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惨惨,照亮彼此。
    不知道为什么,衣裳抓裂之后,耶律祁本可以挣脱,他却没有立即后退,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平然的眼睛,似乎在等待某个时机。
    许平然才不管他想做什么,冷笑一声,手指向前一递,便要顺势将他开膛破腹。
    然而她的手忽然顿住了,眼神猛地发直,盯住了耶律祁的下腹。
    那里,玉色的肌肤上,一片淡淡的青红色,隐约露出一个图案。
    红色云纹。
    许平然如遭雷击。
    她张开嘴,“啊”地一声,似要说什么,却一时哽住,无法开口。
    心潮涌动,震惊、狂喜、不信、希望、后悔……无数情绪如蛇般绞缠着心脏,她忽然觉得窒息,满身的血液和经脉都似在倒涌逆流。
    耶律祁眼底却掠过狂喜之色——他等到了!
    薄刃如雪,极光一闪。
    “嗤。”剑入许平然肋下三分。
    鲜血如枪飚射,耀亮彼此眼眸,许平然猛地一颤,眼眸睁大,倒映这世间最大的惊恐。
    不,不能!
    鲜血飚射,耶律祁并不停手,手中剑如闪电,按照他的计算,不断刺出。
    “嗤。”剑入心左三寸。
    “嗤。”剑入丹田上方一分。
    “嗤。”剑入内关穴。
    “嗤。”剑入天枢穴。
    ……
    剑入剑出,快捷如风,耶律祁这一霎的狠酷决断,来自于势必为姐姐报仇的悲愤。
    血泉猛飙,交错弹射,淡青月色下簌簌下了一阵桃花雨。
    四野无声,为这一场足可震惊天下的杀戮。
    所有人僵立在原地,眼看着那鲜血如虹,不断喷射在青色的屋瓦上,忘记出手为己方阵营助拳。
    没人明白耶律祁怎么会这样出手,也没人明白,许平然明明可以还手,为什么毫无挣扎。
    耶律祁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对的,被许平然俘虏的那些日子,他付出极大的代价,和宫胤经过研究,最终获得了如何对付许平然的最佳办法。
    许平然的毒功反噬后,眼眸中忽然出现黄点时,才是她逆流最涌最虚弱的时刻。
    而他出剑的那些位置,就是许平然的行功路线主要关窍所在之处,七剑之下,她必成废人。
    七剑带起血桥如虹,贯通他与她之间,月色忽然被薄云遮掩,黯淡的光线将血色也抹黑,他看见她哀哀倒下,倒下那一刻眼眸里神色翻涌似云诡。
    他并不打算放弃。
    留这冰心冷骨的女子在世,所有人永无宁日。
    长剑向前,一往无回,这回直挑她心脉。
    剑锋入肉,依旧“嗤”一声,血肉翻开,他却微微一怔。
    许平然的心脉,已经断了。
    怎么断的?
    被毒功反噬,还是自己震断?后者似乎不该这样。
    他的剑停留在许平然心脏之上,许平然如一片早春之雪,萎落在了屋瓦之上。
    她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紧紧盯着耶律祁,盯着他的脸,他散开衣襟里,正逐渐淡去的图腾。
    那是当年她亲手刺下,用以彰显娇儿身份的图腾,代表着天门继承人最高身份,代表着那是她的……娇儿。
    多少日夜她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永远贪恋不够他的肌肤和奶香。她知道自己一生再无情爱和圆满,所有的爱和在意,都在此刻怀中骨血,天下唯一。
    直到那一日,外敌来犯,宗门抗敌,等她匆匆赶回,慕容箴抱着一具小小的焦骨,告诉她孩子被刺客潜入杀害。
    她的孩子没了。
    一夜之间,奶水干涸,连癸水也从此停止,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也曾认命,多年之后却忽然不甘,总觉得当日事件疑点重重,慕容箴的话如何能够全信?戒备森严的主殿如何能轻易进入刺客?事后慕容筹的态度也似乎太过微妙,愤怒苦痛,似乎只有她自己。
    如果他还活着,在陌生的他处……
    也许那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因痛苦所生的臆想,然而她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坚执地认为那是真的,为此一寻便是一生。
    然后,在一生的末梢,她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擦肩而过,反目成仇,她曾有无数机会和他相认,却将他作为俘虏囚禁迫害;她用尽办法追索他的下落,却从不知他曾近在咫尺;她将他视为敌人,他将她当做大仇,她的血最终竟流在他的刀下,那一双传承于她的眸子,满溢着对她的仇和恨,重逢代表的不是血脉回归,而是清算和结束。
    何其可笑,何其……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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