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筷子顶在脑门上,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指,“别乱动手脚,姐现在是有男盆牛的人。”
    “男盆……牛?”耶律祁想了想,似乎有点猜着,轻轻一笑,“男人?宫胤?”
    他笑容微斜,几分讽刺。
    “怎么?”景横波眼睛比他还斜,“不行?行不行关你毛事?”
    “行,怎么不行。”耶律祁忽然笑开,满面春风地凑到她耳边道,“不过,这行不行啊,还真的不关我的事,但绝对关你的事啊。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担忧呢。”
    “耶律祁!”景横波筷子一拍,柳眉倒竖,“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看人家不顺眼就攻击人家下三路最下三滥了!”
    “好,好,我下三滥。”耶律祁还是好脾气地在笑,笑意却微微生了冷,“你们女人啊,不撞南墙心不死,我何必枉做恶人?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
    “姐就是被人甩了在九宫大街要饭,也绝不在你面前掉一滴泪。”景横波恶狠狠撕咬一块猪肚,想象这是耶律祁的要害部位。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正如我期待所有被现实印证的真相。”耶律祁笑得也充满恶意,“恭喜你,找了一个全天下最光芒万丈的夫君。”
    “你是指他不适合做夫君吧?”景横波倒不生气了,慢条斯理在坛子里找自己喜欢吃的,“他不适合,你适合?耶律祁,你想想你自己,你一辈子说过几句真话?有过几次真笑?对几人有过真心?也许你看宫胤,各种奇怪各种不配为人夫君。可是我告诉你,”她筷子指着耶律祁,像执了一把刀,“他要么对我不说话,要么说的不好听,可说出来的到目前为止都是真的;他很少笑,大部分时候对我冷着脸很讨厌,可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是真心的,是因为我通过了迎驾大典笑的;他不喜欢的人有很多,可以说全天下都是敌人,甚至我现在也不确定他到底喜欢我多少,可是我觉得,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真的。”
    耶律祁盯着她,不笑了,眼里光芒似一簇游移不定的火,幽幽的亮着。
    “好比这菜,有点像我们那佛跳墙。”景横波举起一块海参,“你知道你这一锅菜为什么这么香?因为都是虽然不起眼,其实非常真材实料的原料。比如你这海参,上好刺参吧?所以才有这效果。换黄玉参,看起来差不多,甚至还要溜光水滑一些,但滋味就会差很多。这里面每一样原料,都是真的,高级的,不含水分杂质精工细选过的原料,所以才有了这一锅汤菜的好滋味。”她又挖出一块蹄筋吃了,含着筷子对他笑,“情感,也是这样。”
    耶律祁筷子尖上一块鲍鱼始终没有下肚,他眼睛盯着鲍鱼,目光却像透过鲍鱼看到了将来,“你其实一直都很聪明,对人间事物感知灵敏,只是不轻易展露罢了。今天听你这么一席话,倒也算我的运气。只是人是在变化的,感情也是在变化的。我知道以我的立场,说什么都是相反的结果。也罢,就祝你这一锅菜,永远滋味香浓,百吃不厌吧。”
    他一笑,鲍鱼滑入唇中,滋味该是鲜美的,不知怎地,却似嚼腊。
    难得听这嬉笑怒骂的女子说这么多话,说心里话,结果听见这些,是有福,还是受罪?
    真?何为真?何为假?心境如风过幡动,谁知道前一刻的起伏,不是真?
    计较不得也计较不来,一笑而已。
    景横波也不看他,搁下筷子,正色道:“既然难得我们这么平平静静在厨房吃东西,那么你也平平静静让我走吧,我确实有要事,也不指望你帮忙,别添乱就可以了。”
    耶律祁不答,将坛子收拾起,牵了她的手道:“跟我来。”
    景横波无奈,只得跟他过了几道曲桥几条回廊,一直到一座小楼前。
    远远的,有几条人影忽然射过天空,身影很轻,似一团乌云在快速移动,无人发现。
    人影并没有靠近左国师府,在吏相府的一处隐蔽墙头停下,遥遥看着左国师府那边。
    人影一开始老老实实坐在墙头,渐渐便歪的歪倒的倒,抠鼻孔的抠鼻孔,抠脚丫的抠脚丫,打哈欠的打哈欠,只除了一个家伙,目光灼灼趴在墙头,盯着左国师府不放松。
    懒洋洋的话声传来。
    “我说小七七,你干嘛整天跟着女王啊,还拖我们跟着,难道我们就没有事吗?”
    “你们有屁的事儿,谁要你们跟着了?都边去,挡着我视线了知不知道?还有,叫大师兄!”
    “大西轰,”一个家伙口齿不清地啃着蹄髈,“你打算偷窥到几时?”
    “我这不叫偷窥,叫就近随身保护我的媳妇。”伊柒换了个方向盯视,“哎,我媳妇儿遇上事怎么就不召唤我,偏要去找那只黑蝎子呢?被他拐走了怎么办?还有,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干嘛?啊,她还对他笑,为什么她要对他笑?为什么!”
    “因为他比你好看。”
    “作为八人组里最漂亮的那个,我觉得你们这句话完全是在否定你们自己。”
    “希望师傅没有听见你这句话,否则你今年就得和后山那只黑瞎子睡一冬天了。”
    “哦呵呵呵呵师傅听不听见他都会去睡狗熊啦,谁叫他在师傅镜子上画痘痘让师傅以为长痘痘的,哦呵呵呵师傅哭了三个时辰呢,不让他和熊瞎子面壁三年我就不姓司……哦呵呵呵以为混在帝歌不回家就可以逃掉了吗……”
    “哦呵呵呵我逃出来了你们六个干嘛也跟着啊?啊?画痘痘的是我一个吗?把师傅头发故意染白骗他说他老了的是我吗?弄了个改变脸型的镜子让他照的人是我吗?在他饭里下生花散想让他生皮疹的人是我吗……”
    “喂,你们说,他现在会在洞里哭吗?”
    “哭个屁,顶多觉得有点寂寞,唉,后山那些狗熊虎豹又得倒霉了,又要听老自恋叨叨他的美了……”
    “唉,好失望……”
    失望的七个人,快乐的翻着肚皮晒太阳。
    ……
    景横波一路上不断逢上美婢,人人见她,都露出奇异之色,但无人敢问也无人敢靠近,都远远让到一边施礼,景横波走过的时候想听听她们会不会窃窃私语,也没有声音。她瞟了耶律祁一眼,心想这家伙一脸风流相,家里管得倒严,这一堆一堆的美婢,恐怕也就是看着让人误会罢了。
    小楼前有一泊湖水,不小,草木山石似乎没有经过特意修整,有种自然的野趣。
    小楼名字也简单,就叫“登高”。
    耶律祁也就带着她登高,道:“带你先看看帝歌全景,认识认识大臣们的屋子,以后就不会走错路了。当然,”他一笑,“今天走错得极好。”
    “我觉得不好,”她瞪他,“你磨磨蹭蹭,耽误我的事!”
    “莫急,”他薄唇一撇,“马上我就带你去吏相府。”
    “那你爬楼干嘛?难道从楼上跳到吏相府去吗?”她怒视这不靠谱的家伙,原以为一番话可以打击或者说服他放开自己,没想到这家伙有时候比宫胤还难缠。
    两人已到楼高处,正面对着底下的西歌坊,景横波这才发现,耶律祁说得不错,他这个楼视野绝佳,足可俯瞰大半个帝歌,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附近鳞次栉比屋舍连绵,飞檐上的蹲兽古老苍青,朱红琉璃瓦耀开大片大片的日光,似一片赤红色的湖水。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这一面的位置,紧靠着的湖水很窄,有大半的湖面,竟然在隔壁。因为是湖,没法以围墙相隔,却有一大排的水生杉树密密长着,船和人都过不去。
    也就是说,这里原本是一个湖,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吏相府和左国师府各占了一半,大荒这样的好水不多,两家都舍不得放弃,都选择依水而建,将水域包含在自家府邸里,最后种一排水杉隔着。
    金黄色的水杉倒影水中,湖影因此丰富而有层次,一层金一层碧,点缀点点金色的树叶,美到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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