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喂!”
    “我还没有承认!”
    “……”
    一个茶杯突然砸在地上,将屋里的一人一鬼吓了一跳。
    刘念睁开眼睛,看着站在碎片边上不知所措的二少爷:“怎么了?”
    二少爷呆呆地说:“我,我拿到了杯子。”
    刘念道:“所以世上才会有闹鬼一说啊。”
    二少爷欣喜地去抓杯子,抓了几次,终于抓住,狠狠地往刘念甩来。刘念伸手接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二少爷道:“假以时日,我可否变成人?”
    “的确有鬼修一说。”对上二少爷期待的目光,刘念轻叹了口气道,“并不能修炼成人,只能修炼一些法术。一旦入门,从今往后,再无退路,一着不慎,就是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二少爷脸色惨白。
    刘念不忍再看,闭眼入睡,睡到一半,胸口沉甸甸的,睁眼就见二少爷盘膝坐在他肚皮上,前面放着一个茶壶。
    见他醒来,二少爷做了个鬼脸。
    翩翩少年,偏偏丑脸。
    刘念一时恍惚:“阿惜?”
    “阿惜是谁?”仿佛窥知了不得了的秘密,二少爷眼中精光暴涨。
    刘念眨了眨眼睛:“你不怕我了?”
    二少爷道:“为什么怕你?”
    “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你会吗?”反问中带着几分笃定。
    刘念笑了笑,揉揉眼睛道:“我困了。”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看到刘念僵住的手,二少爷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我不知你为何要留在这个家里,既然要留下,至少要知道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吧?”
    刘念并不是很想知道。反正明天去摩云崖,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不管刘念看不看自己的嘴型,或看懂了多少,径自接下去道:“我大哥叫文锦,是我爹和他明媒正娶的正房的儿子。我叫文英,我娘是他的妾室,生前很受宠,去哪儿都带在身边,遇到瘟疫的时候,也一块儿去了。那时候我十二岁。”
    刘念有所触动。
    他遇到靳重焰的那年,也是十二岁,靳重焰四岁,看着像个软乎乎的小包子,脾气却很倔强,刚来时,白天不爱说话,就呆坐着,晚上等他睡着了才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一哭就哭了一个月,眼睛哭得像两个小核桃。自己怕他把眼睛哭瞎,又买不起鸡蛋,每天起个大早帮隔壁刘小花煮鸡蛋,煮好的鸡蛋先给他敷眼睛,敷好了再送还隔壁。后来小哭包看他太辛苦,提议他用鹅卵石代替。他试了试,果然可行,备了五六颗鹅卵石,小哭包却不哭了。
    那是靳重焰第一次主动开口,他印象极深,以至于以后靳重焰不高兴,自己就去找几颗鹅卵石来逗他。再后来,他炼制本命石,靳重焰送了一块非常名贵的仙境白莲玉,是养气静心的圣品,对炼器大有裨益,可在他心中,自己的本命石应当是鹅卵石,平凡,不起眼,随处可见又不值钱。
    他自爆金丹,本命石会相应而碎。
    那块,可惜了。
    文英没想到他听着听着竟然走神了,提起水壶愤怒地拍他的胸。
    刘念无辜地说:“我在听。”
    “嬷嬷是我的奶娘,我是她一手带大的,对她十分信任,没想到最后出卖我的也是她。”他说得十分平静,透着股看破红尘的悲凉。
    刘念道:“你真的勾结外人讹诈自己的哥哥?”
    文英低头看着他,笑了笑,笑意不入眼底:“你现在是否后悔借了我这样的人的身体?”
    刘念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与他们的事,本与我不相干。我只还你的情。”
    文英道:“我要你杀光他们,你也做?”
    “不得伤天害理。”
    文英嗤笑一声,接着一怔,在他面前,自己竟然变得越来越随便,明明才认识几个时辰。
    刘念道:“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下一世便是清清白白地重新做人,这一世的如意不如意也都忘了吧。”
    “那你又为何修真?”
    刘念愣住。少年修真,是为了新奇。成年修真,却是为了另个少年。而现在,新奇不再,少年亦不在,自己又是为何继续修真,为何不如自己说的那般,走奈何桥,喝孟婆汤,忘了这一世的如意不如意,潇潇洒洒地重新做人?
    文英看着他眼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叹了口气道:“也是个不如意的人。”说罢,往里一躺,面朝着墙,不再搭理他。
    刘念呆呆地躺了会儿,将水壶从胸前取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空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只是漫漫长夜,再无心睡眠。
    翌日一早,少年与嬷嬷就过来催促他起身上路。
    刘念一边洗漱一边留心文英,怕他忍不住提起水壶砸嬷嬷。直到刘念顶着文英的壳子,带着文英的里子,一一拜别文英亲亲仇仇的一干人,上了早先预备好的马车,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你就这样走了?”刘念有些担忧。
    文英看着一群人虚情假意地送行,淡淡地说:“你要帮我杀了他们,我也很乐意。”
    刘念道:“其实你大哥对你……还不错。”临走时那一眼不舍终究不是假的,这种时候,也无需是假的。
    文英道:“除了那件事外,他待我不算苛刻。”
    “任你自生自灭,以至于成了一具饿殍?”
    文英摇摇头,却不想再说。
    马车缓缓启动,刘念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文锦面露惆怅,嬷嬷抽抽噎噎哭得伤心,王夫人与老夫人一脸的无动于衷,少年冲他扮了个鬼脸。
    刘念笑了笑,冲他们挥了挥手。
    马车撒蹄狂奔后,车如行走在激浪之上,颠簸异常。才半天的工夫,刘念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文英是鬼,毫无感觉,在旁幸灾乐祸。
    刘念想要让马夫停下,文英道:“没有马夫。”
    刘念惊讶地打开车门,竟然真的没有马夫,马完全自发地拖着车厢前进。
    文英道:“这是摩云崖派来的马车,到目的地之前,不会停下。”
    刘念道:“多久会到?”
    文英道:“一天。”
    “这么快?”
    文英表情有些古怪,似哭非哭:“是啊,这么快,这么近的地方,我以前竟没有来的勇气。”
    刘念看着道旁的风景,突然觉得一处村落有些眼熟:“这里是什么地方?摩云崖又在什么地方?”
    文英道:“你不知道吗?文家在斐国边境的铜城,摩云崖在斐国与青国的交界处。”
    刘念错愕道:“离不弃谷有多远?”
    “就在不弃谷对面。”文英见他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刘念沉默不语。
    第4章 魂断处,梦醒时(三)
    他曾发誓不再入不弃谷半步,希望此行不会让他破誓。
    刘念面露忧色,让文英好奇起来,明里暗里地打探,见他始终不露口风,有些没趣,恹恹地伸出头看窗外风景,过了会儿,大呼小叫道:“看!不弃谷!”
    刘念掀帘望去,只看到几亩荒田。
    文英见他上当,哈哈大笑。
    刘念无语。
    文英敛容,嘟囔道:“玩笑罢了,何必认真?”
    刘念看着天边独耸入云的高峰:“快到了。”
    山峰如刀,直插群山之内。峰巅云雾缭绕,隐隐闪烁丝丝红光。
    文英赞叹道:“好美,如此山峰,当得起世间最美了吧?”
    刘念轻声道:“不够。”
    通天宫,天梯山,高逾万仞,斜飞入天,缭绕的云雾,朝如金纱,夜如月辉,终日不散,四季无雨,那才是人间至美之境,美得人宠辱皆忘,流连忘返,抛却红尘。
    马车踏入山脚,很快停住,门自发地打开,刘念背着包袱下来。马扬蹄长嘶,未几,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八九岁童子快步奔到路口,怒气冲冲地一挥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晦气!随我来!”
    他来得快回去得更快,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转角,好在上山只有一条路,刘念动用少许金丹元气,总算在山腰处追了上来。
    童子回头看到,“咦”了一声,越发加快步伐。
    刘念不紧不慢地跟着。
    将近山峰,翠瓦朱墙的楼群出现在视线之内,云雾间的红光也越发清晰,如一层郁气压在心头,让刘念的胸口有些窒闷。
    “发什么呆?”童子看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那楼宇,嗤笑道,“你个呆头,也想入摩云崖?”
    刘念强压下胸口的不适,问道:“我们不是去摩云崖吗?”
    “内门弟子方有资格入摩云崖,你算什么东西!”童子看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妒意,脚下一转,跳入灌木丛里,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径自绕到了山峰背面,那里并立着两派土屋,前面是几片药田,五六个人正在耕作。
    “你住那里。”童子随手一指,“从明日开始,随着那些人在这里好好劳作,不许随处乱走,更不许去摩云崖,若是违抗,就将你丢入火炉子里当炼材!”他目露凶光,竟带着杀意。
    刘念喏喏地应了。
    童子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一走,药田里的五六个人立刻聚拢过来。
    “你是新来的?”问的人貌若六旬老者。
    刘念道:“在下……文英。”几个人不住地打量他,让他十分不自在。“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点。”
    老者道:“哪有日后。以你的样貌怕是没几日就能进摩云崖了。”
    其他人又是嫉妒又是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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