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景横波立在棚子里,隔着雨幕,看那群臣俯伏一幕,也似看见平王唇角笑意。
    她亦微笑深深。
    这把戏,都姐玩剩了的好吗?
    平王看不见景横波讥诮的眼神,他只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虚幻的“天意”和成功之中。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站在那堆土堆的顶端,土堆里有断壁残垣,也有死人尸首,被血染红的泥土在他脚下不断流泻,他振臂对天大喊,“苍天无眼,伤我父王,今日可敢再伤我蒙兢分毫?若我蒙兢不配蒙国大王之位,也请降天雷一并殛之!”
    景横波眼睛一亮。
    来了!
    等的就是这句。
    她忽然一挥袖。
    平王脚下一截断裂的石板,忽然重重落下。
    平王脚下土堆,本就虚浮,给他蹦跳半天,大雨猛浇,摇摇欲坠,此刻景横波撤板,平王脚下一空,栽入土石堆缝隙内。
    他栽入土石堆那瞬间,有一道淡淡白影,从缝隙中飞射而出,一闪不见,速度太快,又下着雨,根本无人看见。
    此刻天上又一道惊雷劈下。
    “轰隆。”
    “轰隆。”
    又是两声巨响发于几乎同时。
    雨地里所有人,只觉得天地似乎又晃了晃,眼前土堆猛然炸开,石块土壤血肉祭品器具……一片黑白黄直上天际,在那片黑白黄之中,有一道血红的影子,被气浪直冲,笔直一线上高空,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紧紧盯着那一条影子,直直上扬,再飞速下降,眼睁睁看着那团东西,伴着同时落下的器具石块土壤肢体……再如同下五色雨一般哗啦啦落下来,在原来那片地方,形成了一堆新的废墟……
    “砰。”一声闷响,所有人都原地跳了跳。
    所有人都麻木地盯着那堆新土,好像还是那样,混杂着杂物泥土石块和残肢断臂的土堆,祭坛毁坏后的废墟,只是比先前更扩大了些,地面上的坑更大了些,但所有人都死死盯住土堆的一边,那边,埋着的土里,伸出一只手臂,那手裹着黑底红螭龙纹的衣袖,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黑曜石黄玉扳指。
    这衣袖,这戒指,刚刚大家还看见。
    刚刚大家还满怀崇敬,看着这手指,戟指向天骂老天,老天愤怒降雷无数,却无一道敢劈于他身。
    现在这手,被又一道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天雷,埋在了废墟堆里。
    死一般的寂静,只余哗哗的雨声。
    众人望着那祭坛,心头寒悚难以言表,看着那手臂宛如噩梦,却无人敢于击破这噩梦。
    有人暗暗企盼,这只是一场玩笑,不一会儿,平王就会自己从土堆里爬出来,再笑骂一句老天玩笑。
    然而半晌没有动静,时间在等待中分外难熬,时时刻刻流过,人们心头越来越冷——就算没炸死,埋土堆里这么久没动静,也得死了。
    但就这样,众人还是不敢上前寻找平王,这祭坛太过诡异,生生被雷劈了两次,所有曾经站在祭坛上的人,都死了。
    好半晌,有人绝望地大哭失声,“完了!我蒙国完了!”
    有人开始悄悄后退,比如吉大将军,这样掌握蒙城军权的将军,在此刻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机会。
    有人盯住了后退的人,眼神如鹰般隼利,那是蒙家的国公,他不会允许吉家在此刻作乱。
    “你去哪里?”蒙国公拦在吉将军身前。
    “王室蒙灾,蒙城大变在即,本将军负责京畿治安,责无旁贷,自然要去整顿军队,安抚军民。”吉将军冷笑。
    “整顿军队,安抚万民,自有大相副相会同群臣商议,当此危急之时,但凡武将,便当紧急避嫌,交出军权才是,怎可随意调动指挥军队?”蒙老国公寸步不让。
    “老货,你非将领,也非国相,有何资格对我聒噪?”吉将军脸色一冷,挥臂,“让开!”
    这一挥并没能将蒙国公推开,蒙国公一声呼哨,守候在陵园外的蒙家家将快步赶来。
    吉将军脸色大变,也发出一声呼哨,顿时陵园四周隆隆脚步声响起。
    众臣惶然爬起,注视着这一幕,脸色铁青——兵变,这么快便要来了吗?
    这一片纷争发生在靠近陵园出口一头,前头还有人没注意,此时前头隐隐有惊呼传来。
    吉将军等人下意识扭头望去,随即一呆。
    祭坛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人影。
    一个小小身影,正站在土堆旁,垫着半块青石,吃力地伸手去拖土堆里,平王露出来的手。
    那是蒙王幼子。
    众臣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炸死的人出现了,在拖本来炸不死的人的尸首……
    孩子力气小,当然无法将尸体从土堆里拖出来,他撅着嘴扭头。
    一道人影从土堆后缓缓转出来,一只苍老的,青筋毕露的手,握住了那孩子的手,再把住他的手,拽住了平王惨白的手。
    看见这样的三只手,众人顿时又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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