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借个钓竿?”宫胤客气而冷淡地道,“宗主爱吃鱼,我想钓条鱼送给他。”
    一众长老的表情更茫然——宗主爱吃鱼吗?
    没人知道,甚至连宗主长什么样子,很多人都忘记了。
    “这个……山谷有禁令,不允许无令踏入……”
    “我不过线。”宫胤在冰雪上划了一条浅浅的线,对面就是山谷碧湖。碧湖之侧,几蓬花木之间,是一座样式普通的小木屋。
    长老们再次跟不上他的思维,先傻了半天,再商议了半天,想来想去这个要求虽然荒谬,却无法拒绝,他在冰雪这边钓鱼,鱼线过界入湖,好像不能算违背禁令?
    有人便找了鱼竿来,雪山之巅倒也有冰湖,湖底有鱼,有时候雪山长老们也会去博个野趣,当然弟子们没这个福分,他们忙着求生还来不及。
    先拿了一根来,宫胤瞧瞧,道:“短,不趁手。”
    众人想着这里距离湖边确实还有点距离,便又换了一根,宫胤还是摇头说短。
    再换,还是摇头。
    好在雪山长老们,近年来被许平然已经磨得没什么脾气,再说留守的自然都是性子稳重妥当的,当真又去找,最后找到一个喜欢在悬崖上往下方深渊垂钓的钓鱼爱好者,这位的钓竿是特制的,千年黑铁,韧而硬,钓线更是长得让人怀疑可以绕雪山一圈。
    这回宫胤终于满意了,接过了鱼竿,在界限之边盘膝坐下,鱼竿轻轻巧巧一甩,哗啦一声钓线入水,竟然真的钓起鱼来。
    一众麻衣如雪的长老们,傻傻在他身边看,都觉得这一幕很是古怪,这个忽然跑来自称宗主说要拿大秘密换雪山宗主之位的家伙更古怪,自己一群人傻站在一边看他钓鱼更更古怪,但众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对他才合适。
    一人忽然想起什么般,道:“你这鱼钩上还没放饵!”
    “无妨。”宫胤淡淡道,“等会有个大饵。”
    众人想着他是想先钓上一条,以鱼肉再钓鱼?
    钓鱼是件枯燥的活动,看人钓鱼更枯燥,长老们看了一会,发现宫胤真的在认真钓鱼,顿时觉得自己更傻,不得不走到一边,商议到底该怎么做。
    这么礼敬着他似乎不对,但擒下他似乎也不对,把他当未来宗主看待似乎不靠谱,把他当闯入者看待似乎也不妥?
    原以为他要趁钓鱼出幺蛾子,鱼饵上下毒什么的,谁知道他连饵都不放,这搞的什么鬼?
    忽然一人风驰电掣般自山道上奔来,老远就在狂喊:“拦住他!拦住他!他是宫胤!他来对我雪山不利——”
    众人脸上又一呆,有人想了想宫胤是谁,有人脸色大变。
    “慕容箴!”一个老者大声道,“你所说当真?”
    “怎会有假!”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宫胤这名字乍听陌生,因为距离他下山,已经颇有年头,这些年雪山中人知道他掌管大荒政权,也知道他是宗主夫人的忌讳,平日从不提起,久而久之也便忘了,然而此刻听见这个名字,不禁都心神震动。
    这是雪山历史上,唯一一个仗剑闯山门,半途公然下山,令九重天门颜面扫地的雪山子弟!
    “宫胤怎么会来这里?”一个长老不可思议地问,这些留守长老,并不知道许平然下山所为何事,他们知道宫胤掌管世俗权利,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忽然丢下政权,孤身一人来雪山?
    宫胤始终没回头,似乎很专心钓鱼,此刻忽然道:“对啊,我怎么会来这里?我怎么来的?”
    众人又一怔。雪山门户,每隔一年都会有变动,哪怕宫胤曾经在雪山呆过,多年以后重来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慕容箴一怔,此时才想起,自己要如何交代这一路的惨败?
    要如何和众人说起,自己违背规矩,故意引宫胤进雪山,想要宫胤和许平然拼个两败俱伤,谁知道许平然竟然不在,谁知道宫胤竟然莫名其妙大摇大摆地就进了雪山内门?
    “拿下他!”他指住宫胤,呛然拔剑,“他跟踪了我进雪山,他是来行刺宗主的!”
    人影闪动,长老们团团将宫胤围住,虽未出剑,眼神警惕。
    无论如何,他们当然更相信慕容箴一点。
    “慕容兄当然不愿意我觐见宗主。”宫胤还是头也不回,悠然落竿,“我带回来了宗主之子的消息,他却是当年将宗主之子抛弃的人,他如何愿意?”
    慕容箴怔了一怔,怎么也想不到宫胤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一句却正敲着他内心虚弱,一怔之后,冷汗忽然就湿透了背脊。
    “胡言乱语!”他怒道,“我何曾抛弃过宗主之子?”
    “哗啦。”一声水响,宫胤将鱼竿一提,鱼钩上,竟然真的活蹦乱跳一尾黑色鱼。
    宫胤却并没有将收杆,将那鱼取下,而是一弹指,将黑鱼割去一半,将鱼竿又继续放了下去。看样子还打算继续钓。
    “慕容箴,你若不心虚,何不等我将宗主之子下落,和宗主谈过再动手?”
    “和宗主谈?”慕容箴怒极反笑,“宗主闭关六年,从未见过外人!”
    “他儿子的消息,算外人么?”宫胤摇摇头,“你又不是宗主,又怎么能知道他不会为此出关?”
    慕容箴又被呛了一呛,他没脸说自己全军覆没在宫胤手中的事,自然也不能以此事来要求众位长老出手,宫胤坦然进雪山,一脸和平使者模样,自称带来宗主之子消息,谁都知道这事儿向来是许平然心头大事,在场长老一大半都是许平然亲信,也正是因此才礼遇宫胤,他如果出手阻拦,只怕这些长老的长剑,就得掉转剑锋对他了。
    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待要忍下却怎么都不甘,他正要发作,忽然宫胤手中鱼竿一提,“哗啦”一响,又一尾鱼出水。
    但已经不是先前那黑色鱼,变成了一尾红鱼,大过黑鱼两倍,牙齿尖利,嘴角犹留血迹。
    慕容箴一呆,连带众位长老脸色都一变——刚才那黑鱼,已经被红鱼吃了?
    这湖中鱼,如此大而凶猛?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这山谷谁都知道看似宁静祥和,实则是雪山最为凶险之处,门主夫妇的住所,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布置?
    以往不是没有那些受不了雪山酷厉规矩,下山乱闯,或者有心潜入的雪山弟子以及刺客,拼了命闯入山谷,但这些人从来有进无出,连尸首都没有下落,每天日头升起,山谷碧湖荡漾,草青风和,雪狐出没,鲜花开放,不染一丝尘埃和血迹。
    但很多人猜过,那鲜花之下,那青草之中,那碧湖之底,那雪狐腹中,是不是都藏着新鲜血肉?
    慕容箴怔怔看着那鱼,他总觉得一切都很诡异,但一切都无法解释,原以为会仗剑上雪山的那个,现在背对着他在钓鱼,难道他真的要等他钓完鱼?这让他有种自己很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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