”
    高洵不由自主想安慰她,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她心情正低落,没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多少有些不合适。
    高洵没逗留多久,起身回军营。
    他这阵子出来得比较勤,连仲尚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今日还特意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苦笑。
    他一刻都没有忘记,正是因为记得如此清楚,才会觉得痛苦。
    想再进一步,绝无可能。想保持距离,又心中不舍。
    他是个懦弱的人,狠不下心跟谢蓁断了联系,所以才变得优柔寡断,趁机而入。
    送走高洵后,没几天谢蓁就收到从边关送来的书信。
    不用看署名也知道是谁的。
    她打开一看,果见上面张牙舞爪写着几行字——“不要跟高洵走得太近,我会尽快回去。”
    后面还补充了一句:“最晚春天回去。”
    就凭着这潦草的字迹,都能想象出写信的人当时有多么心急如焚。
    严裕的字一直不大工整,他不是自己规规矩矩的人,他的字带着几分张狂和硬朗,看到他的字就跟看到他的人一样。
    谢蓁朝着信纸吐了吐舌头,“谁叫你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
    她的生辰快到了,他也没点表示!
    *
    邬姜这边,严裕正在怒火中烧。
    高洵这混小子……真是一点也松懈不得,他才走了多久,他便见缝插针地跑到他家门口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他真以为他不在京城,他就能撬墙角了?
    严裕叫来一个下人,此人姓周明怀志,是严裕在邬姜的得力手下。他问道:“我让你调查得如何?”
    周怀志道:“殿下,小人让人去调查了,高千总最近确实常到皇子府门口徘徊。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门外站半个时辰,没有进去。”
    严裕又问:“他在军中没事干么?”
    周怀志答:“军营每日都有定额的训练内容,高千总完成得比别人快,富裕时间相对较多,再加上他跟仲公子交好,仲公子又是仲大将军的独子,自然没有人敢拦他。”
    严裕想了下,冷声说:“那就给他加大训练额度,让他好好锻炼身体,日后才能为我所用,上战场时以一敌百。”
    每天训练都练不完,看他还有什么时间胡思乱想?
    周怀志答应下来,让人去给仲大将军传话,好好操练高千总,六皇子对他抱有重望,可千万不能马虎了。
    这话传到仲开耳中,仲开从儿子口中得知高洵与六皇子是旧识,六皇子赏识他是应该的,也就没有怀疑,二话不说马上加重了高洵的训练任务。旁人都是一天跑五十里,他却要跑一百里,还是负重跑,除此之外,练习弓箭和拳脚功夫也翻了一倍,让高洵一天下来完全没有时间做别的事。
    高洵几次想去皇子府看看谢蓁,但都是一训练完就趴下了,一闭眼再一睁眼,就到了第二天。
    连着一个月,他都没再去找过谢蓁。
    严裕得知后,心情稍霁,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年来,他的五官被边关的沙尘打磨得棱角分明,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成熟,清隽脸庞变得刚毅。不再是当初冲动锐利的少年,总算像个深藏不露的男人了。他行事越发稳重,偶尔会被属下气得发脾气,但却不会动不动就将人打一顿,反而知道想办法解决问题。他这一年里跟谢立青通力合作,将大小邬姜管理得井然有序,城中百姓无不对他们称赞,提起来都会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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