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摆明是想安慰或麻痹她。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一刻她不想说话,只搂紧他的腰,用眼神询问。
    他当然读得懂,却转开眼光,轻轻拉开了她的手,道:“城上随时有人下来,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毒舌又回来了,似乎这才是正常的他,可她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不安似淡淡霾云,无声无息地飘在头顶的天空。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变了,在今日之前,她会疑惑他的举动和细微变化,却不会因此真的阴霾了心情。于她心中,他是强大的,无懈可击的,永不需要为他操心。
    然而今日,她忽然惊觉,原来心事早已深种,萌芽早已开遍原野,繁花遍拾可得,真待自己珍重呵护。
    她也忽然发觉,他终究不是神人之身,面对风刀霜剑暗流潜涌,操心这大荒国政还要操心这人心多变,还要操心不知该是敌是友的她。
    “宫胤……”她抱着他,轻轻吹他的耳侧,“我想明白了,我也懂得了,有些事,我想陪着你一起。宫胤,宫胤,我们一起改造新大荒好不好?我们一起打造一个新天地好不好?我们做一对大荒历史上最幸福的女王和国师好不好?我相信你能的,我也能的,而我只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们一起好不好?”
    头顶上的人,久久沉默。
    她沉浸在满腔幸福和满满对美好未来的期待中,并没有觉得这沉默过久,他的怀抱如此令人贪恋,她想永远地呆下去。
    感觉到他的眼光似乎投向远处,她有点不满地踮踮脚,顶了顶他的下巴,爱娇地催问:“嗯?”
    他在她头扬起的那一刻,覆下手掌,阻止了她的动作,将目光从远处亢龙军队列中收回。
    一瞬间掩了眼底的忧色。
    轻轻道:“好。”
    ……
    宫门关上了。百姓们却还没散,总觉得应该还有事儿,又担心女王的安危,都翘首等着下一步消息。
    可惜有些人忙着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晓得还有无数人关心她这回事儿。
    直到宫城上方有人接到宫胤指令,打出旗号示意亢龙军驱散百姓速速回家,众人才悻悻然发觉,这一天的大戏,真的落幕了。
    至于幕后谁躲在那里啃嘴儿,观众没福瞧。
    亢龙军一开始驱散,大家也便知道事情结束了。一些军士涌上广场,开始收拾善后。
    “哟……”百姓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有的人伸长了脖子,还想看看后续,有的人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开始往回走——今天可算看了一场大戏,情绪从紧张到激烈到悲伤到起伏,跟着女王陛下一日之间阅遍生死,到得此刻,尘埃落定,隐隐激动里,是无限安慰和满足。
    就今日一日见闻,已经够这一辈子慢慢咀嚼吹嘘喽。
    六个逗比师弟架着嚎啕大哭的伊柒走了,他们不喜欢皇宫。伊柒哭得很伤心,他们笑得很开心。
    耶律祁在场边久久伫立,看天阶夜色凉如水,只觉得一日似也过了一生。
    一生里看遍她笑颜勇毅,人间智慧,然后在最后一霎醒觉她的美不属于自己。
    他反反复复想着出手杀桑侗那一刻,他首次忘记后果和立场,一只眼盯住桑侗,另一只眼在关注她。
    火折子落下时他也曾胸口紧窒如将炸,满满塞了这红尘纷乱的烟尘。
    他慢慢抬起手,靠近胸口,手指蜷起。
    似乎想要拂去心上烟尘,又似乎想要将某种心情,珍重卷起。
    ……
    不远处的矮山上,有人静静伫立,面对着皇城广场的方向。看着场上的士兵们忙忙碌碌打扫善后,修补宫墙,收拾碎片,将桑桐的尸体装入布袋收殓。
    他身后立着高高矮矮的人,人人静默,压抑着呼吸,气氛因此显得凝重肃杀。
    夜弥漫过来,携了湿润的露珠,将他的袍角打湿,一小片,似噩梦的阴影。
    他隐在袍袖下的手指一动,一杯酒,缓缓倾倒在苍白的山石上。
    酹一杯,且为永久别离的人送行。
    往后的路还长。
    酒尽。他并没有扔杯。只蹲下身,将杯子轻轻埋在那山石下。
    埋的是杯子,也是誓言。
    来年,当该死的人死去,这杯子会重新起出,盛仇人血,将阴魂祭。
    会有那一日。
    他起身,不再看广场,轻轻然而决然地转身。
    “下山。”
    ……
    “桑侗已死,我等救援不及。”
    “她那是自寻死路!好好的城外不去,竟然想到用火马车冲撞帝歌!她所经之路,就有老夫的府邸!”
    “她那也是被宫胤逼急了,不把宫胤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她儿子就出不了帝歌,桑家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现在桑家就有希望吗?是啊,逃了一个桑天洗,又怎样?”
    “大人不要小看桑天洗,桑侗这么多年以儿子为骄傲,却又死死保护着他,一定有原因。我听说桑天洗聪明绝顶,天下奇才,这种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将来桑家靠他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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